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長淮識相地沒再開口,在心中默念武功心法,將那點不和諧的聲音摒除。 待進入黎陽城,蕭洵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到驛站,稍作休整。 蕭洵從馬車內下來,喚長淮先去準備吃食,自己信步走到車廂后頭,肅著臉將門打開,露出一張可憐巴巴的臉來。 行李是昨夜就放好的,漣歌早上爬進去窩在箱攏上睡了一覺,醒來之后方覺渾身酸軟,但她不敢吱聲兒,怕蕭洵發現以后將她送回去,生生忍了兩個時辰,實在熬不住了才用敲擊墻壁的方式想引起兄長注意。 偏偏蕭洵為了讓她吃吃莽撞的苦,狠心了一路,讓她苦不堪言。 漣歌性子本就嬌軟,此刻見了兄長,哪里還忍得住,一下撲到他懷里,嗚嗚嗚哭,抽抽搭搭道,“我一直敲木板……一直……呃……敲一直敲……你都不呃理我……” 在那樣漆黑狹小的空間里待久了,漣歌有些精神恍惚,越哭越傷心,也顧不得形象了,眼淚鼻涕蹭了蕭洵一身。 蕭洵哪里還訓得下去,摸摸她的腦袋,哄道,“眠眠莫哭,是哥哥錯了?!?/br> 驛站里人來人往,漣歌哭的難受,偏聲音脆脆的,引來不少侍衛側目,蕭洵將披風往她身上一攏,將人打橫抱了往定好的房間里走。 長淮問人要了熱水回來,瞧見自家主子抱著個人,驚訝得忘了動作,待蕭洵將人放到軟凳上,才看清是自家姑娘。 蕭洵擰了帕子親自給她擦臉,但那眼眶里的淚珠兒就像誰家漏了的湖一樣源源不斷落下來,沖得她臉頰紅紅,顯得愈發可憐了。 蕭洵哄了半晌不見效果,干脆就任她哭,她流一點眼淚他就擦掉一點,漣歌哭到最后眼睛干澀,又紅又腫,聲兒也啞了,開口道,“我餓了?!?/br> 長淮已經想通緣由,也明白了剛剛的怪聲兒來源,聞言忙將飯盛好,蕭洵招他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話,他才退出去。 驛站里的飯食自然算不上精致,但漣歌餓了半天,早上帶的點心早就吃完了,用飯的時候甚至算的上是狼吞虎咽。 待長淮拿回來煮雞蛋,兄妹二人已用完午飯,蕭洵將雞蛋剝了拿白布包著給漣歌敷眼睛,燙得她睫毛顫顫的。 “說吧,什么時候上車的?”蕭洵手上動作不停,語氣溫柔道。 “早上,李伯套馬之前?!?/br> “胡鬧!”蕭洵沉了眼,輕聲呵斥她。 漣歌不敢吭聲,怕惹怒了他不帶自己回金陵了,只好繼續用苦rou計賣慘,水汪汪的眼里包著淚,去抱他胳膊,喏喏道,“哥哥,我知錯了,再也不敢了?!?/br> “一會兒我讓李伯送你回去?!笔掍怀运@套,肅著臉,語氣沉鈍。 “我不回去?!彼垓v這一趟不是為了半路被送回去的,也顧不得眼睛還難受了,“蹭”地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拒絕。 蕭洵將她按回位子上,眼里閃過一抹光,沉聲道,“我去金陵是有正事,沒空管你?!?/br> “我保證聽話,不叫你cao心!”漣歌道。 “不經你同意絕不出門,去哪里都跟你報備,你不讓我做的事我一定不做,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瞧瞧,多么有誠意。 蕭洵聽了,低低笑起來,也不逗她了,正色道,“記住你說過的話?!?/br> 他原本就沒想過要送她回去,不過是想叫她聽話一點而已。 這一點,直到漣歌上車以后發現車夫不是李伯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李伯回府送信去了,新車夫是長淮從驛站上雇的人。技術還算不錯,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漣歌剛剛哭過,不多時就靠著蕭洵睡了。 行了三日,便得坐船過江,漣歌滿打滿算只在金陵生活了四年,上船不久,便臉色發白,緊緊抓著蕭洵的袖子不放,明顯是有些暈船。 得在江上再行三五日,她沒有侍女在身邊,蕭洵便臨時雇了個婦人照顧她起居。那婦人原就是住江邊的,懂得怎樣解暈船,用松脂煮了湯給她喝了兩次,漣歌睡了一天,第二日已不再頭暈,早早地便起來去船頭看風景。 四月天里江上不很熱,江風拂面,溫柔地像母親的手,輕拍小兒的背,風聲嗚咽,是母親最溫柔的呢喃。 