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這天下的女人哪有不愛美的?不論是十四五歲閨中待嫁的小姑娘,還是正在坐月子,臟兮兮的小唐嫵,皆是如此。 “一個時辰前,你還在打呼的時候?!臂醯?。 唐嫵這膽子到底是被郢王養大了,她一聽這人戲弄自己,立馬嬌嗔道:“妾剛生下長寧,就被嫌棄了,殿下可真是善變?!?/br> 郢王笑了兩聲,并未應答,而是接過唐嫵手里的脂粉,用粉撲蘸了蘸盒子里壓勻的粉末,輕輕地摁了她額間的碎發上。 唐嫵帶著疑問地“欸”了一聲。 “殿下……這脂粉還能用在頭發上嗎?”唐嫵道。 “還記得昨日哭著喊著想洗頭的那人是誰嗎?”說罷,郢王便將妝奩旁的銅鏡取來,遞給了她,“看看吧?!?/br> 孕婦生子元氣大傷,月子期間不但不許沐浴,不許吃涼,甚至連頭發也洗不得,郢王只要一回想起太醫說這些時她那個表情,便覺好笑。 他一直知道她愛干凈,哪怕是三九寒天,也不忘梳洗打扮,所以尚能理解。 可不知道的,興許就得以為她是聽到了什么噩耗。 唐嫵對著銅鏡撥弄了半天頭發,驚訝地發現這額上油光的確是沒了。 她沒想到脂粉還有這般用法,于是如獲至寶一般地親了他一口。 “吧唧”一聲,動靜可是不小。 唐嫵粘起人來,可從不管落英雙兒她們處境是否尷尬,她會用她那副甜的膩人的嗓子對郢王說著各種漂亮話。 又是搖手臂,又是撒嬌,就她這軟綿綿又泛著奶香的身子,他哪能拒絕的了。 直到他的笑聲在她頭上蔓延開來,并許諾再多給她買兩盒時,她才松開了他的手臂。 —— 九月。 大燕這邊還刮著寒風,但渝國卻是下了第一場雪。 蕭胤負手站在中陽殿門口的漢白玉石階上,他一步一步地走下階梯,來到了泓清湖旁的水榭。 他剛坐到了長杌上,一旁的公公立馬給他斟了一杯酒。陛下來此時小坐向來不喜被人打擾,所以徐公公在倒完這杯酒之后,就躬身退了下去。 這水榭建在池水中央,今夜無風,星辰被大霧掩去了光芒,他瞧著大小不一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個不停。 就如同他心里無法散去的苦悶與惆悵。 這酒,也是無甚滋味。 他猶記得上輩子這個時候,他也是坐在這里看雪,吃酒。 可斟酒的那個人,卻是她,他明知她一杯一杯地給他倒酒是只為了早點兒給他灌醉,她好回去歇息。 可他仍是甘之如飴,他對她了如指掌,卻又從不忍心戳破。 哪怕她那時三天兩頭的挑他刺兒,找他茬兒,也總好過現在。 他以為時間久了,她的輪廓會在他的腦海里越發模糊。 但卻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至少他下筆作畫之時,一直都感覺她就坐他面前。 雙手交疊于膝上,動作是他想象出來的乖順,可那眸子里卻總是寫著不耐…… 恍惚之間,他朝水榭之外緩緩伸出了一只手臂,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然后化成了水,極快地浸濕了他的衣袖。 須臾之后,孟生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他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了一卷信件,“陛下,這是燕國那頭的消息?!?/br> 聞言,他放下了酒觚,挑眉接過。 他修長的指節將信件緩緩展開,看到上面的字眼,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一節。 他本還在想,為何今年的初雪照往年要早一些。 原來是她生了。 她生了個女孩,被封為大燕的長寧郡主。 他雙手顫抖地摩挲著上面的字眼,透過那字字句句,他好似忽然在nongnong的迷霧之中,看到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樣…… 阿嫵,朕該怎么辦。 朕反悔了。 朕忍了整整八個月,可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你一面。 —— 如今天下太平,蕭胤稱病,暫由太后監國,在趕了幾夜的路之后,就同孟生到了離京城最近的堻州。 他們在一家客棧里歇了腳,正準備繼續出發的時候,聽隔壁那屋子傳來了極其刺耳的兩個子——唐嫵。 這兩字何等熟悉。 蕭胤步伐一頓,悄悄合上了門,食指一探,就戳破了兩間廂房之間隔著的窗紙。 罅隙之中,他瞧見一個面容盡毀的女子,在對著兩個約莫有三四十歲的老婆子道:“只要這事能大肆傳揚出去了,我便給你們每人二百兩銀子作為報酬!” 這兩位婆子用眼睛由上到下地打量著說話之人,覺得她容顏被毀,衣著也不甚華麗,便以為她是個瘋子,于是連連嗤笑道:“姑娘,我們兩個人,可就不是二百兩銀子了!而是四百兩!四百兩??!你見過四百兩嗎!還有,我們若是按照姑娘說的將這血帕子掛在了城門口,一旦被官兵逮了,只怕是還得坐牢呢!”