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雖然郢王交代了要實判,不必徇私,但這案官和主事也不傻,就今日這個陣仗,即便是那女子真無罪,他們也不敢寫成無罪啊。 況且這些官吏向來都是懂眼色的,也明白這世家大族非要進行公審必有其他目的。 最后由于林繡懷有身孕,便免除了苔刑。 所以林繡最后的判決為:奪五品誥命夫人封號,判流行,流放三千里二十年,永不得歸京,而楊天旺卻因在琉球參與謀逆一事,直接判了砍頭之罪,不留全尸。 林繡笑聲越發癲狂,她的罪名雖構不成死刑,但二十年,又與死刑有何不同呢? 郢王手里捏著判決,對案官低聲道:“將她移交刑部以后,記得看好她的嘴。方才所有提及到程妧的字眼,一律抹去?!?/br> 郢王開口,案官自然應是。 這樁案子結了以后,消息很快就傳回了皎月堂。 安茹兒驚地差些沒坐地上。 林繡一輩子自私自利,就連林芙對她那么多年的好也都通通喂了狗,但是她對安茹兒,卻是沒說的。 林繡是被杜小娘養大的,所以杜小娘的心性自然言傳身教給了林繡,杜小娘身份低微,但卻心氣卻是極高,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也就是如此了。 林繡十分清楚女人的妒與怨常常會毀了一個人,所以當年之事,他也從未與安茹兒說過。 她希望她的茹兒能與林芙像一些。 好好地當個大家閨秀,以程家養女的身份嫁人,做大娘子,永遠脫離了庶出二字。 可人的心性,竟也是十分神奇的,也不知從何時起,安茹兒血脈里的那股子勁兒,就像跟林繡融會貫通在一起了一般。 也正因如此,林繡在得知安茹兒是動了歪心思,才得了能與郢王聯姻的那塊玉佩之時,才會那般的失望。 失望她們好像永遠都逃離不了那個命運…… 安茹兒在皎月堂哭了很久,幾個時辰之內,思緒已是百轉千回。 驚訝,失望,怨恨,丟臉等等各種滋味都朝她涌了過來,安茹兒甚至還想過,為何她母親,當年沒有直接殺了唐嫵呢?若是沒留下她這條命,那后往前看,也是沒有錯的。 誰能想到,她母親一朝的仁慈,竟將她的一切,毀了個徹徹底底。 安茹兒是在林芙身邊長的的,林芙信佛,除了整日抄佛經以外,最常說的,便是那句因果輪回。 這讓她不禁去想,是不是因為她曾搶了唐嫵的一切,所以唐嫵就要把她擁有的都奪走?可她這郢王妃之位,是她拿命爭來的呀。 安茹兒拉著陸嬤嬤道:“嬤嬤,我該怎么辦,我是不是很快要給喜桐院那位騰地方了?” “王妃莫急,王妃與殿下乃是受先帝之命成婚的,而且夫人之罪并不涉及株連,即便是殿下因此怪罪了王妃,就名正言順這一條,郢王妃之位也不會輕易換人來做?!标憢邒哂謬@口氣道:“但事已至此,平妻之事,王妃還是提前與殿下說才是?!?/br> 依照唐嫵如今的身份,安茹兒已是沒法和她爭了,陸嬤嬤早給她分析過,等唐嫵的孩子平安落地,程家一定會給她認回去。 到了那時候,不論是程家嫡長女的身份,還是殿下對她的寵愛,勢必都要壓安茹兒一頭了。 安茹兒顫抖地咬著唇,道了一句好。 一夜無眠。 郢王剛一回府,就見安茹兒跪在歲安堂門口。 斑駁的淚痕掛在她的臉上,她的嘴唇已經沒了絲毫的血色。 在郢王停下腳步的那一刻,安茹兒又無聲地啜泣起來。 按說女人的眼淚的一直都是對付男人最好的利器,以柔克剛,令人難以抗拒,可前提是,這男人心中得有你,不然這哭啼之聲,不僅不悅耳,還更是更是令人煩躁。 安茹兒知道男人絕情,也知道皇家的男人更是絕情,所以她今日做足了心理準備。 她幼年在程家長大,一次打馬球墜了馬,疼的她噼里啪啦地落了眼淚,那時場上有不少公子都向她投來了心疼的目光。 唯有煜哥兒身邊的郢王,在從她身邊路過之時,瞧都沒瞧她一眼,甚是冷漠。 當時她年少,看著郢王英俊挺拔的身姿,只覺得是瞧見了一道極為耀眼的光,她為了這到道光,已付出了太多太多……她隱忍,謀劃,可到頭來呢? 安茹兒直愣愣地看著郢王,她突然覺得,他對自己的態度,好似從來都沒有變過。 甚至連厭惡都沒有了。 曹總管開了歲安堂的門,躬身給安茹兒挪了椅子。 郢王坐在上位,一旁的女使便立即給郢王端了茶。 安茹兒被郢王沉默逼得很多話都卡在了喉嚨里,過了好半響,她才開口道:“殿下,母親所做之事,妾身當真不知?!闭f完,安茹兒又沒忍住,再次發出了啜泣之聲。 見他未語,旋即安茹兒又跪在地上道:“母親雖犯下大錯,但妾身仍是肯請殿下,在流放之日,能讓妾身前去送些許細軟,以報養育之情?!卑踩銉捍嗽?,有五分為真,亦有五分為虛,真的那五分自是因為與林繡多年的母女之情,而虛的那五分,則是因為安茹兒知曉郢王是個重孝之人,若是這時候只為了一己私欲而將自己撇了干凈,只怕是會讓他更加的不齒。 郢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嗯”了一聲。 一番鋪墊之后,安茹兒握拳開口道:“側妃meimei顛簸流離的命運,實乃是母親與妾身之過,妾身心里愧疚難當,妾身今日前來,便是為了肯請殿下將meimei抬為平妻?!?