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這樣的念頭一竄入腦海, 許多的念頭就跟著此起彼伏起來。 前有青梅竹馬的文家二少, 中有議親未成的鄭家嫡孫, 如今又是那樊城公子應榮倒不曾瞧出,那般平庸的顏色倒也招致這許多人蜂擁 又想,文嵩鄭英倒還罷了,應榮以坊間對此人評價看來,只怕是個姑娘家,就難免要傾倒于其出色的外貌之下。 芷蘭其人,多年孤身行于深宮,所見男子多是不全之人,又或身尊位重不可沾染,雖陰詭自利,未必便沒對俊俏郎君存有綺思。 如今得遇這樣一個出眾男子,不計其年齡過大,甚至不棄其家中正官司纏身,還不心中暗喜,擬身欲嫁 無趣 安錦南抬手一揚,將掌心的紫玉鐲子重重拋于水中。 他不知怎地,近來總是這般暴躁易怒,極不耐煩。細想,似乎當他瞧清了那夢中之人的面容時起,他就再難不去想及那個芷蘭姑娘。 她憑什么出現在他夢中,一夢五載 區區一名宮婢,要樣貌無樣貌,要家世無家世,便是欲進府做名侍婢,他尚嫌她不夠養眼。不過在宮中陪伴幾日,替他暫緩過痛楚,便從此記掛于心 笑話 若非他向來不信神鬼之說,恐要以為是她曾在他身上下過咒了。 安錦南騰地站起身來,嘩啦一聲邁出水池,胡亂將自己身子裹住,大步朝外走去。 韓mama和新調入屋中的婢子水仙在外屋做繡活,聽得安錦南從凈室出來了,忙收了針線簸籮,起身走到簾外聽喚。 安錦南隔簾見著人影,道了聲“不必伺候?!?/br> 他仰面倒在床內,抬手遮住半張臉。帳頂夜明珠發出幽幽熒光,恍惚又看到某女皎潔的容顏。 他已經許久未曾頭痛,亦無人來與他添堵,今晚不知緣何,卻有些絲絲縷縷的痛漲,閉上眼,紛紛亂亂煩悶難當。 他想這許多年都已忍過來,難道如今便當不得這痛了么 幾番尋那人前來,怎知她有否在心底暗笑,他嘉毅侯身畔連個得用的女婢都無 安錦南重重捶了下床板,霍地坐起身來。 “來人?!?/br> 韓mama朝水仙打個眼色,水仙怯怯地挪步走了進來,嬌嬌弱弱地喊他“侯爺?!?/br> 安錦南沒有抬眼。他仰躺在那,隔著重重帳幕,懶懶伸出一條手臂出來,“去凈室池中,將里面的東西拾來?!?/br> 水仙嘴角抖了抖,張大眼睛,使勁地看了看安錦南。見侯爺并無重復一遍命令的意思,不安地挪著步子,朝后邊的凈室走去。 水池中除了水還能有什么啊 水仙坐在池沿看了又看,最終只有脫下鞋子小心翼翼的摸入水中去。 一盞茶時間過后,水仙濕漉漉地從凈室走了出來,對著手里的紫玉鐲子嘆了嘆,這物件絕不可能是男人所有,難不成又是侯爺故人遺留的念想不成 沉默的帳中突然傳出一道男音“放去書房案上?!?/br> 水仙提步朝外走,正欲掀簾,聽著身后侯爺又道“你可隨身帶有梳篦” 水仙一愕“沒沒有啊侯爺欲梳發么” 安錦南意興闌珊,沉默地揮了揮手。水仙快步逃竄而出,心底只有一個念頭他們侯爺太嚇人了 韓mama迎著水仙,一眼看見她拿在手里的鐲子。韓mama面色有些復雜。近來侯爺身邊,總有許多人和事,都與那豐大姑娘有關。 這不容她不多想,難不成真像外頭傳言一般,豐鈺是想為她親族謀些什么若真如此,便她有奇方能緩解侯爺病癥,也不能容她在侯爺身上打主意。 豐鈺躺在帳中,閉上眼許久卻怎么都睡不著。 應瀾生 夕陽里他裹了斜陽暖意的笑,百景園書房燈下,他執棋的手指干凈修長。 他寬袍大袖的謫仙裝扮。 他步履從容的無暇姿態。 他淺笑溫言的俊秀文雅。 他的家世,人品,名聲,處處那樣的好。 她想不通,他怎會 眼前畫面流轉回數個時辰之前。 應瀾生卷袖,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戰局膠著,豐鈺凝神計算著他許行進的下一步,思謀如何反守為攻。 應瀾生見她拆解吃力,指尖不經意地點了點棋盤。豐鈺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那邊猶有破綻。 她于棋道并不在行,從前在如意館服侍的時候,常常瞧畫師們對弈,習得一星半點,多是自己悟出的門道。 豐鈺朝他感激一笑,并未接受他的好意。對弈棋局,棋逢對手方得暢快,人家讓來的勝利,不足欣喜。 豐鈺罷了手,將棋子丟回棋盅,“是我輸了?!?/br> 應瀾生溫文一笑,“是我勝之不武。若與鈺兒較針線,自是我輸無疑?!?/br> 這話說得客氣,也間接認了豐鈺棋藝不佳,豐鈺哭笑不得,挑眼斜橫他一記。 