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晉王瞇了瞇眼睛,陳述事實,“因為,你同本王一樣,不甘心!魏氏垮了,你不甘心,魏太妃被皇帝逼死,你也不甘心。何不替燕王走出這一步呢?只要燕王稱帝,那你便是皇帝的舅舅,要光復魏族易如反掌,更別說,你的女兒,將來還會入主中宮,到那時,你便是國丈了?!?/br> 盡管知道晉王包藏禍心另有圖謀,可他描繪的前景太美好,魏堯思忖片刻,道,“好,我答應你,明日,我便啟程回京?!?/br> 他有自信,只要自己開口,燕王便會將軍權給他,因為傅彥徹對魏氏一族心有虧欠。 只是,他在接手兵力之前,需得換個能在明面上行走的身份才行。 第二日,魏堯便趁著大雪,直奔京城里去。 這時,晉王派出去的探子來報,道真的在路上發現了傅彥行的行蹤,只是他身邊高手林立,他們沒能誅殺他。 晉王怒道,“好個傅彥行,竟敢如此大膽,到我晉地來,那本王便要你又去無回?!?/br> 就在這一刻間,他已經想出在晉陽誅殺皇帝,于京中設立傀儡皇帝的計謀了。 然還未等他實施,便聽管家來報,有一位傅公子,在門口求見。 晉王當即便知是傅彥行,他未料皇帝能如此大膽,又恐又炸,忙親自出府迎接。 果然見朱色大門下,傅彥行負手而立,在他身后,是嚴陣以待的數十名護衛。 關于皇帝親自培養的云衛,他此前亦有所耳聞,個個皆有以一敵百之悍勇,非常兵力可比擬,當時只以為是虛言,如今才知,傳言應是真。 怪不得傅彥行敢一個人來晉陽了,原來是有恃無恐。 雖這般想著,他卻恭敬地行禮叩拜,然還未跪下去已地傅彥行攔住,聽他但,“晉王叔不必多禮,朕此次是微服出巡,為烏孫之事而來?!?/br> 皇帝要出行自然需有理由,昆城之困才消弭不久,傅彥行這般說辭,便令晉王拿不準真假。但他面上已經做出又無奈又拜服的語氣,以嚴厲長輩的姿態說道,“陛下真是胡鬧,國不可一日無君,您身負一國之重,豈能以身涉險!倘若在我晉王出了事,不是累得王叔我要以死謝罪嗎?” 說著,便將傅彥行和云衛們迎進府。 傅彥行道,“朕對外只說陪太后到湯山行宮過冬去了,朝廷之事亦都交托燕王和內閣打理,王叔不必擔憂?!?/br> 晉王命人將府中最好的冬藏院收拾出來,迎圣駕居住,又讓人備了酒宴,言要為陛下接風洗塵。 宴自然是真,鴻門宴耳。 世子已死,晉王便明目張膽將傅敏帶出來見皇帝,又命探花郎蕭洵作陪,席間幾人推杯助盞,好不熱鬧。 晉地不若江南那般處處水鄉,因而冬藏院的三面環水,一廊接岸之象便顯得格外珍貴,這里原先是老晉王的居所,老晉王去后,便空置出來。直到今天才重新開門宴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傅彥行被勸著多喝了兩杯,眼神已現迷離之象。晉王和傅敏對視一眼,又看了看管家的神色,知道在外院被勸現身喝酒的云衛們都飲得差不多了,笑容漸漸消失。 管家得了令,悄聲退出冬藏院,緊閉院門。這是一個訊號,事先在水榭內埋伏的殺手們瞬間破雪而出,刀劍煌煌,頃刻間將三人包圍。 晉王似是完全沒料到如此寒冬也會有人藏匿于冰雪中一般,喝道,“陛下在此,何人敢在我府中造次?” 然而他這句“陛下”一出,刺客們仿佛得了令一半,反朝皇帝攻去。 晉王和傅敏等,卻悄聲出了戰圈。 他正得意之際,卻聽方才離去的管家又開了院門,顫抖著聲音驚呼,“王爺,不好了,裴將軍帶并殺進來了?!?/br> 晉王面色一變,慶幸自己方才未露出破綻,大聲吼道,“還不快來人,這里有刺客行刺陛下……” 然而下一瞬,他的聲音便斷了。 蕭洵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入他身邊,手里握著一把匕首,輕而易舉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爺,最大的刺客便是您吧?!彼朴频卣f。 “大膽蕭洵,敢污蔑本王!”晉王掙扎,脖頸卻被鋒利的匕首割破,瞬間有血就出,頸間的刺痛讓他不敢再動,只能扯著嗓子喊到,“陛下,快救我?!?