漣歌站在船頭,面上掛著盈盈的笑意,身姿輕俏,雙眸亮得將晨間霧都照薄了幾分。 不遠處的三樓客房里,窗戶被從里面推開,伸出一雙手來。干凈的,素白的,精致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腕上裹著的衣袖,是一截華美的黑色廣袖,迎著晨曦泛起淡淡的金。 第30章 將遇 春色流沔的清晨,江面上薄霧冥冥,大船自兩岸山崖間急急轉出,載著一船夢幻的霞光破霧而行,船頭破開清澈晶瑩的水面,在寧靜的晨光里快速前進,使人心中蕩起層層漣漪。 傅毓站窗邊,將視線從遠山、近水上緩緩掠過,眼中是深沉濃郁的黑,泛著點冰涼的冷。 最后落在船頭那個嫩綠色的身影上。 蕭洵起身后慣例去看漣歌,她房間里空無一人,出來才發現自家meimei連斗篷也沒穿就在船頭上吹風,身后站著的是那位雇來的婦人。 蕭洵拿了斗篷將她裹住,方道,“頭不暈了嗎?還敢這樣吹風?!?/br> 漣歌甚少坐船,不過每回往來金陵濮陽之時會坐一坐,歡喜之情溢于言表,她指著不遠處一群白鳥,笑道,“哥,你看?!?/br> 是一群出來覓食的江鷗,繞著江面飛啊飛的,待瞅準時機收了翅膀,一群矯健的白撲棱棱扎進水里,攪起水花四濺,再猛地鉆出來,多數長喙上都叼了魚。剩下那些一無所獲的,拍打著身上的水珠,又全神貫注尋找獵物去了。 那樣子根本像是在尋死,奮不顧身,又向死而生。 蕭洵常出門做事,這樣的情景見得多了,不覺得新奇,但見meimei一臉興味,也不好煞風景,喚長淮拿來軟凳,陪著她吹了好一會兒風。 待旭日高升,陽光明媚起來,兄妹倆才回艙內去用飯。 他們乘坐的是的渡江的大船,上下三層,像個客棧一樣,二樓三樓是客房,一樓是吃飯休息用的大堂。 時辰不早了,用飯的人多,大堂里魚龍混雜,什么三教九流都有,蕭洵怕漣歌被人沖撞到,命長淮將飯食帶上,陪著她回了房間。 船上菜式簡單,燒了各種口味的魚,都是清一色寡淡味道。漣歌是愛吃魚的,但還有些暈船,聞著魚腥味不大舒坦,只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蕭洵雇的婦人姓李,是這船主的家的長工,見她瘦瘦的,又吃的少,便道,“姑娘還是多吃些,還有兩天才能下船呢?!?/br> 她雖然熱情,但平時不很聒噪,又是好心,像家中陳嬤嬤,漣歌并不討厭她,柔柔道,“吃不下?!?/br> “吃不下也得吃啊?!崩罟眉抑幸灿信畠?,最見不得小姑娘食不下咽了,質樸的臉上盡是擔憂,過了一會兒方道,“要不小婦人去借廚房給您燒個菜?” 到底不是自家下人,漣歌不想麻煩,蕭洵卻聽進去了,掏出銀子給她,“勞煩?!?/br> 先前就收了五兩銀子了,她怎好意思再要,笑著推拒,“不要錢,之前公子給的夠多了?!?/br> 蕭洵道,“拿著吧,廚房那邊也是要打點的?!?/br> 出門在外,哪有不費銀錢的地方。 陳姑不再推辭,接過銀子快步下樓,再回來的時候端了盅瓦罐,并一小盤酸菜。 還是魚,水煮魚。將魚rou片成薄片,將頭尾和魚骨切成塊,用少許鹽、黃酒腌漬,再用蛋清攪拌了,腌制一刻鐘。船上有豆芽,洗凈用開水燙了,墊入罐中做底。 油鍋燒得滾熱,將蔥、姜、蒜、花椒粒及干紅辣椒放入煸炒后放魚頭魚骨繼續翻炒,加熱水,水開后一片一片放入魚片,幾息后將魚和湯汁全部倒入瓦罐里,再澆上加了料的熱油。瓦罐一揭,滿室生香。 陳姑額頭上有些微薄汗,是在灶間熱出來的,她用袖子擦了,道,“小婦人出生荊楚,慣吃辣椒,熱過之后通體舒暢,便自作主張做了這道辣菜,姑娘可以嘗嘗?!?/br> 她之前觀察過,曉得這對兄妹吃菜不忌辣,便想著做這樣一道菜與他們吃。 白色的魚rou上淋著細碎的辣椒粉,還裹著紅紅的干辣椒,一點腥味都沒有,光是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口舌生津。 漣歌甜甜一笑,謝道,“辛苦陳姑?!?/br> 兄妹二人吃了個痛快,出了一身的汗,陳姑便去灶間提熱水,“姑娘,我在外邊兒守著,你洗洗吧?!?/br> 漣歌頭天吐過,只是簡單擦洗一下,換過衣裳而已,見了熱水也很心動,點點頭,“多謝?!?/br> 待洗完澡,外頭有說話聲音傳來,漣歌忙穿好衣服出去,見到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正在跟陳姑說話。 “姑娘,這位兄弟非要小婦人為他做一碗魚?!标惞妹嫔珴q紅,十分為難,她現在被蕭洵雇用,自然不可能再為旁人做飯,但這侍衛一臉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好惹。 那黑衣侍衛見了漣歌,懇切道,“這位姑娘,我家公子吃不慣江上的菜,已一日未好好用飯了。方才聞到您房間內傳出來的香味,才有了食欲,我想借貴家下人一用,為我家主子做頓飯?!?/br> 漣歌還未開口,隔壁間的蕭洵聽見聲音,洗完澡過來問情況,問陳姑,“你可愿意?” 方才說話間那侍衛許諾給錢,陳姑是有些心動的,她在這船上做一年也沒掙上那么多錢,可惦記自己現下有主,才沒答應,此刻聽蕭洵的意思里沒有慍怒,便道,“小婦人是愿意的,但……” “愿意就行,”蕭洵打斷她,討生活的人不容易,能多掙些錢他不會攔,“你去吧,完了再來伺候姑娘?!?/br> 陳姑千恩萬謝去了,那侍衛抱拳做禮,“多謝這位公子?!?/br> 蕭洵無意與人寒暄,冷淡點頭示意,將漣歌送進房間。 “如何?” 黑衣侍衛轉身進了隔壁間,錦衣華服的傅毓正閉目凝神,聽見腳步聲也未睜眼,問道。 “確實是濮陽太守蕭家的公子和姑娘?!焙谝率绦l道,“屬下瞧見那公子身上掛著的玉佩,的確是跟蕭洺的同出一系?!?/br> 傅毓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是微微的冷,夾雜著雪山上的寒風,吹落一地冰雪。 過了片刻,他卻忽然站起身來,一改方才的冷冽,頗有些急切地問道,“那婦人還未將魚做好?” “嗯?” 侍衛嬴川一臉不解,世子為何畫風變得如此快? “去催催……”傅毓臉上掛著笑,眼里是明亮的光,分明是個活潑的美少年,哪里還有方才冰冷陰郁的模樣,“吃完飯,本世子要套近乎去?!?/br> 陳姑回來后,蕭洵便離開讓漣歌安心睡午覺,將長淮派去門口守著。 他一個人無事做,站在船頭吹風。江面波光粼粼,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撲到岸上卷起千堆雪。 這一刻,天地溫柔。 傅毓從三樓下來,在他身后站定,叫他道,“公子?!?/br> 蕭洵轉過身來,眼帶疑惑地看著來人,他方才就聽到腳步聲,沒做理會。 傅毓身后跟著嬴川,臉上帶著笑意,分明是誰家不知世事的少年郎,他道,“方才多謝公子的仆人為我做菜,”他抱怨道,“這船上的菜也太難吃了,我都餓了一天了?!?/br> 蕭洵神色淡淡,語意疏離,“不客氣?!?/br> 蕭洵說著便往回走,傅毓跟上去,小可憐似的,道,“還有兩天時間,我能每日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蕭洵側頭瞥他一眼,道,“不能?!?/br> 他未同意,傅毓也不再厚著臉皮追問,只是每到飯點都讓嬴川來借陳姑。這等小事蕭洵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陳姑得了不少賞錢,心中高興,和漣歌說話時提過一兩句。 “聽嬴川說他們也往金陵去呢,”幾次接觸下來,陳姑能和嬴川說上兩句話,見漣歌悶著無聊,便主動撿了話頭與她解悶兒,“我一輩子也沒去過金陵,不知道那該里該多繁華?!?/br> “各處有各處的好?!睗i歌輕柔道,她雖生在金陵,可自有記憶以來,泰半時間都待在濮陽,只每年回去過年,印象不如濮陽深刻。 “陳姑,”想起先前她說自己是荊楚人,漣歌倒生了興致,也巧妙換了話題,“晚上與我做幾道荊楚的菜式吧?!?/br> 過了三日終于靠岸,腳切切實實踩到地面的時候,漣歌終于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跟蕭洵抱怨,“為什么金陵還有那么遠,坐船坐得我都快不行了?!?/br> 越靠近南方天氣越熱,若是趕路的話更難忍受,在船上雖清爽不少,可整個人隨著浪潮搖搖晃晃的,總覺得不踏實。 蕭洵道,“嫌遠的話,我讓長淮送你回去吧?!?/br> 漣歌秒慫,“不遠,不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