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主仆之情,大不過母子之情,也大不過自己的命。 她跪著匍匐過去,慘聲道:“殿下饒命!王妃去了哪,老奴真是不知道,可別的事,老奴卻是一清二楚的?!?/br> 說罷,陸嬤嬤便把安茹兒做過的事都說了一遍。 從承安伯是如何到龍華寺的,再到唐家夫婦是如何來京的,都一一交代了,甚至,就連渝國的細作夜闖王府的細節也沒放過。 她每說一句,就見郢王的臉色就又黑了一分。 一旁的佩兒已經昏過去了,陸嬤嬤也被嚇得魂飛魄散,基本是曹總管問什么,她便答什么。 可問到最后,除了一切陳年舊事,確實沒問出安茹兒到底去了何處,不過想想也是,既然她已經意識到不妥想要逃命,也就沒必要將行蹤透露給奴仆了。 過了好半響,郢王才從喉嚨里擠出了嘶啞的一聲,“把她們帶下去,該罰的罰,該發賣的便發賣?!标憢邒叩那箴埪?,很快就消失在這院子里了。 等曹總管把人壓下去后,郢王便叫于幀關上了門窗。 郢王先是交代了要繼續追捕安茹兒一事,而后又低聲道:“明日你便離京去給本王找一個人?!?/br> 于幀目光一頓,剛欲問是什么人,就聽郢王繼續開口道:“本王要找的是個十六歲左右姑娘,只要她身染重病,命懸一線,不論是農戶商戶,還是小官家的女兒皆可,” 這話說的云里霧里,確實讓于幀為之一愣。 殿下要找的可是一個將死之人? 郢王道:“而且,務必要在側妃生產之前,把這戶人家給我找到?!?/br> 聽殿下提到了側妃,于幀才微微察覺出不對來……于幀結合了一下今夜發生之種種,便如醍醐灌頂一般地,明白了殿下話中所指。 原來殿下竟是要重新給夫人一個身份。 大燕戶籍制度已算得上完善,戶部對于各家各戶的生老病死都會詳細記錄在案。如果憑空捏造,遇到有心人一查必會生出漏洞,只有將他人徹底替代之,才能將側妃得身份瞞的天衣無縫! 片刻之后,于幀頷首道:“屬下明白,屬下明日便啟程?!?/br> 其實郢王之所以能這么做,和今日那個明樓的探子也是有關系的。 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強,唐嫵的身份能被這些人拿來利用的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程國公曾和郢王一同商議過,等唐嫵生完孩子,出了月子,程家便會光明正大地認回她。 可問題得關鍵就出在這。 若唐嫵只是妾室,是何身份都無妨,可一旦她成了程家得嫡長女,成了未來的郢王妃,那日后要面對的,就再不是喜桐院里那點事。 她曾經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便有程國公府和郢王府給她撐腰,那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攸攸之口,被人說三道四,也是在所難免。 與其這樣,還不如徹底換個身份。 讓她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回到程家,后以程家女的身份,再入王府。 現已到了子時,四周鴉雀無聲,郢王怕擾著她,本想著回歲安堂歇息,但沒想到路過喜桐院時發現,她屋里的燈還亮著。 他推門進去,看著唐嫵挺著肚子,正起身坐在床邊喝水,一頭青絲披在她肩上,乖順的很。 許是陸嬤嬤方才說的那番話還未散去,他這么看著她,那些她剛入府時的回憶,仿佛似碎片般地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二人四目相對,郢王不禁步伐一僵。 “殿下忙完了?”唐嫵柔聲道。 他上前一步,坐到她身側,握拳抵唇,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嫵兒,安氏曾對你做的那些事,你既然知曉,那為何從不與我說?” 這男人心虛的時候,下意識地就會把自己的身子往她那頭挪,總想著用肌膚間的溫度,來掩蓋些什么。 安氏這個稱呼唐嫵也是頭一次聽,她也是反應了一下,才知曉他嘴里的安氏是誰。 唐嫵抬眸,十分不解地瞧著他道:“不知殿下說的是何事?” “先前你去龍華寺之事,以及在那之前,還去過武安侯府之事?!臂跻蛔忠痪涞?。 龍華寺,武安侯府,這于唐嫵來講,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嫵下意識向后躲了躲,然后小聲道:“這些……殿下是如何知曉的?” 看著她慌亂的神情,苦澀二字簡直都要滑到了他的嗓子眼兒里。 郢王緊著嗓子,再次問道:“嫵兒,這些事,你為何從不與我說?” 唐嫵這個人,你說她城府深密吧,她并不是,但你若說她傻吧,審時度勢她又是比誰都會。 說穿了,郢王對她的心思,是怎么從冰凍三尺化為一江春水的,其實她都知曉。 她低頭看了看在自己腰間的來回摩挲得大掌,輕輕柔柔地吁了一口氣。 唐嫵知道這些事就算被他發現了,他也大可以裝作不知,就此揭過,這樣一來,也不必徒增煩惱,可他偏偏就是開了口。 既然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這么想知道究竟是為何,那她只好如實相告了。 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視下,唐嫵柔聲細語地甩起了軟刀子,“妾身初來之時,在殿下眼里,頂多算是個通房丫頭吧?!?