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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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諺正滔滔不絕地夸著丁秋云的決策,聞言一怔:“……什么?” 谷心志在地上掙扎兩下,竟是坐起了身來:“針管!” 當顏蘭蘭覺得不對、叮叮當當地跑來時,谷心志一偏頭,吐出一大口血,血里混雜著顏蘭蘭不敢去想具體是什么的東西。 孫諺這才看清他身上的血洞,霍然變色,翻身爬起:“谷副隊?!……醫生!林醫在哪兒!” 孫諺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而谷心志難受得喘不過氣來,說話聲音變調得更厲害,胸膛里像裝了一只風箱,發出顫抖的氣聲:“給我針管??!” 顏蘭蘭跪在谷心志身邊,眼淚都下來了,她不敢多問發生了什么,也沒時間多問他要針管作甚,抖索著雙手,從隨身的小包里取出備用的針管。 下一秒,讓她駭然的事情便發生了—— 谷心志撲到尸體尚溫熱的絡腮胡身上,用針管狠狠捅了數下,才找準血管,吸了滿滿一管血,抬手注入了自己的腕部。 他以卑微的姿態,神經質地叨念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br> 死了,就沒有秋云了,再也沒有了。 那個人出現在他灰暗的生命里,好得像個虛幻的泡影。 于是,他設計他,想要試探出他待自己的心是真是假。 ……其實,他更希望那是假的。 因為倘若是真的,他的人生就要整個為他轉變了。 在那棟破舊的筒子樓里,他悄悄弄壞了機械兵的控制系統,并在被成功合圍后,拿起通訊器,對那頭的丁秋云說,你別過來。我這邊已經被堵死了。 丁秋云只說了兩個字:等我。 幾分鐘后,他人為制造出的障礙被硬生生撕開了一條通路。 丁秋云一槍托拍歪了一個機械兵的頭,抓住他的手,喊了一聲“走”,便一言不發地向外狂奔。 直到今日,谷心志還記得那手心的溫度,冷得很,還有點出汗,筋骨結實,交握的感覺很好。 他心眼很小,偌大的世界里,他只求這一雙愿意拉住他的手,別的,他不在乎,也不認為那很重要。 他在超市等了他兩年,又因為前世的冤孽等了他這么久。 可他還沒等到丁秋云的原諒。 他不能死。 谷心志趴在地上,耳朵已經不很能聽得清東西了。 滾熱的眼淚一滴滴從他眼中落下,他帶著哭腔,沙啞又倔強地重復:“我不能死啊。不能——” 顏蘭蘭抓起了通訊器,連通了一處訊道,一張口便是顫巍巍的哭音:“景姐,你能想辦法聯系丁隊嗎?……沒有,沒有,計劃很成功,我們都很好。只是這里出了一點意外……什么?丁隊他已經走了?” 12小時后,跨越千余公里的摩托車在武器庫的一處休息點停下,熄火。 顏蘭蘭聽到熟悉的摩托車聲,急忙從中奔出。 再見那張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臉,顏蘭蘭險些直接哭出聲來:“丁隊,谷副隊他太難受了……你想想辦法,你有帶藥來嗎……” 丁秋云一語不發,把頭盔解下,徑直拋到淚盈盈的顏蘭蘭懷里,大踏步走入休息點。 煤老板從丁秋云的后車座上跳下,慢步踱到休息點門口,坐了下來,像在守衛著些什么。 丁秋云掀開門上掛的隔風用的棉被。 床上躺著的人受了從外頭刮進的冷風,劇烈嗽了兩聲,旋即把臉埋進被子里,汲取一點溫暖。 單看他從被子里露出的手和上半張臉,血色全無,叫人看了便覺心中凄冷。 他身上的血液幾乎流干,薄薄的身體被寸厚的棉被壓得無法動彈。 現在,一床被子,對他來說就是一座五指山。 沒人見過這樣恐怖的生命力。 對于一個正常人而言,肺部中彈,最多能活半個小時。 谷心志想呼吸,但是傷肺根本維持不了正常的呼吸功能,難以忍受的胸痛、氣悶、氣竭,他都一一承受了下來。 靠這半副殘破的肺,以及新人類的血液,他掙扎了整整12個小時。 他靠著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量,硬撐著活了這么久,為了等一個人。 谷心志聽到了那人的腳步聲,可是他已經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他輕輕蠕動著干裂起皮的嘴唇,含混地對著虛空道:“……射程以內,我在?!?/br> 池小池見狀,微微低垂了眼睛。 池小池最不想做的,是拿真心來算真心。 然而,谷心志的死,卻一直在他的算計范圍之內,是他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張黑牌。 他很了解谷心志,因此池小池知道,對谷心志來說,最殘酷的不是得不到原諒,不是連續兩年的異夢,是即使他死了,都得不到原諒。 ……這是他連夢都不敢夢見的夢魘。 倘若谷心志威脅到了丁秋云隊伍中的任何人,池小池都會毫不猶豫地打出這張牌,讓他來打武器庫,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要找一個讓他“合理死去”的理由,以備不測。 但是,今日他收到了谷心志寫在香煙殼里的信。 “致秋云:今日,一名隊員死去,我守了他的尸體很久,好像明白你為什么恨我了?!?/br> “那是不是這樣一種感覺:感覺自己的一部分失去了,永遠,盡管你清楚那一部分并不長在你的身上?!?/br> “我以前總想,你為什么總要把心寄托在別人身上?為什么要為了別人去死?但我又總是想要把心放在你身上,想讓你看我更多?!?/br> “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事情,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的心太重,你背起來太累了?” “以后我會盡量做一個省心的人,不讓你覺得我的心太重,背起來太難過?!?/br> “午安?!?/br> 清秀且堅定的字,字字平白,字字又都像是承諾。 池小池看過這封信后,把信疊放在上衣口袋里,想,且慢慢來吧。 那張黑牌,看起來是用不上了。 但是,他很快看到了暴漲井噴的悔意值。 ……除了面臨死亡,沒有一件事會讓冷情的谷心志發生這樣的異變。 在趕來的路上,池小池從谷心志那里兌取了398張制夢卡,一張不多,一張不少。 他的帳已結清了,但谷心志在丁秋云那里的帳,他并沒有資格替他討取。 或者說,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討這筆賬。 池小池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到床邊,輕輕按住了谷心志的胳膊,對身體內的那個沉默的人道:“丁秋云,你聽好,他的生死,我交給你?!?/br> “我用他的悔意值兌了一張足夠他起死回生的卡片,他會活下來、好起來。你如果想讓我用在他身上,不用說話,勾住他的手就好?!@樣簡單的動作,你應該做得來?!?/br> 第150章 我在末世養大貓(完) 谷心志感到了手臂上的一絲溫熱, 眼里隱隱閃出了些光芒來。 他竭盡全力,手也只能挪動一兩寸。 他小聲問:“我看不見你。秋云,你在嗎?” 丁秋云俯身看向他,卻看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被他當做戰友的青年。 二人第一次見面時,是在新兵宿舍。 宿舍里, 丁秋云到得最晚。他進到宿舍里時, 谷心志正坐在唯一的空鋪上抽煙, 看見人進來了, 便咬著煙站起身來, 挪到臨近的鋪上。 丁秋云注意到他把煙盒遺落在了床上, 便俯身去撿。 谷心志同樣注意到了,動作卻比丁秋云稍慢了一線, 手指不慎碰到了丁秋云的手背。 他眉頭一皺,立即將手抽了回去。 丁秋云拿起煙盒看了看:“壞煙傷肺?!?/br> 谷心志微微歪頭,一言不發。 如果是以后的丁秋云肯定能明白,谷心志這個肢體語言,表達的是“關你屁事”。 不過彼時的丁秋云什么都不知道,他把半空的煙盒拋還給谷心志,說:“以后抽我的吧?!?/br> 部隊里不準抽煙, 兩個新兵蛋子便偷偷從隊長那里買煙, 結果被營教導員撞破, 雙雙被罰在隊列行進的道路邊倒立。 來來往往的隊列對他們兩個頭下腳上的人議論紛紛。 丁秋云一點都不難堪, 小聲和谷心志通氣:“這次我們做得太不隱蔽了?!?/br> 谷心志:“嗯?!?/br> 丁秋云拿腳碰了碰谷心志的:“哎?!?/br> 谷心志:“嗯?” 丁秋云說:“別喪啊, 等我做了隊長, 咱們想吸多少煙都行?!?/br> 谷心志側過臉看他,看了很久,才微微點了頭:“嗯?!?/br> 很久以后,谷心志才知道丁秋云不抽煙。 同樣是在很久以后,丁秋云才知道,那半包被他拋還過去的劣煙,谷心志一直沒有碰過,收在他的私人倉庫里,珍之重之地收藏著。 ——他們都過了那么久,才知道曾對對方一見鐘情。 丁秋云的手停留在谷心志的左手腕處,微微發抖。 谷心志失去血色的右手正向著身體上唯一的熱源一分分靠近,指尖顫抖得厲害。 他做了那么多年逼真又可怖的夢,谷心志怕了,他不希望這次也是他的夢境。 谷心志的胸腔里發出充滿希望的氣聲,斷了三根肋骨的胸膛上下起伏劇烈:“秋云……” 在離他的手還有三寸時,丁秋云動了,卻是連池小池也預料不到的動向—— 對身體掌控力幾乎為零的丁秋云不知從哪里爆發的力量,錯開了谷心志的手,猛然俯下身,環抱住他的頭,用單手死死捂住了谷心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