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再朝那棋盤上近乎僵持的平局一看,賀緲又幸災樂禍地翹起嘴角,仗著謝逐不曾抬眼,她甚至連一丁點掩飾的心思都沒有。 這其實不是她第一次同謝逐下棋。 在謝宅的時候,謝逐突然起了興致,也拉著她下過幾盤棋。賀緲當時被折磨得滿腦袋包,倒不是說她技不如人,被實力碾壓。而是她絞盡腦汁,才能下出一盤“從小跟著戲班子四處漂泊的婢女”能下出的棋。 不僅要挖空心思想怎么輸才能輸得合理,還要被對面下棋的人“凌辱”。 當然,不是那種低級的嘲諷,而是用那種仿佛發現什么可悲生物的憐憫笑容溫和地給你一刀又一刀…… 賀緲當晚回到清漪園就發現自己掉了好幾綹頭發。 今日她是君,謝逐是臣。有本事今天謝逐再贏她啊,再嘲諷她啊,再憐憫她啊。 風水輪流轉,可終于輪到她報復了吧…… 對謝逐而言,讓她贏得心安理得還饒有趣味,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賀緲瞇眼,意味深長地落下一子,滿意地看著對面的謝逐微微綠了臉。 她就偏要下的亂七八糟,下的不忍直視。 看他還能怎么讓! 正享受著這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樂趣,亭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賀緲微微側頭,“什么事?” “奴婢怎么好像聽到了……景公子的聲音?”玉歌探頭朝外看了一眼。 薛顯匆匆從亭外走了進來,“陛下,景公子和方侍書求見?!?/br> 景毓? 賀緲眉心一跳,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想必方大人與陛下有正事商議,草民便先告退了?!?/br> 謝逐像是松了口氣,立刻將手里的棋子放回了棋簍。 賀緲看看天色也確實晚了,便點了點頭,“也好?!?/br> 說罷便吩咐薛祿送謝逐出宮,又讓薛顯將方以唯和景毓帶到亭中來。 薛祿應了一聲,便領著謝逐從晚景亭后的小徑離開。 景毓沖進亭內時,只依稀瞧見謝逐走遠的背影。剛想不甘心地追過去,卻被賀緲輕飄飄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陛下好興致……” 景毓時刻牢記自己的面首人設,酸溜溜地說道。 賀緲不理他,只看向方以唯,“出了什么事?” 方以唯啞然,還未開口,便被一旁的景毓打斷了,“我就是想來看看這謝逐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糾纏陛下大半天?!?/br> 他瞥了眼桌上未盡的棋局,揚了揚下巴,“我也可以陪陛下賞花下棋啊?!?/br> 說罷,景毓一撩衣擺在賀緲對面坐下,興致勃勃地捻起一枚棋子,朝棋盤上的殘局仔細看了看…… “???” 望著那盤顛覆認知亂七八糟的東西,景毓傻眼了。 賀緲似笑非笑地看他,“還下嗎?” “…………” 如此高深莫測的棋局,他還真下不出來。 景毓默默將棋子放了回去。 第24章 薛祿引著謝逐一路往宮外走,走出御花園時,隱隱聽得一陣絲竹管弦之聲。 謝逐步子微頓,循著樂聲看了過去,“這是哪里來的聲音?” 薛祿也停下步子,側耳仔細聽了聽,“哦,那是云韶府正在排練新的樂舞?!?/br> “又是云韶府……” 謝逐低聲重復了一遍。 “是啊,前朝的時候云韶府教習俗樂,只用于祭祀朝會??扇缃窕噬舷埠脴肺桦s劇,云韶府里就多了不少從宮外選進來的藝人,長期在宮內演出?!?/br> 以為謝逐對這些宮里的事不甚了解,薛祿便細細地解釋給他聽,“皇上時常會去云韶府轉轉,云韶府的戲啊,不僅有從民間傳進來的本子,還有些是鸞臺新編要往宮外傳的。不是奴才夸耀,大晉宮里宮外恐怕都沒有能超出云韶府的戲樂。前段時間宮中百花宴,云韶府排的那出樂舞可新奇了,可惜先生沒能看見……” 謝逐笑了笑。 薛祿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改口,“瞧奴才說的,先生往后有的是機會呢。奴才覺得,陛下很是看重先生?!?/br> 謝逐依舊只是淡淡地笑,沒有應聲。 薛祿仍然喋喋不休地說著,“奴才印象里,陛下好像還沒有和哪位大人待在一起能待大半天的。除了……”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岔開了話,“看來陛下和先生聊得很投機?!?/br> 謝逐終于有了一點反應,眉頭不自在地挑了挑。 