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周復寒目光冷怒,譏嘲道:“落雁和檀玉郎竟也肯幫你算計我?” 段邵風嘆了口氣,看著他的眼神有幾分冷淡的憐憫,道:“那也只因為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我說什么,他們都是會信的?!?/br> 周復寒仿佛從沒見過他似的盯著他,許久以后,才道:“我倒是小瞧了你,這些年來,你故意裝作散漫無能的樣子,暗地里卻一直在籌謀著復仇吧?” 段邵風冷冷地道:“不錯,這十年來,就算是做夢,我也在想著如何揭穿你這偽善的丑陋面目,如何親手殺了你報仇雪恨?!?/br> 周復寒看著他的眼神卻似乎有幾分同病相憐,道:“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段邵風笑了,語氣卻冷冷的:“還行,只比師父被妻子背叛的痛恨滋味好一點點而已?!?/br> 周復寒臉色又變了,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心魔,提起來就會令他幾百年來的修養和鎮定悉數崩塌,他冷冷地道:“為了殺我,你竟修了魔界的功法?不怕真的入魔嗎?” 段邵風似乎已沒了和他廢話的意思,手持長劍,衣袂翻飛,眉眼冷厲,道:“別說修魔,就是墮入十八層地獄,我今天也一定要你的命!” 他語氣里透出的決心和恨意令人心驚。 狂風又起,兩道身影纏斗在一起,程妍幾乎看不清他們的招法,卻也知道段邵風到底修為比不過周復寒,她有心幫忙,只是猜得到段邵風不會希望有外人插手,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年,他一定要親手殺死周復寒,或者被周復寒殺死,結束這十年的仇恨和悲痛。 段邵風的劍是穩的、快的、孤注一擲的,他沒有任何弱點,也不怕受到任何傷害,哪怕對方的劍要刺穿他的胸膛,他也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照舊可以使出自己的殺招。 周復寒的心卻顯然已經亂了,他想起他的妻子,想起白揚,想起手底下那些無辜的鮮血,他的眼里也似有血,透著猩紅的瘋狂之意。 在段邵風凌厲又不怕死的攻勢下,周復寒漸漸敗退,最終被一劍捅穿了心臟,他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直到段邵風那一劍又從他的血rou里、心臟里抽了出來,血花四濺,他才緩緩地倒了下去,卻也不肯完全倒在地上,跪下了,拿劍撐在地上,支撐著身體沒有倒下。 “你敗了?!倍紊埏L淡淡地看著他,目光里無悲也無喜,一面說著,一面拿細娟細細地擦干凈劍上的血珠兒,動作甚至有幾分溫柔,溫柔到有些悲涼。 周復寒的血越流越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衣裳也像是被血浸泡著,他的臉色已呈灰敗,甚至有些扭曲,卻還笑得出,忽然道:“你以為你贏了?你可知道我殺了你爹娘你哥哥你meimei,卻獨獨留下你,是為了什么?” 段邵風的目光一頓,沒開口,眉心卻微蹙。 周復寒喘了口氣,目光流連在他年輕修長的身軀上,有些惡意的快感:“我沒有仙緣,就算再修五百年亦是無用,可是你不同,你天生仙骨,若是能奪舍你的身體,加上我自身的修為,修仙就是指日可待,你以為你的家人真是因為救了白揚而死的嗎?” 段邵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想奪舍?” 周復寒道:“不是想,而是已經這么做了,你難道一直沒發現你的身體里早就被下了魂蠱嗎?”他仰頭瘋狂地大笑,笑得嘴角流出汨汨的血液,“一旦我死了,我就可以在你的身體里重生!” 他的模樣貪婪又惡毒,段邵風眉心一蹙,手里的劍就又忍不住要給他補上一劍。 “等等!”程妍忍不住跑出來,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先別殺他?!?/br> 要殺也等解了魂蠱再殺啊,不然真被奪舍怎么辦,只是這話也已經晚了,周復寒的心臟中了一劍,說了許多話已是極限,他大笑著就仰面跌倒在地,沒了氣息。 段邵風看著她握住他的手,眸光有幾許復雜,忽然道:“若是我真的不再是我,你就拿它殺了我?!?/br> 程妍慌忙松了手,殺男主,她有幾條命夠賠的? “我、我做不到?!?/br> 段邵風低眉看她,神色有幾分溫柔,笑她:“舍不得么?” 程妍沒害羞,清澈的眸光坦率地望著他,道:“嗯,舍不得?!?/br> 段邵風反倒愣住了,浪蕩公子居然也會臉紅,他眸光有些動容,又有些深沉,道:“我們先回去吧,其他仙門的人都在,或許能解了這蠱也不一定?!?/br> 程妍很乖巧:“嗯?!?/br> 段邵風笑了,眼神有些柔情,將她擁入懷里,在她耳畔道:“等解決了這個,我就同你成親,好不好?” 