這一眼拋來,應瀾生只覺胸中一窒。 尋常瞧她是個冷冰冰寡淡淡的模樣,既無嬌羞,又無靦腆,大大方方的磊落,喊他名字那語聲沒半點纏綿,好似是他一個同窗或朋友,平平常常以字相稱罷了。叫他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如何待她才好。 此刻燈下,她眼眸似從那死寂的寒潭活了起來,蕩開幾絲生動的漣漪?;璋档墓庹赵谒齻饶樕?,襯得面容瑩潤皎潔。細看她眉眼,也是極精致可人。比之二八少女多了幾分風韻,通身有種成熟自信的干練之美。 應瀾生聲音低啞下去,湊近半寸,細凝她表情,語調溫和,緩緩地道“人道我遲遲不婚,定是眼光忒高?!?/br> 豐鈺神色一凝,旋即正色起來,唇邊雖噙了一抹笑,那笑意卻淺淡至極,眸中帶了一抹鋒利的探究。 “莫不是么” “也算未說錯?!彼吐暬氐?,又近前半寸,身軀俯過那小小的棋案,距她只半尺之遙。 感慨地道“不然,怎有今日” 他話說得含糊,但眼中灼熱,豐鈺略一怔便垂下頭去,遮住了目中波瀾。 他并未言明,可那話的意思分明是說他感激自己眼光甚高獨身至今,才能遇到了她,與她談婚論嫁。 豐鈺臉頰微燙,抬手抹了下左頰,起身移步挪開。 太近了。 應瀾生眸底波光瀲滟,倒映著幽幽燭燈,和她的纖細倩影。他抱膝坐在那,微微揚起頭,目視著她,輕輕緩緩地說“其實家中也急,可我不愿你有半分勉強?!?/br> 豐鈺回過頭,微覺尷尬。兩人孤身獨處,不甚相熟,提及于此,并不合適。 “應公子,”她抿唇,艱難地道,“我覺得,我還是這樣稱呼比較好?!?/br> 應瀾生沉了沉面容“鈺兒” “應公子,回去的路,想必以您之聰慧,必已記住了。我想先行告辭,您”她遲疑將話說完,是在明確的逐客。 應瀾生默默一嘆,起身笑了笑“罷了,豐姑娘慢行?!?/br> 一瞬間,各自退回穩妥舒適的范圍,豐鈺只覺自己渾身的不快都散了。她長長舒了口氣,笑容都跟著真誠了幾分。 她試過的。 不成。 面前這人這樣的出色,可她心里,掠不起半點水痕。 她這樣的自私涼薄之人,也許始終信任和深愛的,只有自己。 假以時日,若有一點星火,慢慢熨帖她寒涼的內心,許,她也愿嘗心動為何??烧l又等得及他縱言不愿勉強,可今日做派,已露焦急之態。 “應公子,告辭?!彼α诵?,朝他規規矩矩行了福禮。 應瀾生疊手致意,心中不無悵然,仍含笑柔聲道“姑娘且不必急,前路漫漫,瀾生總會提燈在畔?!?/br> 豐鈺微訝,這是不會罷手之意在她已經明確表達了自己眼前并無意愿之時 議親之事,成與不成,多之就在一言之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兩情相悅結為伴侶者能有幾何 如她這般慢挑細選尚要細細考量的,更是無人甘愿白白浪費時間在這無望又模棱兩可的態度上。 所以豐鈺沒辦法不去細想,應瀾生,他圖什么 她甚有自知之明,不會自負到懷疑他是為自己風采所動。 這般執著,還有旁的什么原因 夜深了,家家戶戶都在月色中沉寂下來。 某座小樓還亮著燈。 一人執卷在手,默讀卷冊。直待外頭傳來一聲極細微的輕響。 瞧書人抬起頭來,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在燈下愈顯璀璨,他擱下書卷,快步行至窗前。 外頭那人跳入進來,與他拱手躬身行禮“主子?!?/br> 應瀾生收了那招牌式的溫笑,面上有絲絲急切“如何” “打聽得了,安二奶奶不知內情,那豐大姑娘從來未曾踏足過嘉毅侯隔院?!?/br> “也就是說”應瀾生唇邊攜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笑,“我沒有猜錯” “正是,那晚豐大姑娘夜不歸宿,所留之處,乃是嘉毅侯本人的居所?!?/br> 那人又道“多年來,嘉毅侯身畔從無旁人,此女卻能三番四次接近于他。若非上回中秋夜主子偶然撞見安錦南從那樓中出來,恐怕此事還沒可能露出端倪?!?/br> 應瀾生垂首抿唇,眸色黯了下去。 第32章 宏光寺一會,他本想與她說上一兩句私話, 見她半途隨文心而去, 停車在天香樓前。他立于街畔, 駐足等候。 而后安錦南的車馬徐徐駛來 他于長街盡頭,躑躅良久。心中隱有猜測, 只不敢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