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效南在唯一空著的那條凳子坐下，取下口中的香煙，好整以暇看著言立。

    “你知道小易叫周遠什么嗎？”言立聞不慣煙味，皺了下眉，嫌棄道：“你把煙掐了?！?/br>
    “叫什么？”沈效南隨手將煙丟到地上，抬腳碾滅。

    “三哥?！毖粤⒄f。

    沈效南挑了挑眉。

    言立笑道：“我和小易的關系，跟著喊一聲‘三哥’，這不為過吧？萬萬沒想到她也忒小心眼了，居然說只有她自己才可以這么叫?！?/br>
    “你和小易什么關系？”沈效南揶揄，“怪不著小易，你把輩分搞錯了，占人便宜?！?/br>
    “……”言立無語。

    他怎么忘了這茬？大外甥這個梗，在沈效南那兒，估計這輩子都是過不去了。

    沈效南戲謔的目光流轉于周遠和謝周易身上，興趣十足：“難道周遠同學和我一樣，也是謝家哪個親人或故友的外姓兄妹？這么說來，你倒是可以跟著小易叫我一聲效南哥?！?/br>
    話里話外，自有深意。

    周遠淡淡的回應：“學長說笑了?！?/br>
    謝周易讓周遠點菜，然后對沈效南說：“小時候我們住得近，他是鄰居家的哥哥?！?/br>
    “哦？”沈效南意味深長，仍是問周遠：“這些年，小易的變化很大，你們多年不見，是怎么認出來的？”

    “只是長高了，五官長開了，穿著打扮不一樣了，又不是換了張臉。我倆都長這么好看，不難認?！苯釉挼氖侵x周易。

    周遠手中的筆在“鮮椒過水鯽魚”后面寫了數字‘1’，又把菜單遞給沈效南，唇角弧度上揚：“她說得對?！?/br>
    沈效南直接看最下面，點了半打啤酒，一杯鮮榨西瓜汁，招招手，店員領走菜單。

    “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倆怎么都是死心眼呢？”沈效南翹起二郎腿，滿是可惜之意，“一個不去耶魯，一個不去k大，就為了小時候的一個約定，放棄更好的前途，不值得?！?/br>
    k大就是國內排名第一的那所大學。

    “俗話說，是金子，在哪里都能發光?！敝x周易擰眉，“你怎么知道三哥的高考成績？”

    “偶然聽到的?！鄙蛐线有?。

    他們外聯部有個師妹，似乎是周遠的仰慕者，這周三部門活動，她和同伴聊起他，就是這么巧，被有心人沈效南偷聽了。

    他卻不多做解釋，一句帶過。

    周遠不擅長人際交往，但不代表他是木訥遲鈍之人。

    上次見面，這位沈學長對自己便笑里藏刀，有幾分看不上之意。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桌下十指收了收：“子非魚，焉知魚之樂?！?/br>
    潛臺詞是：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死心眼？怎么又知道不值得？

    沈效南笑了笑，話鋒一轉：“分開這么多年，誰也沒把誰忘掉，倒是難得?！?/br>
    對于這一點，言立比沈效南更有發言權，他補充：“忘不掉就算了，還總掛在嘴邊，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br>
    沈效南聞言，面色難看了兩分，轉瞬即逝。

    周遠正經又淡定：“重要的人，當然忘不掉?！?/br>
    謝周易沒想到周遠會直言自己對他而言是重要的，她立刻朝他看去，兩人視線交織，心神領會，都不由自主笑了。

    沈效南眼里閃過一絲寒意。

    言立給自己倒了杯茶，垂眸淺酌，隱去了其中情緒。

    三個男孩子各懷心思，謝周易卻不知。菜上桌后才不提昔日，聊起了各自學院的事。

    這頓飯算不得其樂融融，不過好歹場子沒冷，除了謝周易喝著鮮榨西瓜汁，他們一人兩瓶啤酒，偶爾碰碰杯，氛圍不至尷尬。

    只是回宿舍時有些招搖。

    謝周易被三個男模身高的帥氣男孩送到公寓樓下，目睹了這一幕的校友，不論男女，都要多看幾眼，心里想：果然，好看的人都是跟好看的人一起玩。

    謝周易進了公寓，周遠轉身便走，沈效南叫住他：“加個微信吧?！?/br>
    言立也拿出手機：“今天喝得不過癮，下次再約?！?/br>
    周遠從善如流，與他們添加好友。

    當然這只是個形式，微信里的人，未必都是朋友。很長時間，他們誰都未與對方聯系過。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即將迎來元旦節。

    這段時間，在計算機學院里，謝周易和周遠再次出名。

    不是因為院花院草之名，也不是因為兩人的緋聞，而是他們對于專業的熱忱。

    他們被稱為“瘋子”。

    這個瘋子不是貶義詞，而是表達自己由衷的贊嘆欽佩之意。

    早些年，a大計算機學院出了一個牛人，是當今國內程序員中數一數二的存在。

    這位行業大拿曾在某次訪談中提及，美國一大學的計算機系在全世界非常有名，其博士生必須寫夠十萬行代碼才能畢業。

    a大當然沒有這樣的校規，不過謝周易和周遠卻以之為標準，要求自己也要做到這一點。

    這學期，兩人主要練基礎功。

    不僅深層次學習數學，還將《算法導論》、《effective java》等經典編程書中的程序逐個重寫，與書上的范例對比，不斷地改善提高，力求比范例寫得更完美。

    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其中三分之二的時間，這倆除了上課之外，幾乎都在跟代碼打交道。

