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周悅端著一口未動的咖啡,望著咖啡廳的窗戶外面,假裝自己很憂郁的樣子。 過了沒多久,旁邊那桌保鏢們坐不住了,其中一個保鏢上前來,問周悅道:“周先生,夫人吩咐過我們,不要讓您在外面待太久,您的身體不好,所以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周悅沒有說話,他保持沉默。沉默其實很容易給人一種壓迫感,尤其是當別人有求于你時,你的沉默會令這種壓迫感倍增,周悅對這種心理拿捏得很是巧妙。 即使眼前這位保鏢是一位身經百戰,擁有豐富經驗的戰士,在面對如此病弱不堪的周悅時,神經依舊不自然地緊繃著,不敢有絲毫放松。 半晌,周悅才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回道:“行,但那之前,我要去趟洗手間?!?/br> 保鏢一聽周悅這話,不知為何突然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松弛了下來,立刻喜笑顏開道:“那我推您去洗手間?!?/br> 保鏢十分殷勤,立馬繞到周悅背后,推著他的輪椅就往咖啡廳洗手間那邊走,路過鄰桌那幾個剩余的保鏢們時,還給他們打了聲招呼。 然后保鏢推著周悅抵達了咖啡廳的洗手間,咖啡廳里十分高檔,居然有設立殘疾人專用洗手間,供給行動不便的特殊人群。 于是周悅就指了指那間殘疾人專用單間,示意保鏢推自己進去。 保鏢照做了,將周悅推進去以后,他恭敬地退出來,走前說了一句“有需要請叫我”,便在洗手間門口等著。 周悅壓根沒想上廁所,進了廁所單間后就拿出手機給許浩宇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的許浩宇看到是陌生號碼來電,接起來禮貌地問了一句:“你好,請問找誰?” “我找許浩宇?!敝軔傆幸鈮旱吐曇?,為了不讓洗手間門口等著的那個保鏢聽見。 許浩宇皺眉道:“我就是……你是誰?” “我是周悅?!敝軔偞鸬?,“穆欽在你那里嗎?” 許浩宇聽到這里大腦都當機了一瞬,第一個想法是:他姐絕逼坑他了!居然把他的私人手機號給了周悅! 但許浩宇很快緩過神,巧妙地回答:“周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穆欽已經退伍多年,我也很久沒聯系過他,他不可能在我這里?!?/br> 周悅道:“我沒有時間跟你廢話,我問你……穆欽現在是不是昏迷不醒?” 許浩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手機,停頓片刻說:“什么意思?” “我問你……他現在是不是在昏迷不醒?”周悅重復了一遍,“如果他有出現一直睡覺、反復做惡夢的情況,請一定要告訴我?!?/br> 這下許浩宇也沒辦法繼續裝不知道了,因為許浩宇心里同樣非常擔心穆欽,盡管穆欽昏睡前已經給許浩宇提前打過報告,說自己恐怕會睡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還讓許浩宇不要擔心,說自己會醒來的。 可許浩宇還是擔心啊,哪有人會說睡就真的睡過去還一睡不起了? 穆欽昏睡的時間越久,許浩宇心里的擔憂就越積越多,他已經要求他jiejie反復為穆欽檢查身體,但檢查結果毫無異常,穆欽沒有任何疾病,大腦掃描后也顯示正常,腦部神經細胞活躍,證明他是有意識的。 可為什么會突然一睡不起呢? 許浩宇聯系到之前那個“妖怪”附身在自己身上,還用自己的身體去威脅許琳的事情,許浩宇怕得不行,生怕又會出現什么類似的可怕事件。 加上這次周悅突然失憶,把先前他醒過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他連穆欽都不記得了,整個人的記憶狀態回到了兩年前他頭部中彈變成植物人的那一刻。 圍繞著周悅和穆欽兩人的事情如此詭異,可是許浩宇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穆欽坐視不管。因此,許浩宇捏緊拳頭,權衡了一番后,在電話里對周悅說:“穆欽確實是在昏迷不醒?!?