投機…… 聊了大半日的晉帝家事,從晉帝子嗣單薄群臣力諫納妃,到帝后二人聯手往臣子府中塞美人攪得他們后宅不寧,再到太子棠昭聰明卻頑劣、每日都在帝后跟前念叨何時能再見長姐,最后還說到了二殿下棠暄的體弱多病。 ……幾乎囊括了大晉這幾年的宮廷瑣事。 還真是聊得投機。 再加上午后那盤一塌糊涂的棋,謝逐完全是一頭霧水,壓根摸不清賀緲的心思。 想到這些,他微微皺了眉。 一垂眼,視線觸及空蕩蕩的衣袍下擺,謝逐突然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愣在原地。 薛祿也停下步子,不解地問,“先生?怎么了?” 謝逐回身朝剛剛走過的路看去,“我的玉佩不知落在何處了……” 薛祿往他腰間看了一眼,果然不見之前那枚白玉瑯環,不由啊了一聲,“那,奴才回去幫您找找?” “我隨公公同去?!?/br> 晚景亭。 景毓既沒堵到謝逐,又對那盤匪夷所思的棋局束手無策,雖然還想繼續黏著賀緲,但賀緲對他避之不及,一個眼神遞給了方以唯。 方以唯心領神會,立刻說著鸞臺還有一堆事沒做完,硬是拖著還不肯離開的景毓告退了。 賀緲松了口氣,轉眼看了看亭外染紅半邊天的晚霞,低頭去拾棋盤上的黑子。 “陛下,您今日召謝逐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玉歌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問出了口,“這聊了大半日家常還下了棋,其他事一概不提,奴婢都有些看不懂了……” 賀緲得意地揚唇,兩指一松,棋子當一聲掉入棋簍,“本就沒什么意思,不過是想?;KT了?!?/br> “唬?” 玉歌有些傻眼。 賀緲慢條斯理地整理完棋盤,起身朝亭外走,“他不是謹小慎微善于揣測人心嗎?朕就偏偏要他看不懂摸不透,心里沒底。讓他糾結琢磨一陣子,朕也不至于太沒面子……” 玉歌扶著她走下臺階,嘴角微微抽搐,“您,您就打算靠這立威嗎?” “……”賀緲撇嘴瞪了她一眼,“他比我有才,比我聰明,比我有手段,除了讓他看不出心思我還能做什么?” “陛下,您怎么又我啊我的了,” 玉歌生怕有人聽見,趕緊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才繼續問道,“可您不是已經打算重用謝逐了嗎?怎么今日瞧著卻像是……近而不親?” 與薛顯不同,玉歌的心思要縝密些。雖然她一開始也被自家陛下待謝逐的特殊給嚇到,但之前在暖閣,只聽他們二人聊了幾句,她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賀緲在謝逐跟前端架子端了一天,雖然見他吃癟心里很舒暢,但還是止不住的腰酸背痛。 此刻沒了人她再懶得顧忌許多,懶懶地撐了個腰,大步離開,“親不尊熟生蔑,謝逐可不是朕能親近的人?!?/br> 玉歌不解地皺了皺眉,“可……” 賀緲唔了一聲,“讓難以掌控的臣子謹記君心難測,可不就是所謂的帝王權術?” 玉歌雖還是似懂非懂,但卻明白了一點。 陛下對謝逐的確很關照,但這和她當初對國師的好……有很大的差別。面對謝逐,陛下沒有忘記兩人的君臣關系,時刻繃著,不比在國師跟前,會緊張會害羞,與普通少女無異。 這樣的認知讓玉歌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 “玉歌,你說謝逐今天有被朕唬住嗎?” “……奴婢不知?!?/br> 主仆二人循著花徑離開了晚景亭。 待她們走遠,謝逐從亭邊不遠處的假山后走了出來,神色莫測。 可沒走幾步,他卻突然抬起手,支著額頭輕笑了一聲,笑聲無奈卻莫名帶著些縱容。 “原來是個紙老虎……” 謝逐喃喃自語,繃了一日的臉終于緩了下來,半邊側臉被霞光映著淡淡的金色,化開了眼角眉梢的沉郁。 賀琳瑯氣勢洶洶趕到晚景亭時,恰好瞧見謝逐望著賀緲離開的方向,支著額笑意溫柔。 這一幕落在眼里,賀琳瑯心頭一沉,面色瞬間變得冷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難臨頭似的。 還沒等她出聲,謝逐卻先看見了她,微微一愣,便走到她跟前,行禮道,“長公主殿下?!?/br> 賀琳瑯冷冷地勾唇,“謝先生這入一趟宮的時間,可真夠長的?!?/br> “是,草民正要出宮?!?/br> 謝逐也知道賀琳瑯對他有敵意,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接在這話后頭就開口告辭。 “且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