    同學們偶爾感嘆，懂得笨鳥先飛，就已經能超越大部分人了，像他們這樣天資稟賦的人，還這么努力這么拼，簡直不給人活路。

    而且大家都知道，在專業上，有一個才華橫溢、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更厲害的同路人有多重要。

    他們時常交流切磋，取長補短，成長神速，專業能力吊打大一大二年級的學生，而兩人寫的程序，頻頻被老師在課程上引用，

    這樣的專研態度，這樣的實力，不是瘋子，又是什么？

    十二月三十日晚，謝周易在熄燈半小時前回到宿舍。

    三個室友都還沒睡，時婭戴著耳機看美劇學英語，宋婧參與了一個征文大賽，還在苦思冥想寫稿，黃云念則抱著手機和男朋友聊天。

    黃云念成為505宿舍第一個脫單的人，前兩天平安夜秦淼告白，她答應了。

    戀情剛剛開始，他們處于如膠似漆的甜蜜階段，上下課黏在一起就算了，每晚要把手機最后一格電源耗盡，才依依不舍互道晚安，膩得死人。

    謝周易進了宿舍，將門反鎖上，然后洗頭洗澡，出來將頭發吹得半干，敷著面膜在今日的一條條計劃上打勾，又寫下明日的to do list。

    寫到一半，黃云念過來了，她抽走她手中的鋼筆，笑瞇瞇說：“明晚我和秦淼請你們吃飯，然后咱們兩個宿舍一起去布斯塔跨年吧?！?/br>
    宋婧這會兒也關了電腦，說：“這是咱們認識過的第一個新年，一定要齊齊整整的呀?！?/br>
    謝周易說：“每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布斯塔都人山人海特別擁擠的，我們確定要去嗎？”

    “圖的就是這個熱鬧氣氛嘛，不擠反而沒意思了。我以前就在微博上看過你們a市跨年的盛景，當時就覺得太壯觀啦，說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就是因為想去布斯塔跨年，才考來a大的?！秉S云念滿眼裝著期盼。

    這時時婭問謝周易：“小易，你是不是明晚要回家呀？”

    謝周易搖頭：“我和你們一起過吧，后天中午回家吃午飯就行啦?！?/br>
    隔日下午上完課，兩個宿舍八個人聚在了一起。

    周遠宿舍還有一個男生是信息安全專業的，雖不在一個班，但偶爾有接觸，彼此都不算陌生。

    本來剛開始打算吃完飯再去跨年，突然得知有關部門頒布限流政策，晚上七點開始，進入布斯塔的公交站和地鐵站就停用了。

    于是他們改變了行程，決定到了布斯塔之后，再在附近找一家火鍋店。

    他們去的時候，正遇上交通高峰期，地鐵站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攻占。

    謝周易沒有交通卡，地鐵又無法共用一張卡，她不得不去購買單程票。

    買票十分鐘，進站十分鐘，排隊上車又是十分鐘。

    車廂被塞得滿滿的，你貼著我，我貼著你，幸好冬日衣服足夠厚，若換成夏天，大家光著胳膊露著腿，一定尷尬崩潰得要死。

    即便沒有直接的肌膚接觸，但這種只要稍不注意，一轉頭就能懟到陌生人臉上去的距離，還是格外難受的。

    幸好周遠站在謝周易身后，他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將她半圈在自己懷中，隔絕旁邊人的推擠碰觸。

    他們處于車廂中間的位置，面前有一根扶桿，大家都抓著它維持平衡。

    最開始各有各的地方，兩站之后，擠過來一個年輕男人，得了空隙，伸手握住桿子。

    這人比較胖，手的占桿面積也比較大，而剛巧謝周易就扶著空隙下那一截，不出意外，她的手就會似這根桿子一樣，被對方握住一部分。

    她反應迅速，決定放手。

    周遠比她更快一步，他的修長的大手瞬間握上來，將她的手整個包住了。

    下一秒，陌生青年也毫不意外地握住了周遠小半只手。面對這情況，他一臉的囧，默默松開。

    周遠卻沒撤離，一直到終點站，他都溫柔地包裹著謝周易的手。

    謝周易心跳很快、臉很紅。

    車廂內空氣沉悶，她感覺快呼吸不過來了。

    第14章 14

    謝周易垂著頭，視線里，各色各樣的衣角。她心里既盼著快些抵達目的地，卻又自相矛盾地希望慢一點兒。

    她體質偏寒，而周遠的掌心就似熱爐子。她眷戀此刻他帶來的溫暖。

    列車開一會兒停一會兒，大約半小時，優美的廣播女聲提示布斯塔站到了。

    周遠這才放開手，兩人跟隨著人流下車。

    乘自動扶梯上樓出站時，前面一人沒踩穩，往后退了一步，謝周易不察，被他撞得身子朝后仰，多虧周遠及時攬住她肩膀。

    她望著他笑，他低聲說：“小心些?！?/br>
    出了站，周遠才對謝周易致以歉意，他有些不太自然，耳朵泛紅：“剛才地鐵上我……人太多了，你別介意?！?/br>
    周遠發現謝周易好像很討厭和陌生人有一絲一毫接觸，因為他看見她握在扶桿上的手躲了幾次。

    謝周易也紅了耳朵，輕輕搖頭：“我沒介意，還要謝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