第54節
難不成…… 涼颼颼的寒意,順著脊背漫上來,他睜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是杏娘下手? 杏娘為什么要下這樣的藥? 他這段日子一直和客氏蜜里調油,與杏娘,不過是今晚才…… 平素他想挨杏娘近點都沒機會,那妮子膽小如鼠,深怕給客氏揪住了兩人的事,小心得不像話,吊著他渴著他遠著他,隔個十天半月都沒一回,每次都哭得可憐兮兮的求他憐惜,她會給他下那樣的藥? 若換做客氏,倒有這個可能。 他心思飄遠了,直飄去了十七年前的那個冬天。 大雪的天氣,路上滑得車馬難行,他冒著風雪嚴寒,坐小轎往樊城趕。 一去六十里路,清早天不亮就出發,抬轎的路上要換兩三波人,有時一個不察就將他連人帶轎地摔落在冰上。 轎子狹小,放不得炭盆,就靠一個手爐暖著,每每到了樊城里頭的炭都早熄了。冰簸籮一般,冷得直哆嗦,腿上也是那時落下了濕寒的毛病。 而他為的,不過就是摸去客家后門,偷偷帶走了客八小姐,領著她去靜水庵后頭的樟樹林里,抱在一塊兒以慰相思。 年輕的時候都不曾為誰癲狂成那樣子,偏偏人到中年,被那姓客的小姑娘迷得昏了頭。 自己有家有妻有子,盡數看不上眼。心心念念要將她娶回來,免再受這遠距離的折磨。 那時他十分感激,別人家百般嬌養大的千金小姐,第一回 就是跟他在外頭,凝視雪地上面落下的點點紅梅,她拱在他懷里一遍遍問他是不是真的會負責任,當時他心里又酸又疼,又豪情萬丈,發誓要千倍萬倍的補償她當日所受的委屈…… 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相守這些年,她已不年輕了,他身邊大把的稚嫩嬌娘,如何近來卻又瘋了一般對她生念? 不論從哪個方面想,這事對杏娘都沒好處。 對客氏,倒是有跡可循。 她熱衷此道,雖每回做出嬌態百般不肯,實則是暗里燎火,用這法子叫他著急。 再加上她舊年隔著一城之距仍能叫他牽腸掛肚,以致寧愿害了發妻也要迎她進門…… 她真有那么的好,值得他那樣的喜歡?感情變了質,從前的恩愛都記不清了。懷疑一旦扎根,就再也難以拔除。 豐慶上下牙齒直打顫,客氏若害的是別人,哪怕是杏娘,是他骨rou,多半為著臉面或是別的什么,許還都能忍。 可如今,客氏害的是他! 她已經瘋到要對他下手! 如何能容她?他如何能容他? 他面容扭曲猙獰,緊緊攥住手,身子一陣陣抖著,“大、大嫂……” 他艱難扭頭,將目光移向豐大太太。 “我……我有話……” 豐大太太以為他又想關懷杏娘母子,瞥了客氏一眼,安撫道“二弟,你別想太多,安心養著,大夫說,許是過幾日便好了?!?/br> “我……我要……” 客氏按住了他的手“我可丑話說在前頭,那孽種實不是我害的,是那賤蹄子自己……” “婉華!”豐大太太見她這時候還在刺激豐慶,不免責備地喝止了她。 豐慶艱難道“大嫂,你……我有話……要……要單獨與你和大、大哥說……” 豐大太太見他急的額頭上都滲出了大滴大滴的汗,臉色發黑發青,咬牙切齒地,似乎真有天大的事不吐不快。 豐大太太略一沉吟,豐慶這病來得確實蹊蹺,那杏娘懷了孩子,可經不住這樣的折騰,沒道理兩人要用那種法子助興…… 若藥是豐慶為著顏面而偷偷用的,又未免對自己太狠了些。郎中說,那可算的是虎狼之藥!只有病的無法行\房而又想勉力求子之人,才用得上那種方子…… 如今豐慶要求與她和豐凱單獨說話,背著客氏…… 豐大太太一生不知見過多少內宅陰私,又素來知道客氏的為人,對其有些不齒,這一細想,就把前因后果推斷得差不多。 豐大太太面色凝重起來,她肅目朝身側的侍婢翡翠吩咐“去請大老爺?!?/br> 豐凱乃是一家之主,這樣的深夜,非是大事,誰敢把他從睡夢中喊起來? 客氏眼神閃爍,不知為何有些慌亂,心跳莫名加速,白著臉站起身來“大嫂?這是做什么?夫君他……” 豐大太太掃了眼客氏,將她神色盡數映入眼底。 豐大太太抿嘴笑道“婉華,你別急。為了二弟,你也累了一夜了,不如你先去休息。媛兒,你也去?!?/br> 客氏剛想說話,豐大太太陡然眸色一厲,“還愣著做什么?你們太太累了,還不扶下去?” 屋中人無不是心中巨震。 兩府平素各自管著自己的事,可畢竟未曾分家,主持中饋的仍是豐大太太,就連豐慶身邊服侍的侍婢婆子小廝,也不少是她安排調理。 客氏心中一沉,難不成……難不成……他們沒有懷疑杏娘,反而懷疑上了她? 可是…… 客氏沒機會辯解,因為大太太身邊的得力嬤嬤,已經推開一眾小婢,親自過來將她半托半拽地帶了出去。 豐凱很快就來了。當二房鬧嚷著夜半請郎中的時候他就給吵醒了,一直在屋中等消息。當下掀簾走入暖閣,一瞧豐慶臉色,登時大驚,“怎么變成這模樣?” 豐大太太給翡翠打個眼色,命她在外守著門。豐大太太自清理了屋中人后,已經細細和豐慶問過原由。 當即與豐凱道“這是發現的早,若非今兒二弟一時怒氣攻心暈厥了,恐還查不出病因,耽擱到來日,只怕……”喪命也是有的。 豐慶淚流滿面,躺在那將自己的懷疑和近來的事情細細都和豐凱說了。 他如今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非是兄長和嫂子做主,誰敢動二房太太? 雖說丟臉了些,可他怎能容那惡婦逍遙? 