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陽光透過樹梢, 傾斜而下，細細碎碎落了一地的溫暖。

    眼前的少年笑得一臉溫和，他淡淡地盯著江玥, 眼尾綴滿戲謔之意。

    少年雙手插兜, 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江玥臉上，像是在訴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然而下一刻, 耳邊驀地聽見一聲驚呼。

    剛才還洋洋得意的劉霖現下卻痛苦地彎著腰, 再也不是不復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剛才是從宿舍跑過來的, 腳上穿的還是最普通的拖鞋。

    而那裸.露著的大拇指, 現下正狠狠地被江玥踩在腳底下。

    女孩雙眉微微蹙起，腳下的英倫小皮鞋一點點碾過劉霖的腳趾頭, 漫不經心一般加重了力道。

    “你，你松開......”

    劉霖咬著唇, 面目扭曲地抱著膝蓋，作勢想要要推開江玥, 然而右手才剛抬至半空, 手腕處驀地被人抓住。

    陸舟忽的發力，他狠狠將人往后面一甩, 眸光冷冽。

    耳邊有巨響出現。

    劉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瞪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陸舟，眼底蘊滿不甘與憤怒。

    像是不可思議一般。

    “玥玥，過來?！?/br>
    不比于剛才的狠戾，少年的聲音溫柔了許多。

    劉霖眼色微變。

    日光下，只見陸舟緩緩伸出手, 勾住了江玥的指尖，將她往前面一拉。

    “哥哥?！?/br>
    剛才還囂張乖戾的小姑娘像是變了人一般，通身的尖刺不見，余下一個毛茸茸的身子。

    她面容乖巧，耷著耳朵一臉的溫順，雙眸澄澈空明，怯怯地站在陸舟身側，如同犯了錯被抓到的小孩一般。

    她眨眨眼，剛想著出聲解釋，倏然看見陸舟瞥了自己的腳尖一眼。

    江玥訥訥地縮了縮腳，卻見陸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須臾慢慢吐出兩個字。

    “臟了?！?/br>
    江玥“啊”了一聲，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卻見陸舟緩緩蹲下身，半蹲在她腳邊，慢條斯理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塊手帕，放在自己手心。

    聲音清冷：“抬腳?！?/br>
    江玥依言照做。

    她一手扶著陸舟的肩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陸舟臉上，紅唇輕啟，卻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少年不疾不徐地將手帕捏在掌中，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從江玥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陸舟纖長的睫毛輕微抖動，在眼瞼下方留下一片青黛。

    她慢慢收回目光，視線又重新投到陸舟手上。

    陸舟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有陽光落在少年后背，他微微弓著身，目光專注地落在江玥鞋上，一點一點往下擦拭著。

    指尖微涼。

    剛剛劉霖那幾句話，也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朵中。

    意料之中。

    唯一出意外的，就是江玥的反應。

    劉霖還坐在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一臉專注地幫著江玥擦鞋的陸舟，見鬼一般，半晌終于回過神來。

    劉霖出聲罵了一句臟話，又往地上啐了依舊，擼起袖子從地上爬起。

    剛才被江玥踩傷的腳趾頭還是紅腫著，劉霖一瘸一拐的，面色猙獰朝陸舟走去。

    然而還未等他靠近陸舟，耳邊就聽見院長急急忙忙帶人趕過來的聲音。

    看見陸舟蹲在江玥腳邊，后邊還有一個兇神惡煞的劉霖。

    院長面色一沉，這么多年頭一次對劉霖發火。

    “劉霖，你想干什么？??！”

    饒是劉霖再怎么最甜會奉承，也抵不過江玥的一句話。自從帶走陸舟后，江遇就往孤兒院捐了一大筆錢。

    院長不傻，只是花了幾秒就明白了其中的利益關系。江玥還沒出聲，他就已經劈頭蓋臉罵了劉霖一通。

    末了還強壓著人給江玥道歉。

    劉霖不情不愿低垂著頭站在一邊，然而臉上卻一點悔過之意也無。

    ......

