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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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檀生終于停下了腳步,“翠翠, 我答應過你, 不會殺他,我沒有殺他?!?/br> 想到棺材里那個正在腐敗的尸體,惜翠閉了閉眼,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 “那……他怎么會在這兒?” 這個時候,惜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還能保持冷靜和他說話。 越緊張的時候, 她反倒越冷靜下來,整個身體好像都不再由自己掌控,理智思想和身體被一分為二。 衛檀生確實沒有騙她,也不曾背棄自己的諾言。 他的確沒有殺連朔。 那馬奴被他發現后,跪在他面前,將罪責全都推到了惜翠身上,懇求衛檀生饒過他這一命。 “少夫人第一次找到奴的時候,奴也不敢, 想著哪里能做出這種事。但少夫人是主子,奴不過是個下人,下人又怎么敢違抗主子的意思。這幾日里,奴也日日煎熬,自覺對不起郎君,不知如何是好?!?/br> 他才剛剛拿到了自己的賣身契,也有了銀錢,正要大展拳腳,一展抱負的時候。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平坦的康莊大道出現在自己面前,轉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來想去,唯有對不起少夫人。 成大事者向來是能拿的起放得下,心狠手辣的。他若是承認主動勾引少夫人哪里還有命可活。少夫人可不一樣,郎君那么喜歡少夫人。就算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想來少夫人也不會有什么生命之憂,無非是和離罷了。 “他怕我怕得厲害,”衛檀生緩緩地說,“我還未做什么,這馬奴便沖到了街心,叫一輛馬車撞死了?!?/br> 青年說話時,也好像是佛音梵唱,清徹平靜。和他嗓音一樣清澈的是他的目光,平靜地說著些讓人不寒而栗的話,“后來,我便買了口棺材,將他放到了這佛堂里?!?/br> “翠翠,這馬奴在被我發現之后,背叛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毙l檀生微笑道,“來責備于我嗎?” 就像當年了善禪師發現了他私藏著的焦骨一樣。 在他放火燒了山寨后,他又回到了山上,撿起那山匪一兩塊的焦骨,收入了他平日里放云片糕的匣子里。 他也不知道當初他為何這么做,他是厭惡那山匪的。 后來,他經常對著那兩塊焦骨修習禪定,直到被了善禪師發現。 他也算恭敬有禮地對著他磕了幾個頭,以報答多年來的教化之恩,次日便還俗下了山。 衛檀生當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不過是幾塊焦骨,為何叫人這么忌諱。明明每個人都是這幾塊骨頭,每個人都會死。 惜翠一時無言。 連朔死了她固然愧疚,但她卻無法去指責衛檀生什么。她與連朔之間的感情,還不至于好到讓她去指責這小變態冷血而無情,畢竟他確實沒有殺他。 “翠翠?!毙l檀生放柔了嗓音,再一次地伸出了手,“我都是為了你好,過來,翠翠,我教你如何修習佛法,證得解脫?!?/br> 衛檀生握住了她的手腕,微露訝異,“翠翠,你的手為何這么冰?” 惜翠:“衛檀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些什么?” 衛檀生:“此話何意?” 對上他的目光,惜翠一瞬間明白了過來,眼前的青年他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死,在他眼中,生死沒有任何界限。 就算對著一具尸體在腐敗,他也不過冷眼看著,就像在看著一朵花在盛開,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 他沒有任何生死觀。 本能讓惜翠想要轉身就跑,但理智告訴她不行,她要留下來。 好在之前在瓢兒山上的時候,她曾經見識過魯深他們殺人越貨,又是如何啖吃人rou,當時吐都已經吐完了,如今再面對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她四肢還是發冷,看也不愿多看棺木中的人一眼。 “翠翠,坐下?!鼻嗄陱濏?。 那尊巨大的,修眉細眼的佛像,正借著昏黃的燭光,凝視著兩人,凝視著棺木中白骨和血rou。 衛檀生的嗓音皓月當空中落下的兩三聲鶴鳴,惜翠不愿去看棺槨里面,便緊閉著眼。 衛檀生的唇輕擦著她耳畔,與她肌膚相貼,慢慢地,吐字清晰地念著經文,“系念著左腳大指上。諦觀指半節。作泡起想。諦觀極使明了。然后作泡潰想。見指半節極令白凈。如有白光。見此事已?!?