/br> “他已經足足昏睡了幾個星期了,但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毛病,昏迷原因不明,你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嗎?你有讓他蘇醒過來的辦法嗎?” “……我有?!痹S浩宇的一番話,讓周悅確認穆欽的確是在許浩宇的保護下,這令周悅稍微松了一口氣,但又有些揪心。 這一刻,周悅想到的是之前心理醫生何仇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因為何仇說,成為“做夢者”的人,有一部分會死于非命,有一部分則一睡不起。 因此周悅打電話給許浩宇后,下意識想確認穆欽的狀態。 得知穆欽此刻的狀態并不好,周悅焦心之余也冷靜許多,他清楚自己這種被監視、被軟禁的狀態,是沒有辦法親自動身去見穆欽的,所以至少……要讓何仇和許浩宇等人連線才行。 周悅還不清楚何仇說的那些關于“水晶石”、“做夢人”,何家一脈的傳承等言論是真是假,他如今也沒有時間和能力去驗證這些,因此只能交給許浩宇了,至少許家的權勢和能力還是有的,穆欽在他們的保護下,周悅也能夠放心。 因此,周悅把何仇所說的那些話,簡單地給許浩宇描述了一番,隨后還把何仇的手機號給了許浩宇,讓許浩宇有問題自己去詢問何仇。 周悅和許浩宇的這通電話費了不少時間,外面站在衛生間門口等著的保鏢已經非常不耐煩了,終于忍不住進來敲周悅的門。于是周悅掛了電話,推著輪椅出來,淡定地對門外的保鏢說:“我們回去吧?!?/br> 保鏢立刻收起心中不滿,恭恭敬敬地給周悅推輪椅,送他上了周家的車,帶他回到了周家大宅。但是當周悅回到周家時,周家大宅里出現了一個久違的面孔。 周悅的父親——周棲元。 周棲元居然回到了周家大宅,周悅一進門就看見這位“高高在上”的父親站在客廳里,一身價值不菲的名牌西裝,身材高大修長,面容俊美帥氣,似乎有長期鍛煉,所以容貌氣質完全不像是個五十歲的老人。 旁邊的解竹正在給他解領結,顯得關系很親密的樣子。 在周悅的印象中,周棲元是個工作狂,幾乎全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他的公司企業。他很少回家,幾乎把辦公室當成了自己的臥室,或者就是世界各地到處出差。 全年365天,周棲元只會在出席某些公眾活動,或參加宴會時偶爾帶上解竹與周悅,營造一個全家幸福的氣氛。其他時間,哪怕是節假日,周悅都是看不到他的。 每次周悅看見這個“父親”,都覺得對方只是個陌生人,只是恰巧有了血緣關系。 如若不是周悅的面孔有部分遺傳周棲元,周悅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跟周棲元有這層基因上的聯系。 這個久違的“陌生人”今天居然回家了,其實挺令周悅震驚的……或者說周悅被嚇了一跳。但周悅不會把意外表現在臉上,他進門后開始保持沉默,一言不發甚至一動不動。 反倒是以往這個一直將周悅視作無物的周棲元,今天一反常態,將目光放在了周悅的身上,竟開口問了周悅一句:“你的身體怎么樣了?” 我是在做夢么?這家伙居然會關心我?周悅頃刻間在腦海里想起以往的日子,周悅小時候也是叫過周棲元叫“爸爸”的,周棲元沒有回應,只是用冰冷的視線,用看“異物”的目光看著周悅。 小時候的周悅很敏銳,被周棲元這樣的目光多看幾次后,便再也不喊周棲元爸爸了。后來他們父子相處的模式就基本等同于上下級,周棲元喊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不會反抗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再長大一點,周悅就利用參軍的理由逃離了這個可怕的家庭。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悅沒有回答周棲元的問題,周棲元也沒有強求,而是低頭看了看身前倚在自己肩膀上的妻子解竹,問道:“他的身體情況如何?” 解竹答:“正在復健,醫生說他身體素質很好,估計要不了一個月就能恢復?!?