/br> 唐嫵這剛一開口,郢王這心就僵了一下。 “妾身身份低微,于殿下而言,也只有這具勉強看的下眼的身子罷了。那時嫵兒最大的心愿,就是別讓您厭棄?!?/br> 得,又是一刀。 “殿下洗漱的水,其實都是妾身每日親自打的,但由于殿下政務繁忙,能來的時候也不固定,妾身便只能一盆接著一盆的燒,這樣一來,它便永遠都是熱乎的?!?/br> 郢王摟著她的手臂越來越緊,心也越來越焦躁,又想她繼續說,又怕她繼續說。 他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有點發白。 “嫵兒以前在那勾欄瓦舍里的時候,mama便叮囑妾,說往后入了別人家的院子,一定要時刻拎得清自個兒的身份。嫵兒只是妾室,不論王妃做什么,嫵兒只要同殿下說了,那便是生了口舌之罪,以及那搬弄是非之罪,王妃若是想將妾打發了,也不過是找個理由的事……” 所以,她哪里是不想說,她是不敢說,不能說。 郢王被這接連不斷的溫柔刀插地血rou淋漓,他忍不住開口為自己辯駁道:“可你怎么知曉我不會為你做主?” 唐嫵見他一直糾結于此不肯罷休,想了想,索性直接道:“依照殿下往日的態度,妾身當時就是說了,殿下也未必會給妾身做主的,說不定……還會對妾生了厭煩,再也不來喜桐院了?!边?,又是一刀。 唐嫵說完這話,郢王便感覺如鯁在喉。 他很想跟她說句并非如此,但以前他是怎么對她的,他心里也是有數的。 他一手捉住她細白的手腕,然后用一雙極盡深情的雙眸,望著她道:“所以現在,你便是拐著彎地懲罰我,對嗎?” 唐嫵被他的目光燙紅了臉。 過了好半響,她才嬌氣地“嗯”了一聲,她咬了咬下唇,大著膽子地看著他道:“那殿下認罰嗎?” 他喉結一滾,低聲下氣道:“自然是認罰,你怎么罰都成?!?/br> 其實依郢王那冷清高傲的性子,放在平日里,他定然說不出這樣的話,可愧疚這二字,總是會讓人降低一些底線,增厚一層臉皮。 最后看著懷里嬌嬌,紅著臉蛋兒,挺著肚子,放下心防。 所以,誰才是那個大尾巴狼? 第69章 女兒 九月末的時候,雨水潑天潑地般地下個不停,使得天氣驟寒,還未立冬,屋子就燒起了地龍。 一大清早,唐嫵雖有些眷戀這被窩兒里的熱氣,但在感覺到身旁那人起了身子后,也只能勉勉強強抬起了眼皮。 見他不疾不徐地穿著朝服,唐嫵便湊過去替他整理了兩下衣袖,重新系了綬帶,郢王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啞然失笑,本就是個嗜睡的懶蟲,還非要裝起早的鳥兒。 他搖了搖頭,將她抱回到了床上。 唐嫵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襟未松,半夢半醒地嘟囔了一句,“餓了?!?/br> 郢王勾了勾嘴角,也不知她是真餓還是假餓,只把耳朵湊過去道:“想吃什么?” “晉江閣的小籠包,翠玉閣的綠豆糕?!碧茓晨粗?。 就這兩間鋪子,一間在西邊,一間在東邊,哪怕他明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低聲應了句好。 這兩日他明顯能感覺她的變化。 不僅僅是肚子越來越大,走路越來越困難,就連半夜如廁的次數都比往常要多的多,她才多大的姑娘,快臨產了怎能不緊張。 所以她提什么要求,他都盡量由著她。 郢王剛哄了她兩句,準備抽身去上朝,唐嫵就又將他拽了回來。 她眼中的依依不舍著實明顯,惹的郢王不禁低聲悶笑。 他伸手將她整個人塞回到了被子里,柔著嗓音道:“我定早些回來陪你,嗯?” 唐嫵努努嘴,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噩夢,她夢到自己流了一腿的血…… 也不知為何,今日她就是不想叫他離開。 “能否別走”這話還沒說出口,她的下腹傳來了陣陣的緊縮感。 唐嫵瞳孔收縮,她拽著郢王的手逐漸發抖,嗓子也跟著顫,“殿下,殿下?!?/br> 郢王瞧著她的模樣發覺出不對,立馬掀開了被子,見她小手捂在腹部,立馬沖門口喊:“來人?!?/br> 距離產期明明還有幾日的功夫,怎么就提前了呢? 好在郢王為了預防這突發情況,一早就把產婆留在了西廂房里,在楊嬤嬤的帶領下,屋子里這幾個女使立馬行動了起來。 “夫人現下是怎么個疼法?可還能忍???”楊嬤嬤問道。 唐嫵扶著肚子道:“就一陣一陣的,尚且能忍?!?/br> 若是一陣一陣的,那便是要生了,不一會兒,落英就將燒好的熱水端了上來,還有參湯等等。 穩婆連忙趕來,對著唐嫵道:“距離生可是還有一陣子呢,側妃這時候可不能躺著,還得再走走才是?!?/br> 一聽這句“還有好一陣子”,就連郢王這般冷靜沉著的人都已變了臉色。 他扶起唐嫵的身子,緩緩道:“來,慢點,我扶著你?!?/br> 兩個穩婆看著郢王扶著唐嫵一圈一圈地走屋里走,不禁在對視之后挑了下眉毛,他們這輩子接生過的孩子,沒有上千也有成百。 這經驗多了,她們也就看出了些門道來。 若要論起男人疼媳婦,這可是跟家里的院子大還是小,銀兩多還是少,主君地位高或者低都沒關系。以往到了這個時候,除了一些講究不多的商戶還肯讓男人留在產婦的院子里,那些高門大戶的主君,早就出去坐著了。 甚至,就連那朱漆屏風,都已經要立好幾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