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工部多日前就修建好了觀賞臺,視線最好處是皇帝御位,用九龍黃幔隔開,左右依次排列是皇室和百官,最外圍由御林軍和京兆尹禁軍把守,將普通百姓隔開,以免沖撞。 傅彥行今日只穿了玄色繡龍紋常服,錦衣廣袖,錦帶束腰,顯得肩寬腿長,身形挺拔如玉樹,烏黑的發全用金龍發冠束起,露出鳳目沉沉,棱角分明的面容愈發雋秀了。 他做皇子時便是金陵城里不少閨秀的夢中人,如今做了皇帝,更多了幾分凌厲的懾人天威。男人的長相俊美得萬里挑一,又富有一國,只往那一站,足以引得少女們心醉。 最重要的是,新帝剛剛登機,后宮空無一人,多少世家閨秀在盯著那樣一個位子,哪怕坐不上最高的那個位置,只成為其中之一,也甘之若飴。 端然接受眾人的跪拜以后,云衛扛著鑼鼓上高臺,傅彥行從九龍御座上起身,執手錘鼓三聲,宣告龍舟賽正式開始。 一時間鑼鼓喧天,喧聲鼎沸,河道上的男兒們肌rou遒勁有力,快速劃動手中船槳,cao控腳下龍舟如離弦急出之箭,力爭在皇帝面前博個好印象。 漣歌牽著蕭漣音,站在岸邊,目光緊緊追隨著場上的紅色龍舟,那是由十六個羽林郎們組成的隊伍,蕭洺也在其中。 蕭漣音對哥哥很有信心,今日場外有錢莊坐莊押注,她將全部的零花錢都押在了羽林郎身上,助威聲尤其大,漣歌都驚訝她那小小的身體是怎么爆發出如此大的能量的。 日頭有些毒辣,蕭漣漪在她們頭上撐開傘,她本不愿來這樣擁擠吵雜的地方,奈何兩個meimei都興致勃勃,她只好一塊兒跟著來照應。 蕭元睿的次子蕭測在南監上學,今日休沐,正好帶蕭洵去見他同為南監的同窗好友,先結交下來,八月再一起參加會試。家中男丁并不與她們在一處,王氏只得親自將蕭泓帶著,派了幾個下人將她們護在中間。 賽到最后,羽林郎們果然拔得頭籌,為表嘉獎,傅彥行親自頒禮,各賜了一套銀絲鎧甲,另獎一塊玉佩。 蕭洺得了玉佩,下場以后便親自給蕭漣音系在身上,又將人抱起來,作為對他最忠實迷妹的獎勵。 漣歌站在看臺上,卻總覺得有誰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然環顧四周,卻未發現不妥,只當是自己多心。 龍舟賽后,傅彥行下令分發端午節的賞賜給各官員及家眷,男的這邊得到的是題了詩畫的牙扇和裝了香草艾葉的用五色彩線纏繞制成的繡金囊袋,女眷們則賜了綴了珍珠的豆娘額飾以及繡梅蘭竹菊等圖案的香包。 賜完節禮,便是觀賞由樂府司主辦的表演。此次端午乃新帝登基后慶祝的第一個重要節日,樂府司卯足了勁準備的,歌舞表演精彩程度自不必說,水上飛梭更是引人入勝。 未時,皇帝率百官及親眷移駕菡萏苑,賜眾人沐蘭湯。 菡萏苑是皇家園林,中有滿池荷香,天子在此設宴,早有禁衛軍守衛,蕭洺將蕭漣音交還給漣歌和蕭漣漪以后也去上司那里復命,同其他羽林郎一起去執營。 蕭元睿是三品侍郎,分到一池蘭湯,是用佩蘭煮過的香湯,彌漫著沁人心脾的煙霧。今日太皇太后鳳駕也降臨了菡萏苑,林氏身為三品外命婦,前去陪侍,并未和漣歌她們一起。 姐妹三個穿著小衣,將身子沉入湯池里。將將從熱辣的烈日下回來,泡在這樣溫暖的水里,端得是通體舒暢,令人心曠神怡。周身肌膚被溫水親吻的觸感,這種全身心的放松,是說不出的舒爽暢快。 蕭漣音正是頑皮的年紀,在池中游來游去,水池不深,才到她腰腹,沒有溺水的危險,她自然玩得十分盡興,四肢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落到兩位jiejie身上,她反倒咯咯咯笑得開心。 漣歌也起了玩心,纖細的長指撩起水花往蕭漣音的方向澆去,卻因力度不夠反落回她雪白瑩潤的肩頭。晶瑩剔透的水珠,閃著動人的光,順著欺霜賽雪的玉肌劃過精致的鎖骨,落入小衣下的起伏中。 