/br> 傅敏臉色亦是變了,事到如今,他哪里還不明白,他們的計謀已經被現實無情拆穿,恐怕這位“舍身飼虎”對父王忠心耿耿的探花郎,亦是臥底。 他無力地倒在地上。 刺客們已經被越墻而入的云衛們擊殺,裴凌趕至,對傅彥行俯身叩首但,“臣救駕來遲,望皇上恕罪?!?/br> 傅彥行肅著臉,道,“平身?!?/br> 而此時,晉王也以明白自己是真的敗了,且就在自己府中,敗得十分徹底。 這時,從院門在翩翩走進來一位少年,望著院中敗勢,和面如死灰生無可戀的晉王父子,笑得十分燦爛。 傅毓朝傅彥行行了禮,方嘲諷地對晉王道,“孩兒見過父王?!?/br> 看到他,方才還納悶為何裴凌能忽然出現而他的探子們卻沒有事先回報過消息的晉王,一瞬間明白了。 “你這個逆子——”他怒急攻心,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傅毓挪開腳步,沒有讓那口污穢的血液沾濕衣襟,他聲音溫柔,卻道,“父王怎么忘了,兒子死在您手上兩次了啊,怎能還配稱得上是你的逆子呢?畢竟,我羞于有您這樣的父王啊?!?/br> 將晉王交給傅毓以后,傅彥行命裴凌務必在天亮之前,處理掉晉王的心腹將軍們,將這場災禍的危害降至最低。 倘若天一亮,定會有不少忠心之士會率兵起事。畢竟他為了將這件事對百姓的影響將至最低,一路隱瞞身份來到晉陽,倘若晉地的士兵們給裴凌安上犯上作亂的帽子,事情便會棘手得多。 當夜,如狼似虎的北庭軍,撞開了不少晉地官員的大門,抄家的抄家,殺頭的殺頭。待天一亮,血水被雪水一沖,除了空氣中尚有淡淡的腥味之外,一點痕跡也沒有留。 傅彥行早早地出了晉王府,和蕭洵一塊去了劉太守先前為他準備的小院里。 他望著蕭洵的右手,沒有忘記方才千鈞一發之際,蕭洵持匕首挾持晉王的,是左手。 傅彥行心中微堵,良久才道,“蕭卿,朕已經為你尋了洛神醫,回京以后,定能為你治好右手?!?/br> 蕭洵未料他竟是說這個,心下感動,道,“蒙陛下cao心,臣感激不盡?!?/br> 他先前種種,獻計也好,刺殺也好,以身飼虎也好,其實都只是為了方才那一個動作,如今功德圓滿,又得遇明主,哪里還有不滿的呢? 傅彥行唇角微微勾起,“這也是眠眠的心愿?!?/br> 蕭洵聽得此稱呼,一下變了臉色。 第85章 下場 “陛下,您……”蕭洵想問此話何意, 可看傅彥行的表情, 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猛地想起去歲的梁州之行, 當時便覺得古怪了, 現下想來, meimei和陛下之間,恐還會更早。 “蕭卿,朕不妨告訴你。朕心悅眠眠已久,想要迎她為后?!备祻┬兄? 道,“所以當初, 朕才會派你來晉陽,只有蕭家勢起,她和朕在一起才不會覺得有心理負擔。朕雖然不在乎她的身份,可她卻在乎我在言官和史書中的名聲?!?/br> 蕭洵在他說要迎漣歌為后時,便震驚不已。他先前想到的, 不過是傅彥行想納漣歌入宮, 卻萬萬沒想到這位年輕的皇帝, 竟是對meimei動了真心。 可他又由此想到了一個問題。 蕭洵跪到地上, 俯身下去,“陛下,您與眠眠走到今天這步,臣合該高興才是。但,請陛下恕臣一家欺君之罪?!?/br> 傅彥行已經明白他將要說什么, 卻耐心性子聽他說下去,“臣的meimei,并非臣的父母親生?!?/br> 其實漣歌的身世他也是這兩年才琢磨出來的,況且這事應該由蕭元敬來說才更合適,可事到如今,他先直面皇帝,便不得不說。 漣歌雖養在他父母名下,但真探究下去,身份卻是會被世俗不喜的私生之女,他們雖從不因這點而不疼愛她,可若被有心人查出,便會是她人生里的污點,而想要做皇后,豈能有這個污點? 他說完以后心中忐忑,想著若陛下介意這個,那早知道比晚知道來得好。 現在知道,看在二人的情分上,至多是不娶她。而倘若是立后之后才知道這個,怕才會傷及二人根本。 傅彥行定了定,沒吱聲,略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朕早就知道了?!?