/br> 他們的這番對話讓周悅隱約明白了什么,看來周棲元之所以關心周悅的身體,其實是想看看周悅還有沒有“利用”價值。 不過,周棲元接下來說出的話更加古怪了,在基本了解了周悅的身體情況后,周棲元突然對解竹道:“你們母子二人去旅行吧?!?/br>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解竹都給嚇到了,解竹瞪圓了眼睛抬起頭看著她老公:“棲元……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周棲元頓了頓,“你帶兒子出去逛逛吧,出國旅游散心什么的,對身體恢復也有好處,我會派人跟著你們隨時照應,總把人悶在屋里也不是好事?!?/br> 解竹一向最聽周棲元的話,然而周棲元這種要求太突如其來,實在令解竹疑惑不解、手足無措……張嘴了老半天,她突然意識到周棲元此舉其實是想把她跟周悅都支開,支出國內,因此遲疑道:“你想讓我們什么時候出去?” 周棲元竟不自覺地帶上一絲微笑,雖然在他那張冷漠的臉上并不怎么能看出來,“越早越好,三天內就動身吧。旅行的地點隨便選,想環游世界都沒問題,所有的費用人手和周轉我都會準備好的?!?/br> 那邊聽著周棲元和解竹安排的周悅忍不住了,終于開口出聲:“把我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病人丟出國是什么意思?” 周棲元淡定地看一眼周悅:“你在這里,太礙事了?!?/br> 第109章 夢回05┃“這是地獄?!?/br> 在周棲元說出讓解竹和周悅母子二人出國旅游這一提議之后, 周悅的內心一直呈混亂狀態, 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國,至少絕對不是現在。 因為他還沒有見過穆欽。在他們分開那么多年以后,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見到的穆欽。 從心理醫生何仇、以及穆欽的老戰友許浩宇那里,周悅可以得知一個重要的訊息, 在他成為植物人昏迷的這兩年期間,穆欽確實是回來過的。他不僅回來了, 還在周悅的身邊照顧過他一段時間, 而且是親手照顧的,周悅的吃喝拉撒都由穆欽來處理。 當然, 這件事情解竹只字未提, 閉口揭過就當沒有發生,周悅也在蘇醒后將一切忘得干凈利落。 但穆欽的歸來是事實……無論穆欽是因為什么原因回來的,他肯回到周悅的身邊, 周悅就覺得自己高興得要瘋了。 他擔心穆欽過會不會早就不喜歡他了。擔心過分開近十年的時間里,他們的關系會如陌生人般漸行漸遠。擔心若有一日重逢,穆欽早就執手他人,將周悅拋之腦后。 為什么到現在還愛他?周悅一直想不通這一點, 明明當年是穆欽率先一步無情離開的, 一聲不吭的,就那么離開了周悅的世界,不給周悅任何掙扎的機會。 他應該憎恨這個人才對,但現如今,卻仍然為這個人歸來的消息喜極而泣。 想到穆欽曾坐在沉睡的他身邊, 用手握著他的手,事無巨細地照顧他時。周悅就覺得自己太高興了,高興得頭暈目眩手舞足蹈,只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好、更令人驚喜的事情了。 所以周悅現在只想跟穆欽見面,想跟他重新在一起,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可是周棲元卻在這種時期,突然提出這種古怪要求……還有周棲元那種古怪的態度,更令周悅心生疑惑。 周棲元絕不是那種會關心別人的性格,尤其是關心周悅……他關心解竹都有可能,但絕對不可能是周悅。 身為父親,卻連親生兒子都不管不顧、不聞不問。這行為雖令人覺得萬分冷血無情,但這確實是周棲元的性格,這么多年來,周悅已經習慣且看透了。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悅猜測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他不了解的事,周棲元才在當下,選擇將解竹和他扔到國外。 