/br> 說完,安茹兒閉上眼睛,在歲安堂的正廳中央,略重地給郢王行了磕頭之禮。 郢王掀開茶蓋,托著茶盞,輕抿了一口,然后開口道:“和離書,本王已經擬好了?!?/br> 安茹兒倏然抬起頭,她恍然間好似覺得自己好像是聾了。 她低聲喃喃道:“這……這怎么可能?!?/br> “只要你簽了和離書,本王便會補償你,你可以擬一份清單,不論是京郊的御賜宅院,還是京內的莊鋪,皆可?!臂醯?。 聽完這話,安茹兒突然感覺手心里一片冰涼,過了良久,她突然笑出聲來。 這人,怎會薄涼至此呢? 他說的好聽,好像是要給她多大的饋贈一般,可她心里清楚的很,和離,只是那賤人名正言順登上王妃之位的第一步。 可她憑甚和離? 她不但是他親自迎娶的正妃,還有先帝的賜下的玉佩在身! 她要那些宅子,銀錢又有何用呢? 與郢王殿下和離,滿京城還有誰敢娶她! 第64章 伺候 安茹兒聽著這和離二字,不禁感覺渾身都僵了。 她跪在地上沒抬頭,但也沒應聲,這和離書,她絕不會簽。 見狀,郢王沒再說其他,而是讓曹官家呈給她了兩樣東西。 紅木托盤上面放著的,是兩張紙。 一張是和離書,一張是休書。 安茹兒下意識地拿起了那張休書,翻閱起來,她喉結微微顫抖,她就想知道,她又沒犯七出之罪! 殿下憑什么給她休書。 大燕若是想休妻,是要講究“七出”的,所謂七出,便是無子,yin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 安茹兒自認這七條她一條不占,又或者可以說,她即便是占了,她也都處理干凈了??傻人毤氉x完后,她才知原來是她太過天真了。 這紙休書上的理由竟明晃晃地寫著妒忌與惡疾! 她手指微微顫抖,越發地想笑。 惡疾,她哪來的惡疾! 殿下這哪里是容她選擇,這簡直是把她往死里逼! 她不敢與之狡辯,只能不停啜泣,想得他一兩分憐惜。 可還是那句話,若是這男人心里沒你,你就是在這正廳哭上個三天三夜,也哭不軟他冷硬的心腸。 見此,郢王不欲與她多說,只給曹總管留了一個手勢,便率先一步走出了歲安堂。 安茹兒見看戲的人走了,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 她被曹總管扶起來,然后聽曹總管幽幽道:“王妃簽完以后交于老奴即可,這月的二十七,便是要將此物呈給宗室的日子,二擇其一,王妃聰慧,自然知道該如何選?!?/br> 聽到此話,安茹兒身形一晃,指甲已經陷到了rou里。按律例,和離書是需遞交給宗室審查的,判決多則等半年,少則也就一個月。 像郢王這個身份的,宗室自然不敢怠慢。 安茹兒顫微微地拿起了這兩張紙,恍然大悟,原來他這是算準了日子想讓她給那賤人騰地方。 回到了皎月堂,安茹兒便一直盯著這一紙和離書和一紙休書發呆。 她知曉,她當年拿著那玉佩逼迫他娶自己,定會讓他對自己不喜。但她當時覺得,一輩子長路漫漫,總有一日能求得他的原諒。 可絕情如他,他竟是連一次機會都不曾給過她。 一次都無。 安茹兒回身從妝奩旁的匣子里取出了多年前的一張婚書,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指腹輕輕地撫著上面的字,不禁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張婚書清清楚楚地寫著他們二人的名字,宋凞,安茹兒。 她曾以為她能做一輩子的宋安氏,能做一輩子的郢王妃,可到頭來,卻還是應了老程國公對她說的那句話,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種登高跌重的滋味,實在太苦了。 她已經嘗過了做郢王妃的滋味,又怎能回頭再去那平民百姓?除了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早以沒了回頭路。 就在這時,陸嬤嬤手里端著一盞油燈,緩緩地推開了皎月堂的門。 安茹兒剛欲開口,只見陸嬤嬤摘下了黑色的帷帽,率先沖安茹兒搖了搖頭。 “嬤嬤,那銀兩送到牢里去了嗎?”安茹兒道。 陸嬤嬤嘆了一口氣,道:“送了,但門口的侍衛無論如何都不肯收,而且……” 安茹兒急急地問道:“而且什么?” “聽聞夫人在里頭,孩子已經沒了?!标憢邒叩?。 陸嬤嬤的話剛說完,安茹兒氣的就將桌面的銀釵扔到了地上,厲聲道:“誰干的!”她雖然不齒母親這孩子的來歷,可再怎么,她現在依舊還是郢王妃。 王妃生母豈容那大牢里的一群勢利眼踐踏! 陸嬤嬤彎腰將銀釵撿回來,語重心長地對安茹兒道:“王妃要知道,如今已是不同往昔,即便老奴出示了王妃給的令牌,可那里面的人也不買帳。他們說是進了這刑部大牢,哪還能講究吃飽穿暖?”牢獄也分三六九等,像林繡這種身上背著三千里流放判決的,自然是不能好過。 陸嬤嬤行至安茹兒身側,目光所及,剛好瞧見了這放于桌案上的一紙和離書,和一紙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