/br> 蕭洵怔了怔。 傅彥行讓他起身,方道,“自前年她入京,我便查過。蕭卿放心,我對她的心意,并非能被這些外物左右?!?/br> “且朕尊重你們的意思,也尊重她,不會將這事透露給她知道的。只是目下宋淮遠已經現身了,他那邊,需得你父親去交涉才好?!?/br> 他雖說是君,可這事是蕭家和宋淮遠之間的私事,他不愿置喙。 蕭洵一驚,“他不是死了嗎?” 傅彥行搖頭,“他并沒有死,如今已被我安置在了王恪麾下。況且,”他說道,“去歲上元節的事,便是他做的?!?/br> 蕭洵皺緊眉頭,十分不快。他并不清楚當年具體發生的事,但身為蕭家人,他本能的便對宋淮遠這個人感覺到厭惡。 傅彥行站起來,對他道,“你這一年多也辛苦了,早日回京吧?!?/br> 蕭洵一怔,“陛下不回去?” 傅彥行望著暗下來的夜色,他說,“長夜未盡,我還有要為之事?!?/br> 晉王再睜開眼睛,便見目之所及是一片焦黑潰敗之景,他一時想不起這是哪里,只覺得手腳疼痛的厲害,想掙扎著起身都不能。 他俯趴在地,身形佝僂如同已死之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又聽見有“咯吱”的開門聲,然而rou體的疼痛和腹中的饑餓感并不能支撐他抬頭去看。 傅毓慢慢走過去,開口道,“晉王?!?/br> 他沒有再叫父王,只覺得此處骯臟,此人亦不配為父。 晉王掙扎著睜開眼睛,動了動嘴唇,他的舌,已經被拔掉,只能發出嗚咽之音。 “晉王,你前半生,說了太多違心的甜言蜜語,將你此生能說話的次數用盡了,往后便不必再說話了,舌頭我便替你拔了,免得再造口業,日后被打入拔舌地獄?!备地估渲?,語氣十分平靜,“我過去的十幾年,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可是真的看你如一條喪家之犬一樣匍匐在我面前,我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暢快。只是覺得這一天來得似乎有些晚?!?/br> 雪水浸透地上人的衣衫,將他四肢處的傷口化成血水。傅毓蹲下身,捏著晉王的下頜往上一抬,手腕上干凈雪白的衣袖與晉王臉上的血污對比明顯,他笑了笑,說,“你猜,我要怎么對你呢?” 晉王劇烈地掙扎,傅毓輕聲道,“放心,我不會殺你?!?/br> 他暴虐地掀開晉王方才闔上的右眼皮,道,“你看看,這里是哪里?認不出來嗎?這里是春芒居啊?!?/br> 晉王眼底是死灰一般的蒼茫之色,僅存的意識在腦中滾了滾,才想起這是他第一位妻子居住過的庭院。十幾年前的那場大火過后,他嫌棄這里,再也沒有踏進過,只是讓人鎖起來,成了一個荒園。 而它曾經的主人是誰,他也早都忘了。一個不聽話的棋子,本來就不夠格被他記住。 他只想得起來,那時候先帝忌憚他以及父王母親的關系,他父王為了轉移焦點,讓他扮作沒有野心的癡情子弟,這才挑了一單純的貌美農女,娶做正妻。 后來的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隱約記得那女人瘋了,自焚而亡。 傅毓扯起他的發,將他拖進屋。晉王只覺得自己的頭皮都要被剝下來,然他手腳筋被挑斷,本就痛到沒有直覺,頭上的疼痛更似麻木之感。 當年的大火燒毀了大半個院子,只剩這間屋子新因隔了池子沒被殃及,但十來年沒人居住,早已破敗不堪。蛛網結成厚厚的膜,將屋內陳設裹進厚厚的時間塵埃里。 他最終被扔到一臺桑主之下,那之上,是一塊無字的牌位。 傅毓對母親又愛又恨,既舍不得她無人供奉,也不愿再以子之名供奉她。 他一腳踩在晉王背脊上,望著那塊結滿蛛網的牌位道,“我帶這個男人來給你賠罪來了??上?,他不能親口和你說一聲對不起。但九泉之下你若有靈,看到他目下的樣子,亦能安息了吧?” 晉王已經一動不動了,他蹲下身去,拉著他的衣領將人屈成跪地的姿勢,道,“給她磕頭?!?/br> 晉王沒動,任由他按著頭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