就連杏娘,他也不盡信,咬著牙根憤憤地道“查、徹查!……這院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害我……” 豐鈺這一晚睡得有些不安生,杏娘是否已經按計劃行事?藥量可用的剛剛好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會徹底損了她的根本。 豐鈺自問并非慈悲心泛濫的好人,可她有個原則,就是絕不會牽連不相干的人命。 天色朦朦亮,角門處閃出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快速穿過兩府連通處,鉆入壽寧軒輕輕扣了扣院門。 “……連夜就抄了院子,每一個屋子都搜遍了,守著二太太不準動,在她床下格子里搜到的藥粉。二太太如何不肯認,太太把她身邊人和陪嫁的仆從都喊了進去,一個個地審……老爺生了大氣,揚言要休妻,給大老爺攔住了,說如今姑娘你……” 豐鈺嘴唇抿了抿,知道她想說什么,府里如今日盼夜盼的,不就是攀附了安錦南? 怕休妻鬧得難看,會讓安錦南不喜豐家? 他們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吧 ! 豐鈺揉揉眉心“你接著說!” “太太提議,先叫二太太去莊子上養病,等姑娘出嫁了,再找客家坐下來把事情說清楚?!?/br> “這會子二太太哭天搶地,疑心是有人害她,只是老爺鐵了心,怎么都不肯聽她解釋,……老奴可是第一回 見老爺生這么大的氣……” 豐鈺手上取了針線筐里的小布片,拿在手里把玩,涼涼的笑意漫過嘴角“當然生氣??褪先缃裣牒Φ娜丝墒撬约?,他萬不會再睜只眼閉只眼了?!?/br> “可是老爺……身子恐怕……”那人聽得渾身發冷,說話聲都帶了絲絲顫音。 “父親這些年cao勞不少,為了妻兒,為了岳家,費了多少心呢……是該休息休息了,人不服老怎么行?你說是吧,魏嬤嬤?!?/br> “是……姑娘說得是……” “杏娘如何?可受了大罪么?” “還好……杏娘叫我轉告姑娘,說她身子壯實,不要緊的。那郎中過來,給開了副調理方子,說是好生將養,不妨礙來日再孕?!?/br> 豐鈺抿了抿嘴唇,淡淡笑了。 鄔太醫能助宸妃假孕害人,自是有幾分本事的。當年事后,他恐宸妃殺人滅口,辭官回到南陽,隱姓埋名活著,以為這世上除了他和宸妃,便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他怎會料到豐鈺會知道,還百般求懇他相助呢? 豐鈺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困意終于襲上來,她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小環,送魏嬤嬤出去吧?!?/br> 小環進來,手里捧著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遞了過去。送魏嬤嬤回來,小環有些憂心忡忡地道“可是姑娘,當日太太只抓了一幅那藥,如今我們又栽了許多的給她,還在里頭加了許多重的,會不會……” “不會。你只管放心好了?!必S鈺冷笑道“事情本就是她先做了,才給了我們栽贓她的機會,這些日子他們總算做了一段時日的恩愛夫妻,她該感激才是?!?/br> “——也得讓她嘗一嘗,有苦難言的滋味……” “不是她先動了這下作念頭,誰又能將她如何呢?” 小環抿了抿嘴唇“可老爺他……”下半輩子不就廢了? 話在唇邊,她沒有出口。 轉念想到自己慘死的家人。 老爺和太太那么殘酷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命。得到今天這種報應,已是上天格外厚愛他們了…… 屋里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頭一陣糟亂的聲響。 豐鈺下意識凝起眉頭,豐郢顧不上禮數,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鈺兒!侯、侯爺來了!” 豐鈺騰地站了起來,昨天安錦南說過,今日要來豐府??伤麤]說明,是來做什么。 豐郢很快就給了她答案,搓著手道“侯、侯、侯爺家還來了個族里的太太,說……說是來給侯爺向……向鈺兒你提親!” 第53章 安錦南這一夜亦是不曾安睡的一夜。 嘉毅侯府的司刑處, 自午后便哀嚎聲不斷,司刑官趙躍眉頭都未挑一下,從容伸出素白纖長的手, 替自己斟了杯梨花白慢吞吞地飲了。 坐在他對面的崔寧面色有些急切,湊過來小心翼翼堆滿笑道“趙大人, 您看這回多久能有結果?” 上回嫌犯致死不曾吐口, 害自己在侯爺面前沒臉, 還給當眾賞了五十鞭, 擼了官銜, 至今想來崔寧都覺不甘。 這回有機會將功折罪,他可不希望那些個刺客又自絕了, 侯爺要動應家,手底下的證據可得足足的才好。 那些個御史言官,個個難纏的緊,你但凡給他一絲喘息機會,他都能用他一張巧嘴, 和滿朝彎彎繞繞的同門、師生關系扭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