程妍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卻見段邵風的神色一變,仿佛有些痛苦似的捂住了胸口。 “怎么了?” 段邵風沒說話,先前的僥幸心理已經徹底消失得干干凈凈,他感覺到了,是心臟,魂蠱居然就種在他的心上,他能怎么辦,將心挖出來么? 魂蠱在慢慢地蘇醒、成長,現在還是一朵花苞的形狀,一旦花完全打開,周復寒的魂魄就又會重新聚集起來,在他的身體里復生。 段邵風狠狠閉上眼,心里卻滿是不甘,他還不想死,以前不在乎,現在……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他還有喜歡的姑娘,他想同她成親,想帶她去拜祭父母,想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靜靜坐著看月亮也覺得開心。 只是,這些都不能做到了。 段邵風握緊了手里的劍,睜開眼,幽暗的眼眸透出決絕、不舍、留戀等復雜情緒,啞聲道:“我可能……” 程妍卻打斷了他訣別的話,清澈的眼眸望著他:“魂蠱在哪兒?” 段邵風沒說話,她的目光卻落在了他手按住的地方,道:“心臟?” 段邵風輕輕“嗯”了一聲:“我感覺到,魂蠱已經活了,它在生長,速度很快,等不到我趕回山莊,或許就會……” 程妍按住了他的手,忽然湊近他,問:“你相信我嗎?” 段邵風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眸光定定地看著她,卻還是道:“信?!?/br> 程妍笑了,道:“我會救你的,不就是魂蠱嗎,我試試能不能捏碎它?!?/br> 話音落下,段邵風就看見有一道白光涌進了他的體內,他眉頭微蹙,面前的少女卻已經閉上了眼似乎暈了過去,他忙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一瞬間的緊張擔憂之后,他明白過來,她竟是神魂出竅進了他的體內。 段邵風感到震驚的同時,心里又有股很奇異古怪的感覺,她此刻就在他的身體里嗎?除了能感受到不斷成長的魂蠱以外,他什么也無法看見,無法感受。 段邵風看著少女絕色的容貌,越來越感到謎團重重,如果她只是一只尚未修成人身的蛇妖,為何功力會那么厲害,神魂出竅這種術法一般是臨近成仙的修行人才能使用的,其他人輕易不會用,因為很容易就會散了魂魄或是回不去自己的身體。 她到底是什么人? —— 神之所以是神,當然有超出人、仙、妖、魔的神力和本事,程妍其實也沒把握能對付魂蠱,不過她對神的造物能力很自信,實在不行,她還能連段邵風的心臟一起毀了,到時候再重塑一個新的也成。 這種事情,小神女也是做過的,神界孤清寂寞,小神女曾用泥巴做過很多玩伴出來,只是神侍太嚴肅不茍言笑,也不準她玩,之后她就漸漸地不做這些了。 進了段邵風的身體以后,她的神魂也自動縮小成拇指大小,所以段邵風的心臟在她看來就大得出奇,鮮紅的,跳動的,連跳動的韻律在她耳邊響起時也跟打鼓似的,甚至還有回音。 程妍一眼就看見了魂蠱,看起來像是一株植物,藤蔓將心臟密密麻麻地纏繞起來,花苞就在心臟的正中央,而且還是長在rou里的,藤蔓錯綜復雜,要把它完全和心臟割裂開來很難。 程妍嘆了口氣,這就有些難辦了啊。 她沿著藤蔓往上爬,藤蔓似乎感應到外人,忽然猛烈地顫動起來,要將她甩飛出去,她索性直接飛身而上,到了心臟的正中央。 花苞成長的速度果然好快,這么會兒功夫她就已經能看見幾瓣花開了,只是還未完全綻放。 看得出花苞的根部就長在心臟上方,程妍也顧不得會弄傷段邵風的心臟了,直接就伸手拽住了魂蠱的根部,想要將它連根拔起,只是它到底在這顆心臟上呆了十年,根深蒂固的,居然一時還拔不出來。 程妍深吸口氣,兩只手一起上,使勁兒地往外拔,心臟的血rou隨著根部的扯出,而漸漸開裂,程妍看著有些心驚rou跳,真拔出來的話,這顆心臟會不會分成兩半? 她走了下神,魂蠱似乎察覺到威脅,居然還能生出尖銳的刺出來,她正用著勁兒,眼看已經拔出一大部分了,手心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刺了進來,她緊皺著眉,也沒松手。 現在看來,魂蠱應該還沒真正聚齊周復寒的魂魄,她必須加快速度,搶在花瓣完全綻放之前拔出魂蠱。 所以,程妍又加大了力氣,甚至注入了神力,魂蠱抗爭的力量越來越弱,只是她被刺傷的手還在流血,血順著藤蔓,流過了花苞,流過了心臟,直直地匯集到了心臟的正中央。 程妍沒注意,她的血匯聚得越來越多,心臟的裂痕在緩緩地復原,甚至血光也在越來越大,魂蠱在漸漸地被排斥出去。 忽然間,光芒大盛,心臟徹底復原了,那些藤蔓被光芒給燒成了虛無,就連花苞也被灼燒殆盡。 程妍手里抓了個空,翻了個身,摔在了跳動的心臟上,她還來不及高興,忽然間就感應到了什么,遠遠的,輕飄飄的,傳來了男子不悅地訓斥:“一個沒看住就闖禍?” 是千里傳音! 程妍恍惚了下,才記起這耳熟的聲音竟然是神侍的。 