蕭漣漪一直關注著meimei們的狀況,見此景象不得不在心中感嘆,眠眠這身冰肌玉骨,美矣。 漣歌忽覺腹中絞痛,是全然陌生的痛意,疼得她小臉緊皺,面色發白。蕭漣漪瞧見她那樣,問道,“眠眠,你可是哪里不適?” 是一陣一陣的抽痛,過了那一瞬,又不痛了,漣歌搖搖頭,不欲讓她擔心,“剛剛肚子有些痛,現在已經好了?!?/br> 蕭漣漪有些擔憂,她是已經來過葵水的人,憂心漣歌是不是要來初葵了,可她不敢確定,現下又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只得叮囑漣歌道,“若一會還是不舒服,就告訴jiejie?!?/br> 漣歌點頭。蕭漣音在水中撲騰一會兒,喚蕭漣漪道,“jiejie,我想如廁?!?/br> 這里貴人眾多,蕭漣漪萬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去如廁,讓侍女伺候著換了衣裳,留下一位伺候漣歌,道,“眠眠,你多泡一會兒,我帶晚晚去凈室?!?/br> 她與剩下那侍女好一陣耳語,讓她時刻注意漣歌狀況后才走。 漣歌在池中泡了一會兒,那抽痛的感覺又來了,似一雙無形的手用鋼刷在小腹內攪動,隨之有熱流涌出。 疼的不行,這樣的經歷前所未有,一瞬間驚恐和害怕的感覺上涌,聚在眼中成了淚,她趕緊從池中起身,發現襲褲都染上紅,被湯泉沖得淡了。 漣歌低聲尖叫,呼喚唯一還在場的侍女,“青枝……” 青枝忙用干布將她裹住,給她換了衣服,將人扶到一旁的軟塌上坐了,又尋了薄毯給她蓋住肚子,道,“二姑娘,別怕,您這是長大了。待奴婢去找人過來幫您?!?/br> 這事來得突然,她們是一點準備也沒有的。 “室婦十四歲,經脈初動,名曰天癸水至?!?/br> 書上寫的明明白白,漣歌自己看過許多醫書,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最開始的驚慌和無助過去后,心中已經隱約明白這是為何,逐漸冷靜下來。只是一個人在這樣陌生的環境,到底還是害怕,道,“你快去尋大jiejie回來?!?/br> 青枝匆匆闔上房門出去,又不敢走遠,在近處尋了一圈沒見到蕭漣漪,見到個小太監恍如救星,大著膽子上前將人攔住,福一福身,道,“這位公公,我是吏部侍郎蕭家的侍女,我們府上二姑娘這會兒身體微漾,但婢子走不開,能不能勞煩公公去幫我尋一尋我家大姑娘?!?/br> 她說家中主子身體不適,小太監有些為難,道,“我還得到御前去伺候,耽誤不得,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尋你家大姑娘。但我可將此事稟報與尚宮局的姑姑們知曉,讓她們去請太醫,請姑娘稍安勿躁?!?/br> 青枝攔住他,這又不是府上,人多眼雜,又事關二姑娘,這等私密的事情怎好請太醫,“請太醫就不必了,勞煩公公給我弄點針線和白布便可?!?/br> 青枝再三叮囑他不能找太醫,見小太監點頭,她才往回走。二姑娘一個人在湯房里待著,她放心不下。 小太監是宸陽宮人,雖沒在直接皇帝身邊伺候,但今次也是被內務府點名來菡萏苑服侍的,聽了青枝的話,唯恐出什么岔子,急忙忙去找人。他心中有事,過游廊處拐彎時稍沒注意,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到了一起。 “哎喲……”流安低聲呼和,“是誰走路沒長眼睛!” 他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田大伴,雖不說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可輕易是沒人招惹他的。