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夏日天氣雖熱,卻是陽光正好。碧波藍天相接,教人看得心曠神怡,也減了幾分暑熱帶來的躁意。 賀緲之前出行很少走水路,難得乘船一次,便不顧日光正曬執意站在船頭。 看著那澄澈如鏡的水面被劈開一道道柔軟的水紋,耳畔輕輕拂過微暖的江風,賀緲只覺得身心舒暢,嘴角不自覺上揚。 謝逐從艙房中走出來時,便見賀緲站在船頭。他在原地頓了頓,最后還是緩步朝她走了過去。 玉歌瞧見了他,剛要開口提醒賀緲,卻見謝逐朝她搖了搖頭,便下意識噤了聲,側身退了幾步。 謝逐走到賀緲身側,并不打擾她,只順著她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水面上有條不紊的波紋。 船頭江風稍稍大了些,將賀緲垂在腰際的長發揚起,有一縷自謝逐手邊似有若無地擦過…… 謝逐低垂的眼睫顫了顫,就連投在眼下那片淡淡的陰影也隨之顫動,微不可察,卻顯出幾分柔和。 他側頭,視線從船下挪到賀緲的面上,神色專注深沉。 “玉歌,你看這水紋……” 絲毫沒有察覺身邊已經換了人,賀緲怔怔地低著眼,“一層一層,有條不紊絲毫不亂,看著好令人安心?!?/br> 就好像永遠不會發生變化,就好像一直是這樣的韻律??蛇@也僅僅只是暫時的表象,一旦吹過一陣風,這水紋就會完全亂了套。 這世間,究竟有什么是永遠不會變的呢? 她完全看出了神,眸底浮起一絲迷惘悵然。 謝逐知道,此刻她不帶任何防備,只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不像往日里,在所有人面前都要將自己的小心思掩藏好,端出一副震懾人的模樣,仿佛像只渾身豎著刺兒虛張聲勢的小獸,生怕被人勘破軟弱。 其實她敏感又多疑。 似乎想起什么,謝逐眸里掠過一絲異樣,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松開,那一縷被風揚起的發絲,立刻陷進了他的指縫間,柔軟地在他修長漂亮的手指上糾纏…… 玉歌站在他們身后,并未注意到謝逐的小動作,只是卻能瞧見他望賀緲時復雜深沉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咯噔。 遲遲沒有聽到玉歌的回應,賀緲終于從那水波蕩漾的治愈景致中醒過神,“你……” 一偏頭見玉歌變成了謝逐,她愣了半晌,才張了張唇,聲音里帶了一絲不確定,“謝逐?!?/br> 好險,她差點又脫口而出叫了星曜。 賀緲還記著上次認錯人時的尷尬場面,深覺對不起謝逐。 要說謝逐與星曜容貌的確有那么幾分相似,可卻也到不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怎么她竟總是花了眼要認錯呢? 不過盡管她沒有叫出口,謝逐的臉色還是驟然冷了下去,唇角雖還含了幾分笑意,卻未達眼底深處。 只是還未等賀緲察覺出什么,身后卻傳來寧翊的聲音,她的注意力登時被吸引了去。 “原來你們在這兒!” 賀緲轉過頭,便見寧翊和方以唯都從艙房里走了出來。 見方以唯臉色有些蒼白,賀緲朝她走了過去,身后的發尾輕擺,糾纏在謝逐手中的那一縷發絲在他指尖打了個轉,也輕飄飄離去。 “……” 謝逐垂眼,面上的冷意又盡數化去,恢復了平日里溫潤似水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噠,別氣!謝逐穩??!我們能贏! 第35章 賀緲走到方以唯近前問了幾句, 知道她是有些暈船, 便命玉歌去艙房中取些專治暈船的藥丸來。 寧翊在一旁冷嘲熱諷, “果然是沒吃過苦的金枝玉葉, 弱不禁風……” 方以唯此刻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胃里翻江倒海的,別說反駁寧翊了, 就連多看他一眼的氣力都沒有。 見她狀況實在不好, 賀緲趕緊將人扶回艙房躺下。 玉歌也取了藥來, 賀緲扶了方以唯將藥丸和水服下, 又留了玉歌在艙房里照顧她。 “以唯暈船, 你別去招惹她?!?/br> 賀緲揪著寧翊的后衣領,將他從方以唯的艙房外拽走。 寧翊不滿地嘀咕,“我怎么招惹她了?” “拿話懟她也不行?!?/br> 賀緲瞪了他一眼。 “……是?!?/br> 寧翊趴在船邊欄桿上, 悶悶不樂地四處張望, 想給自己找些別的樂子。 他不安分地從船家那里討來了漁網,往水里一丟…… 賀緲替方以唯關上了艙房們,轉身就對上了臉色也不太好的謝逐, 微微一愣,“你也暈船?” 謝逐動了動唇,心念一動,卻是將沒有二字咽了回去, “只是胸口有些憋悶?!?