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周悅無法親口詢問周棲元,哪怕周悅平日里也是雷厲風行,性格果斷尖銳的那類人,但在面對周棲元時,周悅還是會從骨子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大概是這個男人給周悅帶來的童年陰影過于慘烈的緣故,他在周悅的心臟刻上了一個血淋淋的“不能反抗”的標簽,于是在周棲元面前,周悅永遠是一個任人擺布的人偶。 于是,當周棲元一錘定音,讓解竹帶著周悅在三天內出國旅游。而他做出這些決定時,周悅在旁邊一言不發,似乎接受了一切。 隨后周棲元就離開了,他在家里待的時間總是很短暫。他在離開前扭頭用奇異的眼神看了周悅一眼,但周悅不敢與他對視,撇頭避開了周棲元的視線,因此并未注意到周棲元別有深意的目光。 周棲元離開后,解竹立刻吩咐傭人去整理母子二人的衣物和行李。不管周棲元的決定再如何荒唐離奇,解竹都會毫不猶豫地、立刻執行丈夫的命令。 見到解竹開始行動,周悅在旁邊涼颼颼地開口道:“那么著急?現在就收拾行李?周棲元不是給了我們三天時間嗎?” “你要叫爸爸……算了?!苯庵裥闹軔偛豢赡苈犓?,于是嘆息一聲,“棲元雖然說了三天內,但實際上是期望我們越早行動越好,反正機票有人幫忙訂,今天就可以動身?!?/br> “我不會走的?!敝軔傊毖跃芙^,“你可以去,但我要留下來?!?/br> “不要任性,周悅!”越長大越叛逆的周悅令解竹非常無可奈何,她點明道,“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決定是不可逆的?!?/br> “只是你覺得不可逆……我可從來不這么認為?!敝軔偡浅猿?,“我絕不會在這種階段離開國內?!?/br> “因為你舍不得穆欽?”解竹顯然已經猜到了周悅的想法。 解竹突出此言,周悅一言不發,解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解竹道:“你之前出門去醫院時,我派給你的保鏢給我打了報告,他們說你在醫院和一名心理醫生聊了半天,我就知道要糟糕了?!?/br> 周悅仍然保持沉默,而解竹繼續道:“我早調查過穆欽,知道他退伍后患有心理疾病,因此一直和一名姓何的心理醫生保持聯系,你在醫院里見到的就是那名何姓醫生?!?/br> “然后呢?”周悅順著解竹的話反問:“你想把穆欽的存在告訴周棲元,然后逼我妥協嗎?” 解竹說:“我想過這么做……但是……” 解竹說著,情不自禁開始深呼吸,她深呼吸時渾身都在顫抖,仿佛深陷于糾結的選擇中無法自拔。良久,她才緩慢說道:“周悅,我是愛你的?!?/br> “愛這種事,不是靠嘴上說說而已吧?”周悅忍不住冷笑。 “也許你不相信,但我要說……不僅僅是我,你爸爸也很愛你?!苯庵窠酉聛淼脑捵屩軔傉娴男Τ雎暳?。 “你說周棲元……愛我?”周悅笑得都有點肚子痛,他甚至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腹部,啼笑皆非道,“哈哈!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br> “把它當笑話聽也無妨?!苯庵褡⒁曋軔偟谋砬轱@得有些溫柔,她輕聲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于周家的故事?!?/br> 不等周悅開口,解竹自顧自地講述了起來,“你知道,周家的歷史至少從清朝末延續至今,祖上當年是做玉石生意的,后來因為抗戰時期,周家沒落過一段時間。到你爺爺那一輩時,你爺爺白手起家,讓周氏企業初具雛形,再由你父親接任,才發展到如今這般壯大?!?/br> “我知道,你一直對你父親的態度抱有不滿甚至怨恨,這很正常。周棲元一直醉心工作,對家庭不管不顧,教育你的手段也很極端,雖然他從不動手打罵你,但會用監禁和冷暴力的方式來逼迫你屈服。在他的影響下,我也或多或少對你采取了不正當教育方式,我從不期望你會原諒我們?!?/br> 周悅無法忍耐住內心想要嘲諷對方的意圖,他嘴角的冷笑擴大一份:“恐怕你們也不需要我來原諒?!?/br> 解竹微微一怔,無奈說:“有件事情你必須知道。周家其實從很早以前,就遭受過一個詛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