要知道,這白綢之上,寫的可是——寵妾滅妻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面容盡毀的女子連連冷笑,這般似魑魅魍魎的模樣,就是林繡見了她,也定然認不出她是安茹兒。 這幾個月來,郢王不遺余力地追查她的蹤跡,滿京城的告示上都貼滿了她的畫像,逼得她只能如過街老鼠一般四處竄逃,即便身上揣著銀錢,都不敢出去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叫人認出來。 這樣的日子熬了幾個月,最后實在沒了法子,安茹兒只能用藥暫時毀了自己這張臉。 在她被那賤人逼的絕望之際,竟然得知了她平安誕下了一個女兒,還被封為郡主。 長寧郡主。 思及此,安茹兒不禁冷笑了兩聲。 憑什么她還過著風餐露宿的日子,那賤人卻能永享富貴榮華。 說她偏激也好,說她嫉妒也罷,可她就是要毀了她。 用千萬人的唾沫將她淹死! 等滿京城都知道了她曾經下賤的身份,看她還怎么回程家做嫡長女,還怎么當郢王妃,還怎么配做郡主的親娘! “只要你們能把郢王府的側妃是個不要臉的娼妓這個消息傳出去,我便給你每人三百兩!”說著,安茹兒就從衣襟里拿出了兩片金葉子,“喏,這便是定金?!?/br> 一見到真金白銀,這兩個婆子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這面前的兩個婆子,一個叫阿花,一個叫阿立,她們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卻是京郊里有名的長舌婦,別說安茹兒嘴里的話還有模有樣的,聽起來像就是真的,只要有錢,就是讓她們憑空造謠,她們也辦得到。 阿花接過金子,咬了一口,瞬間對安茹兒變了臉色。 “姑娘,您早這樣,咱們哪還用費這么多功夫??!”阿花說。 “要我說呀,這話本子里的故事,確實沒有這現實中來的精彩,你說誰能想到,堂堂郢王殿下,竟然逼死了自己的王妃,去寵幸一個青樓里的賤蹄子?!闭f完,這阿立就開始笑。 安茹兒對她們說的甚是滿意,過了片刻,她又道:“哦,對了,她還在佛寺里,伺候過承安伯!” 承安伯??! 承安伯府雖然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但他的風流事跡可都還留在京城家家戶戶的茶余飯后里。 這倆婆子也不知是小聲說了些甚,隨即捂著嘴開始笑。 估計心里已經是編排了一出好戲了。 隔壁廂房里的蕭胤嘴角勾起,二話不說,抬手沖孟生道:“將弩機拿來?!?/br> 下一瞬,蕭胤反頂著弩機,瞇起一只眼睛,通過這縫隙,直接瞄準了安茹兒的喉嚨。 第71章 誘哄 蕭胤反頂著弩機,瞄準了安茹兒的喉嚨,但他看著她表情里泛著不可抑的得意忘形,便忽然轉了方向,瞄準了一旁那個偏胖的婆子。 “咄”的一聲,一支箭就穿過了阿花的喉嚨,不偏不倚,正中當間。 蕭胤這邊手拓弓弦,并未繼續射箭,可那剩下的那兩個人卻突然尖叫起來,阿立更是嚇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安茹兒四處張望,嘴里不停地喊著:“誰!是誰!” 這時候阿立快速爬到阿花身邊去,顫巍巍地將食指放在了她的人中處,發現沒了鼻息,突然吼了一聲,“阿花!” 阿花與阿立雖然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但好歹也在同一個縣里面一起生活了十余年,阿花突然在她面前暴斃,她自然是嚇得丟了魂。 阿立心里沒了盤算,突然跪在上,雙手合十道:“饒命,饒命?!闭f著,就開始抽自己的嘴巴。 這種踩在死亡邊緣的感覺,的確會讓人崩潰。 蕭胤故意拖著時間,直到阿立爬到了門口,才又再一次扣動了弩機。 霎時,屋內便又聽見了“咄”的一聲。 同樣的方式,同樣的位置,阿立也倒在了安茹兒面前,連點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安茹兒不敢朝阿立的方向走,她被逼的一步步向后退,退無可退之時,整個背脊“咚”的一聲,撞在了身后的床樑上。 她崩潰的失聲尖叫。 就在這時,安茹兒面前的門被人推開了。 蕭胤身著金色暗文的玄色的大氅,腰間佩了短劍,手里提著一個弩機,相比之他英俊瀟灑的面容,眼里乍現的寒光與陰鷙,才是真的不容人忽視的。 叫人看了就忍不住發顫。 安茹兒道:“你是誰?” 蕭胤未答,他闔上門,一步一步地朝安茹兒的方向走。 安茹兒看了看他手中的弩機,佯裝鎮定,又對著蕭胤再一次道:“不論你是什么身份,殺人償命,你難道就不怕有人報官嗎?” 蕭胤冷笑著問她死人要怎么報官。 安茹兒見這人好似對官府絲毫不畏懼,便又改口道:“冤有頭債有主,我與你無冤無仇,就是論江湖道義,你也不該殺手無寸鐵的婦人!” 蕭胤勾唇笑了一下,低聲問她真的沒有嗎,要不要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