就在她恍神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拉走,她連反抗都反抗不了,就算是神,但她只是未成年神,這位神侍卻是天帝的兒子,天底下第二尊貴的存在,作為神女最匹配的優秀未婚夫,他的年紀和仙力都是完全可以碾壓小神女的。 所以,程妍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拉出了段邵風的身體,看著段邵風抱著她的身體,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云端之上,雪衣無塵,逶迤于地,高貴又淡漠的男子負手而立,淡淡的仙霧旋繞在他的身邊,比神還要像是神,遙遠又令人敬仰,慈悲又似乎淡然,他看向她,眸光似清雪,又似明月,透著淡淡的責備:“你亂了池戰仙君的命數,還讓他沾染了你的血,你可知為何神不能輕易給別人血?” 程妍:“……太稀有?” 神侍抬起手,毫不客氣地點了下她的額頭,道:“是劫數,來日,他必死在你手里?!?/br> 程妍嚇了一跳:“不會吧?” 有這么嚴重嗎?神的血難道還是害人的東西? “否則,你會死在他手里?!鄙袷痰此?,“不過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br> 程妍:“……為什么?” 神侍道:“因為有我?!?/br> 程妍:“……” 您太自信了,在書中的劇情里,神女不就是死在了男主手里么。 —— 云霄之下,段邵風抱著少女的身體,感覺到了心臟上的魂蠱已經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還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充盈著身體,他卻并未覺得高興,心里涌出的恐慌幾乎如潮水般淹沒了他,明明已經猜到了什么,他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少女的臉,唇角帶笑,聲音很溫柔:“小蛇妖,你怎么還不醒?” 此時,落雁已經將觀影石帶回了山莊,也將蓬萊掌門的罪行一一揭露了,擔心三師弟有危險,還帶著幾位仙門的長老一起前來靈州山相助師弟。 只是,他們來得有些晚,落雁看見掌門已經死了,胸口還有一個血窟窿,身上的血跡也快干了,可見死了已有一會兒。 段邵風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懷里抱著個少女,那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沉默和呆滯,她莫名心驚,走近的腳步也輕了些。 其他幾位長老見狀不對,也就沒有靠近。 “三師弟,你怎么在這兒發呆?”落雁裝出輕松的語氣。 段邵風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唇角有笑,那笑卻并無往日的明朗散漫,像是一陣風,吹吹就會散了,脆弱得緊:“師姐,我為何叫不醒她?” 鳳山的掌門一眼就看出那少女已無絲毫活氣,連魂魄也感知不到了,就只當是也被周復寒給殺了,就嘆了口氣:“段公子,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盡快回去吧,這荒郊野嶺的,這么呆著也不是事兒?!?/br> 段邵風眸光冷厲地掃了一眼過去:“誰說她死了?” 掌門體諒他的心情,也就嘆著氣不說話了。 段邵風低頭看著少女,眸光又變得溫柔,只是臉色忽然又有些變了,他懷里的少女正在消散,慢慢變得透明,他就算抱得再緊,也無法阻止她消散的速度,他的眼睛漸漸紅了。 “不是說好了要同我成親的么,姑娘,你不能說話不算數?!?/br> 很快,少女就已經完全消散在他的懷里了,只有一枝純白美麗的蓮花落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 段邵風仿佛已經呆住了,手還維持著抱她的姿勢,只是懷里已經空空蕩蕩,什么也沒了。 其他人都震驚地看著,鳳山掌門失聲道:“是仙蓮,起碼也有三千年了,這位姑娘的原型竟是仙蓮么?” 落雁心里也吃驚,卻顧不得這些,只是擔心地看著段邵風,他這種神情比十年前初上蓬萊時還要令人揪心,冷漠,頹喪,封閉,仿佛什么也聽不見,什么聽不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面。 “師弟……” 段邵風終于有了反應,卻有些呆呆的,看著落雁:“她騙了我,她不是妖精,她也一定沒死,我會找到她的,我會的?!?/br> 看他有些神神叨叨的樣子,落雁忍不住落了淚,擦了擦眼角,勉強笑道:“對,她沒死,師弟,我們先回去吧,之后大家一起幫忙找她,好不好?” 她溫柔的語氣就跟哄孩子似的。 段邵風卻還是沒動,手里握著那朵蓮花,似乎又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