/br> “啊……”賀緲連忙去拿荷包中的藥丸,遞給謝逐,“你這恐怕也是暈船的前兆, 還是先吃一顆,看看能不能好轉?!?/br> “好?!?/br> 兩人正在船邊說著話,一旁的寧翊卻突然叫了起來,“魚魚魚!我撈到魚了!” 他奮力拽著手里的漁網,咬著牙往上提,往右看了一眼謝逐和賀緲,覺著這兩人他是絕計使喚不動的,只好又轉向左邊,恰好看見陸玨走了過來。 “哎哎哎,陸,陸那個……老陸??!快來幫我!” 老陸…… 賀緲嗤笑了一聲。 謝逐半瞇著眼啟唇,“看來魚還不少,去瞧瞧?” 賀緲嗯了聲。 陸玨在寧翊張口叫老陸的時候就黑了臉,可想著他畢竟是宣平侯世子,還是只能陰著臉走了過去。 寧翊拽著漁網開始瞎指揮,“來來來,你去前面拉,我在后面……” 他話音未落,陸玨便已不耐地將他揮開,單手將他拽不動的漁網提了起來。 看清那漁網里的東西時,賀緲忍不住嘲笑了起來,“喲,還真是好大一條魚!” 寧翊揉了揉眼,探了探腦袋一看,只見那漁網里兜了一筐烏壓壓的水草,登時失望地哀嚎起來,“怎么會這樣?早知道我拼死拼活撈它起來做什么?” 陸玨看寧翊總覺得不太順眼。 他其實也是公卿之子,只不過沒有宣平侯府顯赫。同為盛京勛貴,他陸玨是通過武舉做了錦衣衛千戶,一點也沒靠家世。而寧翊呢?靠著家世成了盛京紈绔之首。 嫌棄地瞥了寧翊一眼,陸玨直接送了手里的漁網,漁網驀地墜了下去,后面的寧翊一時不妨,也被扯得往前直栽,“哎哎哎……” “嘩啦——” 那漁網一下砸進水里,朝船上濺起不少水花,趴在船邊的寧翊首當其沖,直接一個巨大的水花澆在了腦袋上。 賀緲和謝逐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看見陸玨松手的動作時,謝逐便已有所預料,及時抬手拉過賀緲,迅速遠離了船邊,只是那水花比預想的要大,還是往他們那里濺了一星半點…… “啊?!辟R緲短促地叫了一聲,低下頭抬手揉起了左眼。 謝逐眸色一凝,連忙扶著她的手臂垂眼看她,嗓音緊了緊,“怎么了?” 賀緲眼睛都揉紅了還是不肯抬頭,低聲道,“……眼里進了水?!?/br> 她也太倒霉了,就那么一丁點水,濺身上濺臉上濺哪兒不好,偏偏濺進她的眼里。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她這眼里……還帶了明眸。 寧翊和陸玨也知道闖了禍,也顧不上那沉進水里的漁網了,齊刷刷往這邊趕過來,卻被賀緲一聲冷叱定在了原地。 “別過來!” 她猛地背過身,嗓音陡然變得尖銳。 就連寧翊都嚇了一跳,他與賀緲自小一塊長大,卻還從未見她這般失態過,“陛……小姐?” 賀緲低頭捂著左眼,察覺到眼里的明眸已經被她移得挪了位,必須要馬上取出來。 她一把掙開謝逐的手,轉身朝自己那間艙房疾步匆匆。 謝逐蹙眉,隱約猜到了緣由,一時間將禮數周到都拋在了腦后,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聽到身后的動靜,賀緲抬手就要關上房門,謝逐卻趕在她闔門前一個箭步進了艙房。 賀緲始料未及,連忙遮著眼,連連后退了幾步,卻仍故作鎮定,“我并無大礙,謝卿就退下吧?!?/br> 說罷,她便探手去推謝逐身后的門,卻不料腕上卻是一緊。 謝逐握住她的皓腕逼得更近,卻放緩了聲音,“陛下,臣聽聞明眸沾水須得盡快取出,否則嚴重會失明。臣幫你取出明眸可好?” 他的嗓音低沉而柔和,帶著些溫柔寵溺,令賀緲有一瞬間的失神,竟任由他拉下了捂著眼的手…… “小姐!” 陸玨在外拍了拍門,“小姐您可有事?” 賀緲突然清醒過來,可雙手皆被謝逐制住,只能慌忙別開眼,厲聲道,“出去!” 謝逐眸色幽黯,卻沒有松開手,聲音里甚至帶了些誘哄,“陛下,此刻不是任性的時候?!?/br> “走開!” 謝逐太想知道那雙異瞳的秘密,壓抑了太久掩藏得太深,此刻那答案就在眼前,他便也有些失控,不依不饒地扣著賀緲的手。 賀緲太過慌亂,一個勁搖頭,“玉歌,叫玉歌來!” “不要鬧了?!?/br> 謝逐幾乎是脫口而出,賀緲卻是渾身一震,倏然停下了所有動作,只微微顫著雙肩,聲音飄忽而脆弱,“……不要看我的眼睛?!?/br> 這句話太過耳熟,甚至連口吻和語調都相似地可怕,倏忽間就揭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 謝逐一怔,眼底的晦暗漸漸散去,恢復了清明,攥著賀緲的手也松了松。 艙房外,陸玨聽見里面的動靜,拍門聲愈發重了,卻也不敢硬闖進來,只低聲吼道,“謝逐!你瘋了嗎?!”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