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如今各方打探的人,不就是為著能透過姓豐的攀上嘉毅侯他巴巴的自己獻上門來,是要昭告天下他確實與豐家親厚 可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豐家有什么值得他圖謀 豐家那點家底子和實力,用得著堂堂嘉毅侯紆尊降貴親自一顧 豐鈺如今想到安錦南,就覺頭痛欲裂。 上回在嘉毅侯府他的所作所為,至今還令她難以釋懷。 她再如何卑微,也是個未嫁的閨女。他那般折辱,換個烈性的,怕是早已抹了脖子她雖惜命,也不是不在意清譽的 文心見她神色復雜,不由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聽說你見過那嘉毅侯他老人家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真如外界所說的,那么可怕” 安錦南天煞孤星之名,從京城傳遍九州。又連年征戰,殺人如麻,手上不知染過多少人的血,坊間對他的傳聞,已近妖魔化。 奈何他位高權重,便是心里懼怕他,也不免大著膽子巴結。 豐鈺聽文心說“嘉毅侯他老人家”,不免苦笑了一下。 “侯爺,沒什么特別的?!敝皇切宰犹貏e討厭,特別瞧不起人,特別自以為是,特別小肚雞腸罷了。 嘉毅侯駕臨,豐府內外皆措手不及,周氏親自帶著人去布置了風景最好的一個花廳,忙亂得幾番出錯,戰戰兢兢去給豐凱回話,說可請侯爺入座了。豐凱才和豐慶、豐允、豐郢一道,從茶室將安錦南請出來,引他一路往那花廳中走。 豐慶頭上見汗,顧不上擦,頻頻偷瞧安錦南神色。 適才侯爺若有似無的問起客天賜的官司,可是有些不滿的意思 都說鈺丫頭認識這嘉毅侯,總不是要為丫頭仗勢的意思吧 他的閨女他知道,寡言清冷,可不是個會籠絡男人的。之前他也仔仔細細問過豐鈺,說和嘉毅侯只在宮里有一面之緣,多半是想提拔豐郢,隨意扯個由頭罷了,當時他還深以為然。此刻,卻是心內打鼓,如何不能安定。 大理石地面鋪了猩紅的長絨氈毯,四面用琉璃屏遮著風,視野極佳,明凈透亮,可觀風景。 豐凱親自遞了茶,安錦南將茶盞接在手里,抬眼覷向面前垂頭恭立的諸人。 “家中有客,本侯不請自來,可有叨擾” “不不,怎么會,侯爺駕臨寒舍,蓬蓽生輝” 安錦南擺了擺手,打斷了豐凱的長篇大論“散了吧?!表隧S郢,“瑾瑜留下?!?/br> 見他神色不虞,豐凱等人不敢再說,留豐郢一人在內作陪。 豐允喚來周氏,吩咐仔細盯著下人小心伺候,不可有半點差錯。 轉過頭,豐郢身旁的小廝就進了壽寧軒,“姑娘,侯爺來了,大爺叫您過去?!?/br> 第40章 豐郢坐在安錦南對面喝茶。 自侯爺命他坐下后, 他頭上的汗滴就不曾停過。一層層地向外滲。 這段日子在安錦南手底下做事, 豐郢就自己親眼見的,和從旁人那聽說的,慢慢去了解安錦南這個人。 可似乎他每每覺得自己已經摸清安錦南脾性之時,現實就會狠狠的教訓他,告訴他這是錯的。 在江西第一次收到安錦南書信之時,他覺得安錦南是個愛才惜才、禮賢下士之人。然后幻想自己來拜見侯爺時, 會被如何的奉為上賓, 侯爺又會是多么慈和地勉勵自己 從江西初調安錦南麾下, 第一回 上門拜見時, 又覺侯爺是個嚴肅刻板不茍言笑的人。猶記得那巍峨的屋宇前, 一排大氣都不敢喘的督鹽轉運使司官員, 個個筆直站立, 深秋天氣,紫紅官服竟給汗水浸得透濕,院內鴉雀無聲,等待侯爺一個個傳喚。侯爺分明沒一句斥責或嚴厲的話, 偏就威壓深重得叫人不敢輕視。 走馬上任第一天他自報家門后, 侯爺只是隨意瞟了他一眼, 聽他匯報關于自己所知的盛城鹽市之事時, 連一句話都沒搭。事后待眾官員都退下了,他悄悄墜后兩步, 想說番感謝的話。 深堂闊案后, 侯爺抬起頭來, 肅殺的面容凜然若寒冰冷雪,只一挑眉,低沉地問句“還有事” 竟驚得他腿軟手抖,一句話都說不出。 原來,侯爺不喜人攀交情的 可今天他伯父壽辰,侯爺卻又大駕親臨,還當著人前親切喚他“瑾瑜” 豐郢心情是復雜的。 侯爺其人,心思便如夜闌深海,深沉至無從探究。 果然京城里的天潢貴胄能在朝中爭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簡單之輩。自己還有得學。 氣氛冷凝至極,豐郢頭上默默滴著汗珠,安錦南手里捏杯茶,用指頭輕輕摩挲著杯沿。豐郢只聞自己緊張急促的呼吸,甚懼這呼吸驚擾了侯爺,又努力將氣息放輕,憋得自己幾乎悶暈了去。 好在這難熬的時刻被外面輕緩的步聲打斷。崔寧躬身在外傳報“侯爺,豐姑娘到了?!?/br> 安錦南沒有動作,面無表情“嗯”了一聲。 心內翻起小小的浪花,捏拳在唇邊咳了下。 豐郢如逢大赦,忙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不著痕跡將自己與安錦南之間的距離拉得遠些,走到門邊朝豐鈺笑道“鈺兒你來了” 安錦南沒抬眼,他如一尊大佛,安然坐在那兒,手里拿杯一口都不曾喝過的茶,那模樣豐鈺一見就沒來由覺得氣悶。 