更何況如今這菡萏苑里大人物人來人往,若是都這么莽撞,那可就亂套了。 小太監聽出他的聲音,嚇的一個激靈,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磕頭道,“田大伴恕罪,田大伴恕罪,奴才是宸陽宮里的小安子,無意沖撞您,請您饒了我吧?!?/br> 雖同是內侍,也分三六九等,他是沒有與流安這樣厲害的太監直接共事過的,不知面前人脾性,悲從中來,越請罪越是害怕,都快哭出來了。 流安道,“行了,小起來吧?!钡刃“沧诱酒鹕韥?,他又問道,“說說吧,你這么匆匆忙忙的,是為了什么?” 小安子擦擦眼淚,道,“奴才剛剛在湯池門口碰到吏部侍郎家的婢女,說他們家姑二娘受傷了,卻并不讓奴才找姑姑門請太醫,只讓奴才尋點針線和白布?!?/br> “奴才覺得都用上針線和白布了,又豈會是小事?可那婢女再三叮囑奴才不能找太醫,故而奴才心里沒了主意,走路便失了謹慎之心,這才撞上您的?!?/br> 好歹是將事情交代清楚了。 流安一聽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哪還不知道是誰? 他心中一驚,面上卻十分平靜,道,“這不是什么事兒,你便照她說的做,先把針線和白布拿過去?!?/br> 他見這小安子雖然膽小木訥點,卻是個老實的,叮囑道,“今日人多眼雜,沒讓你請太醫你便別多事,記住,在這宮里頭做事,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做的不要做,不該說的也不要說,方能長久?!?/br> 小安子得他一句提點,很是高興,道,“您放心。東西我會悄悄的送過去,然后把這事兒爛在肚子里,任誰我也不說?!?/br> 小太監輕快地走了,流安心里一番計較,悄悄回到皇帝下塌的中正殿,在傅彥行耳邊低聲道,“陛下,蕭姑娘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br> 第33章 受傷 傅彥行本在閉目養神,他今日見了太多人,有些累,稍晚些又有晚宴,需得好生休息一番回復狀態。 聽見流安的話,他一下睜開眼,瞳仁里有沉沉的暗流在涌動,一雙凌厲的眼睛看過去,流安心中顫抖,道,“她的侍女問小太監要了針線和白布,偏又不讓請太醫,奴才覺得這事兒可大可小,您看要不要派程實去看看?” 他心中想著,就算這蕭氏女在陛下心中不是特別的那一個,但到底不能在這菡萏苑里出事不是? 不知道便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總該讓太醫去看看,倘若她真出來什么事兒,破壞了今日端午節的氣氛就不美了。 “她自己便是大夫?!备祻┬械?。 年輕的帝王好看的眉頭一皺,沒能坐住,猛地從軟塌上站起來,長腿一邁就要往湯池去。 流安驚呼,“陛下……” 被這么一打岔,傅彥行腳步停下來,奇怪地望著他。 流安提醒他,“陛下,您就這么去?” 傅彥行沒明白他的意思,低頭看自己一眼,無論從打扮還是長相,他今日都是最亮眼的那個,帝王威嚴,沒人比他更出色。 流安眉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一下,大著膽子道,“蕭姑娘還不知您身份,您就這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會把她嚇到的,不利于她養病?!?/br> 傅彥行心中思忖片刻,覺得流安說的很有道理。那女娃如今傷得這樣重,他再嚇唬她的話,似乎不太好。 畢竟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傅彥行大手一揮,將腰間象征身份的龍紋玉佩取下來收著,讓流安把束發的金龍玉冠換成普通玉冠,他方才已經換了月白色常服,如果刻意隱藏起帝王氣勢,倒似乎像個普通的世家公子。 