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我老了,你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都要嫁人了?!崩咸吐暤?。 —— 郢王回府的時候,正是該用晚膳的時候。 楚側妃正訓斥著一旁的下人為何端來了她不愛吃的蔥花,就見郢王跨進了她的院子。 楚側妃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喃喃低語道:“殿下?!?/br> 郢王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楚側妃殷勤地拿起茶壺給郢王斟茶,她入王府多年,從沒在這個時候見過他。 楚側妃攏了攏兩側的頭發,生怕自己容貌不抵從前,也生怕他只是來她這坐坐。 “殿下用膳了嗎?”楚側妃柔聲道。 郢王語氣低沉道:“沒有?!?/br> 楚側妃開心極了,她連忙招呼著外頭把屋里的飯菜重新換一通,然后又說了幾個菜名,都是他愛吃的。 “不必了,本王今日來這兒,是有話對你說?!臂醮驍嗟?。 也許是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覺,聽完這話,楚嫣的心里就是沒由來地“咯噔”一聲。 她臉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但仍是貼心地揮退了屋中的下人,片刻之后,屋內便只有郢王和楚嫣二人。 郢王府現下沒有王妃,唐側妃又“病逝”了,所以府里的中饋權就落到了楚嫣身上。 楚嫣好似生怕他先開口一般,所以率先提起了近來府里的瑣碎之事,比如,從入冬以來的開銷,皎月堂的修繕的工程,再比如生活中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郢王并未打斷,亦或者說,他不知從何打斷。 一直等到楚嫣說完,郢王才頓住了他飲茶的手,他對上了楚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過幾日許院正便要回鄉養老了,太醫院的下一任院正,本王向陛下推舉了你父親?!边@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可楚嫣的心就是忍不住跟著顫抖。 他將茶杯放下,隨即將一紙休書和一張堻州刺史的戶帖放到了桌子上。 楚嫣低頭一看,眼眶就紅了。 竟然…… 真的讓她猜中了。 她知道,以她父親的能力,就算在太醫院待到花甲之年,也坐不上院正的位置,京城的官職大多如此,爬到一定的位置,就會停滯不前,所以院正之位,已成了楚父的執念。 郢王如此做,便是在利誘了。 楚嫣知道他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如當年,他對她失望一次后,便再沒有給過她機會,她強顏歡笑地拿起一旁的戶帖,顫聲道:“敢問殿下,這是什么?”楚嫣還未來得及細看,但堻州刺史戶帖的旁邊,“尚未娶妻”四個大字,直接灼痛了她的眼。 “你我本無夫妻之實,再嫁亦是不難?!?/br> 他這一字一句,看似是在為她著想,但于楚嫣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把戳她心肺的利刃?她借著一抹燈光去看他那張俊美無雙的側臉,也不知是火光太刺眼,還是他眼里的毫無波瀾的神情刺痛了她,一時間,她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郢王說完話,就起了身子。 楚嫣的手隱隱顫抖,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到底是爆發了,女人的不甘向來是可怕又決絕的,她跑到外頭,撕心裂肺道:“我曾在京城的鋪子里見過一次程大姑娘的背影?!?/br> “是她嗎?”楚嫣的嗓子眼兒都跟著顫, 是她嗎? 郢王不語,步伐匆匆,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直到夜里,楚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起,拿出了那張名帖,翻來翻去,終于看清了堻州刺史的名字。 姜衛。 竟然是姜衛。 這是她的青梅竹馬,若不是她父親愛名愛利,想必,她早已成了姜大夫人。 楚嫣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忽然明白,為何郢王一定要堅持與安茹兒和離了,也突然明白喜桐院那位為何會在誕下郡主后毫無征兆地病逝了。 他下了好大的一盤棋,棋局多變,他有舍亦有得,但唯獨不變的,就是為了讓程家那位大姑娘,風風光光,名正言順地當上郢王妃。 楚嫣突然笑出聲來,她猛然回想起了渝國jian細把唐嫵帶走的那天,那是她頭一次,看到他眼眶猩紅,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 原來,他不是天生心腸冷硬,生性薄涼。 原來,堂堂郢王殿下,也不過是個俗人,也會為了女人魂不守舍,失態發瘋。 只不過,勾著他魂兒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罷了。 —— 郢王回到歲安堂,有些無奈地拿出了兩本學習刺繡的書籍。 然后在四下無人的內室里,先是裁剪了一塊黃布,來回比量,而后又像模像樣地將綢緞嵌到了繡繃之中。 他翻開第一頁,入目的,就是一個鴨子的圖案。 他不禁啞然失笑。 第90章 大婚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春天,眼瞅著唐嫵和程曦都要出嫁了,老太太便特意囑咐林芙這陣子教教這兩個孩子管家。 