豐鈺眺了眼明顯緊張局促的自家哥哥,非常不情愿地移步到安錦南身前敷衍地蹲了蹲身,“侯爺萬安?!?/br> 豐郢臉色一紅,暗暗朝豐鈺打個眼色。你怎能待侯爺如此無禮這禮行的未免太草率了吧 豐鈺垂頭不語,行過禮也不等安錦南叫起,自行便站了起來,似乎有些不耐煩地等待安錦南開口說話。 豐郢對兩人的舉動有些反應不及。 meimei幼時便乖巧,進了宮后,更做了關貴人宮里的掌事姑姑,按說禮儀自是不會差了。而安錦南身居高位日久,尋常官員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那沉沉的眸子隨意朝誰掃上一眼,只怕那人都經受不住。 這兩人此刻的反應卻未免太怪異了吧 若他沒看錯,剛才meimei用挑釁的目光看了眼侯爺,而侯爺他 目光竟閃躲了 安錦南別過臉,又咳了一聲。屋中兄妹二人都在等待他示下,他只得抬頭,用極冰冷的眸光眺了眼呆立在旁的豐郢。 豐郢心中一顫,侯爺不高興了 同時,他又敏銳地接收到來自門前的一道視線。 崔領衛他,朝自己打眼色的原因是 是想他呵斥無禮的meimei么 于是豐郢開口“鈺鈺兒” 他剛喊了聲豐鈺的名字,就發覺侯爺突然眸光一銳,又朝他掃了一眼。 豐郢呆住了,不知該說下去,還是不該說。 安錦南抿了抿嘴唇,身子靠向椅背。 崔寧適時道“豐大人,請隨我來?!?/br> 崔寧乃是嘉毅侯身旁侍衛首領,又是與他出生入死上過疆場的,掙過六品千總之職,按職級,還比豐郢這個七品官還高上兩級。 豐郢臉色微微漲紅,他心中一團亂麻,在安錦南面前,半點沒有平素辦差時的機靈警醒。他下意識就隨崔寧走出去,豐鈺忽然將他袖子一拉,“哥哥不必避諱?!?/br> 意思是,只要安錦南與她說的話,沒什么是豐郢不能聽的。 安錦南挑眼看向豐鈺,只見她目光銳利,神色透著不忿和防備,貝齒咬住下唇 嘴唇 安錦南霎時別開了眼,目光觸及怔愕的豐郢,滿面殺氣地橫了他一眼。 豐郢“”實不知我做錯了什么,侯爺 “侯爺有何吩咐,大可直言?!?/br> 豐鈺冷冷拋下這句,令豐郢稍稍回神。 是了,侯爺命他將meimei喚來,所為何事 meimei乃是內宅閨女,獨與侯爺在室,確實不甚妥當。 安錦南無可無不可地指了指身側的椅子“坐?!?/br> 豐鈺沒言語,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平素她睿智機警滴水不漏,連她自己也不曾發覺她在安錦南面前莫名有些驕縱。似乎內心深處一把火給燃著了,輕易一點就炸,半點不肯遮掩。 安錦南了了豐郢一眼,覺得此人不知為何變得有些討厭,他手里那杯茶已經冷了,指尖點了點杯沿,道“續茶?!?/br> 豐鈺抿唇不動。豐郢連忙回身提了茶壺過來,垂頭卻見安錦南手中茶分明是滿的。 豐鈺心中小小腹誹了一聲,從哥哥手中將茶壺接過,又將安錦南手里那杯茶拿掉,換了新的杯盞。先倒入一杯,潑掉,再蓄滿了茶水,再潑,將第三杯茶蓄入,才遞給安錦南。 安錦南伸手接茶,食指不經意觸了下豐鈺冰涼的指尖,他心臟猛地跳了跳,收回視線,握住茶杯的手腕輕顫 許久,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豐鈺有些惱煩。 安錦南這人的毛病她知道不少。 極度敏感多疑,時刻防備著人家暗算。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對女人格外苛刻挑剔。生活還算簡單,一飲一食的步驟卻繁瑣的很。茶要飲杯子微溫后口感適宜的,厭惡的人碰過的茶絕不會入口,不知上一個遞茶給他的人是誰,不知那人知不知道自己已被嘉毅侯他老人家嫌棄了。 安錦南瞇起眼,似乎對手上的清茶還算滿意。 他稍稍側過身來,指尖敲了敲桌案,“上回你說要尋的人”說到一半,頓了頓,抬眼了了了豐郢。 豐鈺渾身一震。安錦南的意思是,他已經派人找尋過了 她不敢抱有希望,在上回那樣的難堪尷尬過后,她甚至還打了安錦南。 以他睚眥必報小肚雞腸的性子,不給她點顏色看加倍的還回來,怕都是心懷慈悲的了。 他竟真的派人去尋了 安錦南手底下的人,自比段家的人馬精銳。 適才安錦南看向豐郢的意思,是詢問她是否介意豐郢在側旁聽 她突然心情復雜起來。一方面是對安錦南的模糊態度心中難安,一方面是惶急不已想盡快查清真相。她神色數次變換,終是理智占了上風。與安錦南之間尷尬也好,齟齬也罷,當前最重要的事還是徹查娘親的死因,其他,都可暫放。 她攥了攥袖子,聲音放的緩慢鄭重,“侯爺,可有消息”音調里不自覺帶了絲她自己也未發覺地焦急惶恐。 安錦南十分安逸地朝椅背靠了靠,吩咐崔寧,“將人帶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