    離開時，江玥拒絕了院長的接送，和陸舟并排走在一起。

    還是剛才的那條林蔭小道，然而此時陽光卻變弱了許多，稀稀薄薄地落在兩人肩上。

    江玥不緊不慢地跟在陸舟身后，從剛才開始，他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牽著她向前走著。

    江玥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陸舟臉上的神情，勾著的指尖還有陸舟的溫熱，心下千回百轉。

    半晌，她終于喃喃地開口道：“哥哥，剛才......”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陷入沉寂。

    江玥轉身，正好對上陸舟深邃的雙眸。

    勾著江玥的手指慢慢松開，他驀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距離了兩步之遠。

    兩步之遙，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少年站在陰影中，目光清冷地望著陽光下的女孩。她是向陽而生的玫瑰，而他只是陰溝里見不得光的臭蛆。

    永世不得翻身。

    “江玥，”少年緩緩開口，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陽光漸漸變得微弱，頭頂刺眼的光線已經完全被樹葉抵擋住，只留下一大片陰影。

    陸舟眼眸微掀，他喃喃出聲，道：“我們不一樣?！?/br>
    所以。

    ——別管我。

    他已經習慣了在黑夜中踽踽獨行，習慣了沒有陽光的日子，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

    光線漸漸明朗，江玥頭頂的陽光越發灼眼，然而陸舟那邊卻依舊是陰影一片，和江玥這邊的艷陽高照格格不入。

    兩人相對而站，江玥沒有出聲，她微抬起頭，盯著陸舟，一言不發。

    半晌，倉鼠姑娘終于動了動腳趾頭，她慢騰騰地往陸舟的方向挪近，最后停在陸舟面前。

    忽的仰起臉，江玥抬手，在陸舟的腰間虛虛一摟。

    她道。

    “哥哥?！?/br>
    “黑夜里沒有太陽，可是你還可以擁抱月亮呀?！?/br>
    所以，別放棄。

    ......

    從孤兒院離開時，天色尚早。

    窗外陽光明媚，江玥偏過頭，見陸舟閉眼假寐，興致不高，便提議先去一趟電影院。

    剛好是周日，電影院內人山人海，江玥環顧了一圈，周遭的沙發上都坐滿了人，沒有多余的空位置。

    離下一場電影開場還有半小時，陸舟垂眸看了眼時間，見周圍越發擁擠，雙眉微微攏起。

    他抬眼環視了一圈，終于在電影海報前找到一處空位。

    陸舟牽著江玥過去，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先在這里等我，我過去買票?！?/br>
    售票處人頭攢動，陸舟過去時，那里已經排滿了長隊。

    他眉尖輕蹙，又側身看見海報旁乖巧站著的女孩，看見自己回頭，江玥笑意盈盈朝陸舟揮揮手，眼底綴滿笑意。

    陸舟抿唇，轉身的功夫，正好聽見從旁邊經過的一對情侶的說話聲。

    “好不容易快輪到我們了，你怎么又出來了？”男人不滿地發泄道。

    女人嬌滴滴撒了一聲嬌，攬著男朋友的手臂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在app上面購買還可以定制紀念語?！?/br>
    “阿勇，這是我們第一次出來約會，難道你就不想留個紀念嗎？”

    男人不耐地哼了一聲：“你們女人就是麻煩，為了那么一句話浪費了我在這邊排了半天隊?！?/br>
    “你不懂，生活需要儀式感，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再說，你不就喜歡我這樣的？”

    ......

    說話聲漸行漸遠，陸舟慢慢收回目光，握著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前面的隊伍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如同蝸牛一般慢慢往前挪著，看不見盡頭一般。

    往來人潮涌動，周遭熙熙攘攘的都是說話聲。

    陸舟眼眸半瞇著，思忖了半晌，終于還是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了剛才那個女人提到的app。

    果然在最下角，看見了一行小字：定制票紙紀念語。

    陸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手指遲疑了一下，停在界面的空白處。

    僵硬的脖子漸漸往后轉去，陸舟又回身往江玥站的地方望去。

    卻見剛才還在和自己相視的女孩，此時卻言笑晏晏地和另一個男孩說著話。

    那人還穿著學校的校服，看著和江玥年紀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