程曦不比唐嫵,好歹楊氏是教過她管賬的,所以學起管家,倒也不費甚力氣,可唐嫵……彈琴跳舞樣樣精通,唯獨這看賬本,一看太陽xue就跟著隱隱發漲,困的用樹枝支眼皮都沒用。 唐嫵闔上賬本,雙手伸直趴在桌子,長吁了一口氣。 見此,程曦也闔上了賬本,長吁了一口氣。 這一摸一樣的動作,惹得唐嫵笑了一聲,“二meimei學的這樣好,怎么還長吁短嘆的?” 程曦咬了咬嘴唇,對著唐嫵悄聲道:“我今日能不能留在大jiejie房里睡一晚?” 程曦這樣一說,唐嫵就明白她是因何犯愁了。 近來,二房的天,可謂是烏云密布,無他,就是程茂之想改過自新,但楊氏硬是沒給他這個機會。 程茂之有三個妾室,除去被楊氏親自開臉的順姨娘,其余兩個都被程茂之打發走了。遣散院子這事兒,若是放在以前,楊氏八成會喜極而泣,但人心貫是難以捉摸的,當求而不得的,變成了唾手可得的,怎么都不是從前那個味道了。 程茂之前腳才打發完人,后腳就開始找各種理由去沁園,他知道楊氏不會輕易原諒他,就借著教允哥兒功課的名義,常常出現在楊氏眼皮子底下。 按說這也算是個好的開始了,可不出三日,楊氏就給程茂之又納了兩個嬌妾。 楊氏為何會這樣做呢? 因為楊氏心里明白,內宅里出了這種事,女人天生就是弱勢的,開頭兩天婆母都還會哄著你,慣著你,可時間一久,等眾人的耐性耗光了,你若是再不就著臺階下地,只怕到時還得落個妒婦的名聲。 這樣一想,也真真是不公平,男人犯了錯,肯回頭就是就是千金不換,女人家中坐,不原諒就是不識好歹, 不得不說,這后宅里頭的彎彎繞著實是難,若是不想讓自己有理變沒理,就只能面面俱到,萬不能叫人挑出錯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糟心事,弄的程曦還沒嫁人,就對內宅之事有了陰影。 每每到了夜深人靜時,她便不由自主會幻想出寧曄坐在花樓里左擁右抱的場面。 美人一口一個郎君,叫的人心發軟…… 說來,在唐嫵嫁人前,程家還出了個事,這是便是——程安的身子要耗盡了。 那天是唐嫵第一次見自己這個meimei,白白嫩嫩的,和她很像,可是身子弱的,仿佛風一吹,人就要散了一般。 她的屋子里盡是藥香,程家的人心里都知道,程安的命,一直都是用藥來續的。 這些年,林芙已經把能買到的厚犀木都買來了,可厚犀木乃是渝國皇室的圣物,著實稀缺,這一次,林芙已經把唐嫵和程煜的生辰牌都交到了那個神醫手上。 用程衍之的話說,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塊厚犀木,他都會想辦法給程安尋來。 —— 在唐嫵嫁人的前一個晚上,程煜怕她睡不著,硬是要同她在院子里玩投壺,說是多出些汗,就能睡的香些。 不過可惜,縱使兩人大汗淋漓,體力耗盡,唐嫵和程煜依舊是沒和周公見著面。 天色將明,唐嫵感覺自己剛閉上眼睛,就被紅珠和桃桃從被窩里拎了出來,梳頭,洗臉,穿衣,整個過程格外精細,就這一雙眉,紅珠就給她畫了半個時辰。 喜娘就位后,她一邊給唐嫵梳頭,一邊說著吉利話,可這吉利話再是喜慶,一旁的林芙,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雖說女子嫁人,多是哭嫁,可唐嫵早就和林芙商量好了,這樣的日子,還是歡歡喜喜的好,反正她又不是遠嫁,郢王府和程國公府離的這樣近,她經?;貋肀闶橇?。 林芙本來也是這樣想,可真等到這一天,等到她自己的女兒穿上鳳冠霞帔,坐在妝奩前等著郎君來接人的時候,那眼窩子便再也不由她控制了。 待唐嫵梳妝完事后,紅珠就扶著她去拜了父母,辭了家廟,這頭禮畢,緊接著,就聽見了外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催妝詩。 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已閑;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須脂粉污容顏。 兩心他自早心知,一過遮闌故作遲;更轉只愁奔月兔,情來不要畫娥眉…… 外面熱鬧了好一會兒,就到了要上花轎的時候了。 按大燕習俗,家中有女出嫁,是要兄長或是弟弟將她背上花轎的,所以,要背唐嫵的這個人,自然就是程煜了。 紅珠剛掀開簾子,唐嫵就看到程煜半蹲在她身前,側頭對她說,“妧妧,上來?!?/br> 若說剛剛唐嫵的眼淚還能止住,到了這會兒,真是什么都顧不得了,就連喜娘千叮嚀萬囑咐的小心妝容都忘干凈了。 她趴到了程煜的肩膀上,淚珠子一下就滑到了嘴邊,抽泣難止。 程煜一邊走,一邊對她說,“妧妧,別哭了,哭花了妝就不美了,嗯?” 唐嫵懨懨道:“嗯?!?/br> “妧妧,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彪m然這話看似是程煜在哄唐嫵,可他嗓子里的沙啞,和心里的酸澀,唐嫵又何嘗聽不出來? 唐嫵連連點頭,一直到她上了花轎,這心情還是沒能平復下來。 唐嫵直背而坐,聽著馬車發出的轔轔之聲,不由得回想起了從前,同樣是一頂轎子往郢王府抬,上次她走的是小門,沒有母家,沒有嫁妝,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流,而時至今日,一切都變了。 一路上禮樂吹吹打打,好生熱鬧,郢王騎馬前引,儐相簇擁在一旁,等到了郢王府門口,侍娘挑起珠簾,唐嫵便下地踩到了提前鋪好的氈席上。 良辰吉時一到,便開始了繁復的禮節,拜過天地,唐嫵就在郢王的攙扶下入了洞房。 一進屋,繞過了沉香木花雕的平安如意屏風,唐嫵穩穩地坐在了床側。 唐嫵透過薄薄的紅頭紗,隱約間瞧見了一片連綿不斷的赤紅色,兩排火燭高高燃起,燒地整個屋子都跟著升了溫度,看著既熱鬧又喜慶。 郢王立于她的身側,聽著喜娘在一旁說著一套又一套的吉祥話。 半響,他接過了喜娘遞過來的喜秤,緩緩挑起新娘子的紅蓋頭,新娘子的臉一露,一旁的儐相皆是倒吸了一口氣。 這新娘子,真真如九天仙女一般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