他身形一動,卻見流安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面上醞起怒意,呵斥道,“跟著朕干嘛,滾到門口守著!” 流安被罵得后退半步,識相地將殿門關好,像一尊門神一樣立在門口,便見自家陛下用輕功越上房頂,潛入湯池去了。 小安子動作很快,將針線紗布送來時不過一刻鐘。青枝縫好月事帶,伺候漣歌換好,讓她去里間榻上躺著,將她之前換下來的臟衣服用包袱裹住,打算一會兒帶到蕭家馬車上去。 這等女兒家的臟污,是不能隨便亂扔的。 蕭漣漪姐妹一直沒有回來,青枝不敢離開,可漣歌是第一次來葵水,疼的一頭冷汗,嘴唇發青,又讓人十分心疼。 “姑娘,奴婢去讓膳房做碗紅豆湯來?!?/br> 漣歌躺在榻上,聲如蚊蚋,“去吧?!?/br> 菡萏苑畢竟是皇家園林,又有禁軍把守,青枝不擔心漣歌的安全,卻擔心有人誤闖,出門時特意看顧四周,確定沒人在附近了才快步朝院外走去。 像這樣獨立的湯池院,菡萏苑里有數十個,今次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才能享受的待遇。不僅修筑了可引活水的屋子,還帶小院,院中種了法桐和繡球花。正值夏季,枝繁葉茂,微風一動,將燥熱吹走幾分,只帶來幾片落葉,以及……一個人。 傅彥行輕輕推開房門,屋內靜悄悄的,湯池里還冒著熱氣,還有點清甜的香。 夾雜在熱氣氤氳的佩蘭香氣里,是那女娃身上獨有的繾綣味道,他已經有半年沒有聞到過,卻還是能一下就分辨出來。 然這樣濃烈的香味里確實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果然受傷了。 傅彥行鳳目一沉,想到的卻是比流安更多。 這里是菡萏苑,誰能在此傷了她? 宣寧侯府那邊有那樣的猜測,絕不會傷她,璟陽宮自然也不會貿然行動。 可倘若是旁的勢力呢? 她一個小姑娘,哪怕身世有些疑問,誰會挑在這時候對她出手? 漣歌腹痛不止,躺在軟塌上并未睡著,只是覺得身體很累,不欲睜眼,聽見推門聲以為是青枝回來了,便問,“找到大jiejie了嗎?” 聲音確實是溫柔嬌弱的,與之前在濮陽時的輕快婉轉不同。傅彥行一怔,尋著聲音來源望過去,入眼的是一座四幅山水畫屏風,后面是被撩起的綃帳,最里側的軟塌上,隱約有個身影。 抬腳繞過屏風,便瞥見漣歌側著身子躺在軟塌上。 少女青絲散開,像是烏黑柔亮的瀑布垂垂下落,發絲下是半遮住的優美頸項,手臂纖細修長如精致的玉竹,輕輕落在弧度動人的胸側,再往下又是一處驚人的收束,線條流暢而美好。 薄毯蓋住腰腹以下的部位,只能根據拱起的形狀來判斷,那是多么美的臀和多么修長的腿。 一起一伏,皆是造化鐘神秀。 傅彥行的心因這一瞥漏掉一拍,忽覺有什么東西正朦朦朧朧地在生長,又若有深意,帶著讓他不敢戳破的驚心動魄。 他壓下心底那點莫名的情緒,往前走了兩步,榻邊燃著絹罩落地燈,他的臉落入微光里,恰好與因聽不見青枝回答而疑惑轉身的漣歌四目相對。 與蕭府分到的湯池一樣的小院挺多,蕭府的院子隔壁是御史中丞徐寬府上的女眷。 青枝出了院門正好碰上徐中丞家的大姑娘徐燦從院內出來,便大著膽子上前,自報了家門,道,“我家二姑娘在里頭歇息,能不能請徐大姑娘派個人幫婢子看顧一下院子,婢女得去幫我家姑娘尋些吃食?!?/br> 徐燦從母親處得知今日太皇太后鳳駕也在菡萏園,換好衣服后準備前去請安。徐家是太后母家,論親緣,徐燦得喚太皇太后一聲姑祖母,故而她不用等傳召便能直接去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