/br> 他緩緩地念著,從左腳的大拇指節,到第二個腳趾,再到五個腳趾、足趺、踝骨、脛骨、膝骨…… 指尖也一一掠過他所說的部位。 “翠翠,你想象那小腿上的rou褫落,能瞧見那皎然大白的脛骨?!?/br> 衛檀生溫柔地撫摸著她發頂,猶如一個再耐心不過的老師,“次觀頭皮。見頭皮已。次觀薄皮。觀薄皮已。次觀膜。觀膜已。次觀腦……” 惜翠只覺著自己上下牙齒打顫得厲害,一閉上眼,好像又對上了那具女性的白骨。 那是她。 是高遺玉。 死去的她正瞪著兩個黑色的窟窿,死死地盯著現在的她。 耳畔,衛檀生的聲音仿佛化作了鬼魂的尖嘯聲,在佛堂中肆無忌憚地狂笑穿行。 那慈悲的龐大的佛像好像也跟著笑起來。 “再看這咽喉、肺腑、心、肺、肝、大腸……” 腐敗的尸體中,不斷有白色的蛆蟲蠕動。 衛檀生親吻著她脖頸喉口處,“翠翠,等你死后,這些蛆蟲也會穿過你的喉嚨,像我這般親吻你?!?/br> “見心肺肝大腸小腸脾腎生藏熟藏四十戶蟲……蟲從諸脈生。孚乳產生。凡有三億??诤?。一一蟲有四十九頭。其頭尾細猶如針鋒……” 可能是察覺到了懷中少女的僵硬。 “若你想象不出來?!毙l檀生略一思忖,又走到那第一口棺木前,從袖中掣出一把匕首,“我一一剖開于你看,翠翠,你且看好了?!?/br> 惜翠終于睜開了眼,瞧見他柳黃色的袍袖輕揚,猶如舉觴般舉起匕首,要劃開棺木中那腐爛了一半的臉,臉上的眼珠。 “別!”惜翠費力擠出一個字,不讓自己當場吐出來。 青年聽到了她干澀的聲音,當真停下了手,“怎么了?” “別……”惜翠咬著牙關,“別剖……” “我知曉了,”衛檀生莞爾,“翠翠,你在害怕?!彼叩剿媲?,懷抱起她,一如之前在衛府上那樣,將她放在自己膝蓋上,撒嬌問,“你看我可好看?” 他將匕首強硬地塞到她手中。 “翠翠,劃開罷?!?/br> “劃開看看,看看我這幅容貌之下的血rou,看看這脂肪、筋脈和白骨?!?/br> 他緊握著她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就要帶著她往自己臉上劃! 惜翠瞪大了眼,終于沒忍住驚叫出聲,“你瘋了嗎?!” 衛檀生的手牢牢地禁錮著她的手,她掙脫不得,眼看刀鋒就要深入肌理之中!惜翠拼勁了全身的力氣,往一旁扭去! “呲——” 刀鋒斜斜擦過他眉上,割開了一條窄窄的血線,血珠正順著傷口往下滑落。 血液順著眉角一直落,青年彎唇露出抹笑,眼睫一顫,血珠滾落在他唇側,將那唇瓣染得更加紅。 血滴順著唇峰,又落在衣襟前。 惜翠呼吸急促地高高舉著匕首,刀鋒上也有血珠正往下落,染紅了正緊握著的兩人的手。 滴滴答答的聲響,在寂靜的佛堂中格外清晰。 衛檀生紺青的眼幽暗,笑意未變,半邊臉上的血不斷地流。 “翠翠,”衛檀生攫住她手腕,貼在胸前,沾滿了血的手又濕又滑,他循循善誘般地說,“你既愛這馬奴,又愛那戲子,你如此放浪,我無法,只能如此對你。你這般聰明,定能很快學會此間的道理?!?/br> 似乎想到了什么,衛檀生又松開了她,低頭去解自己的衣襟。 上半身散落,露出白玉般緊實的腰腹與胸膛,胸前與脊背上皆是累累的傷痕。 “當啷” 是匕首落地的聲響。 惜翠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眼前這一幕,帶給自己的震撼。 他背上的傷是當初在瓢兒山上留下的舊傷了,丑陋的鋪展著的疤痕,宛如突破脊椎骨與血rou,爆出一蓬血花后,伸展出的蝶翅。 蝴蝶抖落了翅膀上的血沫與碎rou,在昏黃的佛堂中,振翅欲飛。 “凡我身上肌rou骨骼筋脈,你都可以盡數剖開,細細地瞧?!?/br> “我與你,終會像阿難陀與那摩鄧女一般,一同證得解脫?!?/br> “衛檀生?!毕Т渖钗豢跉?。 捫心自問,她害怕,怕得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從小到大,這還是惜翠她頭一次這么害怕。 但這個時候害怕、掙扎、尖叫、質問和逃跑,除了強化矛盾之外,沒有任何用。這小變態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和她脫不了干系,她和他之間的誤會必須要說個清楚。 他將她抱得很高,她低下頭看著他。 看著衣襟散落的青年,昂著臉微微地笑。 惜翠手還在抖,心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衛檀生,”惜翠垂眸,“你聽我說?!?/br> “我與連朔和顧小秋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br> 惜翠定了定心神,伸出雙手,憑借著突如其來的勇氣,將他壓在了棺木上。 他脊背重重撞在棺材上,虛弱的身軀,竟一時沒來得及反應。 燭火在佛像含笑豐潤的臉上,搖曳不止。 惜翠沾滿了鮮血的手,捧起衛檀生同樣鮮血淋漓的臉,俯身低頭親了下去。 “我愛你?!?/br> “我愛阿難眼。愛阿難鼻。愛阿難口。愛阿難耳。愛阿難聲。愛阿難行步?!?/br> “我愛的只有你?!?/br> 第95章 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