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謝逐停下步子,回頭定定地看她,欲言又止,“你……” 賀緲立住不敢動,見他面上沒什么惱意,才呵呵地諂笑起來,“對不起啊公子,我給您添麻煩了?!?/br> 謝逐閉了閉眼,忍不住抬手一折扇不輕不重敲在了她腦袋上,“你氣性還不小?!?/br> 賀緲有些臉紅,“我就是,聽不得他們那么說公子您~” 謝逐對此報以懷疑,睨了她一眼,“是聽不得他們說我不忠君,還是聽不得他們說方侍書不烈女?” “……都有都有?!?/br> “世間嘈雜,本就什么話都有。怎么可能字字句句都如你愿襯你意?若每聽到一句不合意的,你便像今天這樣沖上去和人理論爭吵,得浪費多少口舌?” 謝逐的話讓賀緲隱隱有些恍惚。 這些話太傅和攝政王從前也沒少給她說過,只是她一直就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雖然不至于暴戾,但凡是有人說了她不贊同的話,她定是要嘴上一頓削把人給擰巴回來。 從前太傅和攝政王的念叨,大多都讓她左耳進右耳出了。 ……其實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從醉蓬萊里趕出來。 前兩次她自己微服私訪來的時候,也是聽著幾個士子在議論她宮里的顏官。雖然知道這些話不必當真,可她一時不忿還是沖了上去,好好和那些人理論了一番。 結果,就被醉蓬萊拉進了黑名單。 幸好今日換了個易容。 賀緲自認是個冥頑不靈的人,然而此刻,謝逐嗓音清冽好聽,又帶著幾分柔和,讓賀緲聽著聽著竟就下意識點起了頭。 見她聽了進去,謝逐唇角彎了彎,話鋒一轉,“不過,還是要多謝你替我出頭?!?/br> 說完,他便搖著折扇轉身,“走吧,去東市看看?!?/br> “哎!” 賀緲脫口應了一聲,剛要跟上去,卻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杵在原地僵了僵。 好像不太對勁啊。 她來謝逐身邊明明是為了打探他的底細,怎么這才第二日,她就有點偏離初衷了,把自己給繞進一個套里去了呢? 賀緲糾結地絞了絞衣袖。 現在她是真有點懷疑大晉那兩位送謝逐過來的用意了。到底是送他來做大臣輔佐她,還是做夫子規勸她,又或是……做某個人的替身? 第9章 比起王街的華貴,熙熙攘攘的東市就顯得更接地氣些。 因路程并不遠,賀緲是一路領著謝逐慢悠悠步行到了那寫著“東市”二字的牌樓下。 牌樓后,街道兩側一邊全是商鋪,一邊都是攤子,行人擠擠挨挨,說話也都高門大嗓的,顯得生意格外紅火。 東側的攤販有不少賣小吃的,隔著老遠已經飄了香味過來,已經勾起了賀緲的饞蟲。 她平常悄悄溜出宮的次數雖然也不少,但近來因煩惱方以唯的事,也有陣子沒吃到這些東西了。 謝逐是玉滄人,后來又進京做了官。無論是玉滄還是京城,風俗人情偏南方。而盛京卻是地地道道的北方都城,所以他見這北方市集也覺著新鮮。只是那些小吃看著偏辣,他原本是不吃的,奈何賀緲盛情難卻,一轉眼的功夫就捧了好幾樣回來,獻寶似的。 被她周身的煙火氣感染,他也就勉強嘗了幾樣,辣得額上都微微沁了些汗。賀緲這才知道他是不能吃辣,笑了他幾句,便三下五除二自己把剩下的全解決了。 兩人又往前走了半條街,突然有一幢金漆招牌的店面吸引了謝逐的視線。 匾上寫著“錦春堂”三個字,大門處貼著花花綠綠的召子,寫著戲名和名角姓名,無疑是勾欄。 在大晉,勾欄與青樓并沒有太大區別,無論是何背景,到底是不入流的風月場所,還是要稍稍避一避。哪里會有盛京這般景象,一個戲子唱戲的勾欄,竟如此氣派地立在王城底下的集市里??茨浅鋈氲娜死?,也不乏攜帶妻眷的達官貴人。 謝逐笑了笑。 看來女帝癡迷戲本的傳言果真不假,若不然,這京中觀戲的風氣也不會如此盛行。 賀緲一見到那召子便走不動道了,扯著謝逐的衣袖兩眼發光,“啊,今天演的是《天命》,沉妤姑娘演的《天命》!公子你運氣真好,這出戲一月才演一次?!?/br> “天命?” 謝逐這才看清那召子上寫的戲名,有些詫異。 門口招呼人的伙計倒是很有眼力,見他們二人駐足停留,二話不說便立刻迎了過去,將人引進了大堂。 “二位是要個雅間呢還是……” 這次謝逐倒是比賀緲先開口,“雅間?!?/br> 見賀緲轉頭看他,他淡淡地啟唇,“省得看戲看一半又和人打起來?!?/br> “…………” 錦春堂樓上的雅間便比不得醉蓬萊了,只用木板將半環場的一圍高足椅兩兩隔開,中間擺了些瓜果點心。 謝逐和賀緲來得有些遲,樓上雅間只剩下最旁邊側對著戲臺的位置。 兩人剛一落座,便聽得一聲鑼響。 賀緲翹著二郎腿先是給自己抓了一手瓜子,又熱情地招呼謝逐,仿佛她才是請客的那一個。 謝逐從前很少看戲,在這鑼鼓喧天里還是有些不適應,“這什么戲,竟然叫天命?” 賀緲沒有聽清,捧著瓜子朝他湊了過去,大聲問,“你說什么?” 謝逐也不由揚聲,“這講的是什么?” “哦,這個啊,”賀緲興致勃勃,一邊磕瓜子一邊給謝逐劇透,“講的是一個女子,一出生就被一個瘋和尚預言,說有弒父之命!她親生父親害怕呀,就命人把尚在襁褓中的她帶走悄悄做法,想化解災禍。沒想到……” 她正說到精彩的地方,就聽得旁邊的木板被人哐哐直砸。 “還讓不讓人看了?!你看過別人又沒看過??!” 賀緲趕緊閉上了嘴。 謝逐琢磨了一下她方才所說的情節,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琢磨到最后竟是有些心驚,“這戲本……宮里難道沒有人管?” 這弒父之命,殺女避禍的情節,分明就是在影射女帝,就差沒直接把名字取成《女帝復仇計》了。如此涉及宮廷秘聞的戲本,竟還是這錦春堂的名戲? 賀緲自然明白謝逐的意思,磕著瓜子給他解釋,“宮里那位,不甚在意這些。再說這出戲里,她可是正派角色……” 正說話時,她低頭一看,恰好看見那出演主角的沉妤姑娘出場,立刻呸呸呸把瓜子殼全吐了,鼓掌叫了幾聲,才轉回來繼續指給謝逐看,“您看,演她的主角還這么好看呢?!?/br> 謝逐:“…………” 一出戲演到最后,謝逐的眉頭越擰越緊,最后幾乎擰成了一團。 賀緲原本還嗑瓜子看得開心,見他這幅模樣,心里不免有些怵,給沉妤姑娘叫好撐場子的聲音也弱了。 順著人群從錦春堂擠出來時,賀緲才小聲問道,“公子,你是不喜歡這戲嗎?” 謝逐似乎還沉浸在最后父女相殘的一幕里,被她這么一喚才回過神,眸底的濃色散開了少許,“沒什么?!?/br> 他只是想到了一個夢而已。 賀緲剛要繼續追問,卻見謝逐的視線落在了那錦春堂對面的書局招牌上,心里一咯噔,還未來得及阻攔,這位體察平民百態的謝公子就已經抬腳朝那兒走了過去。 賀緲撓了撓頭,最后還是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書局老板穿著一身細緞錦袍,見有客人來了也不甚在意,連個眼都沒抬,“客官要書還是要其他的?” 謝逐愣了愣,“除了書還有什么?” 老板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朝一旁努了努嘴,“喏?!?/br> 桌案上堆著幾本已經被翻得有些破舊的樣書,樣書邊還整整齊齊擺著幾個栩栩如生的人偶。 最前面那個女子金冠束發,一身做工精致的紫色衣裙,用金線在腰間繡以龍紋,最特別的是那一雙琥珀色和淡藍色的異瞳。 謝逐的視線在觸及那雙異瞳時,眸光微縮,忍不住伸手探向那人偶。 “哎,那是本店最后一個限量珍藏版女帝,只可遠觀不可觸摸?!?/br> 老板半靠著書柜,懶懶地提醒。 “這是……” 謝逐收回手,轉頭看向賀緲。 賀緲只好上前解釋,“這是當今圣上的人偶?!?/br> 順便她又指了指旁邊幾個人偶,“剩下的都是鸞臺侍讀,這個穿官服皺著眉的是翰林編修周青岸,后面兩個叫裴喻和褚廷之,穿得像個花蝴蝶的這個是鎮國將軍幺孫景毓?!?/br> 頓了頓,她看見最旁邊竟然還有一穿著練雀官服的女子人偶,“哎,方姑娘的人偶也有了嗎?” 其實不必賀緲對這幾人的身份多加介紹,在來盛京之前,謝逐已經對這幾個名字很熟悉了。 “為何只有女帝和鸞臺這幾人?” 賀緲抿了抿唇,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不太想就這件事繼續解釋。 ……書局就是個是非之地,不能久待。 然而書局老板這時候倒開始多嘴了,竟從書柜里拿出幾本書,丟在了面前的案上,“一看你就沒看過《鸞臺秘史》,這幾個人偶都是書的衍生品?!?/br> 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賀緲捂臉。 謝逐饒有興趣地拿起那本《鸞臺秘史》翻了翻,“這編排女帝和朝臣的話本,不算禁書?” 老板嗤了一聲,“皇上開明,連對面那出《天命》都不聞不問,又怎么會管這些話本?你知道這些話本有多暢銷嗎?你以為宮中沒人看?說不定連陛下自己都看過?!?/br> 賀緲抬眼望天。 謝逐點了點頭,“還有多少和鸞臺有關的本子?都給我包起來?!?/br> “好嘞?!?/br> 老板應聲,轉身就要去拿書。 “等等?!” 賀緲一個閃身沖到柜臺前,隨手揪住了老板的后衣領,震驚地看向謝逐,“公子,你,你要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做什么?” “自然是為了知己知彼,”謝逐半挑了眉,“還不松開?” 賀緲哭笑不得,“公子,那話本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