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王嬤嬤和李嬤嬤一直唾沫橫飛的規矩,差不多快到了戌時,還未結束,連詩茵只好故意連打了好幾個哈氣,才勉強逼走了人。 其實在那花巷子里,她們什么樣兒的婆子其實都見過。就說這剛剛故意板起臉的二位嬤嬤,要是和君夢苑的王婆子一比,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不過這兒到底是王府,也輪不到她們造次。 二位嬤嬤剛走,連詩茵就將身子倚到了門框上,沖著唐嫵挑眉笑道:“嫵meimei,我真的是沒想到,我與你竟還有這么深的緣分?!?/br> 唐嫵一邊低頭整理著褥子,一邊回道:“若是連jiejie不愿意,大可以回去找那個姓吳的官爺?!碧茓持钡脚R行前都不愿承認,她今后居然要和她最為厭煩的人去伺候同一個人。 連詩茵心情正好,自然不會拿唐嫵這些冷言冷語當回事兒,她走上前去,摸了唐嫵的肩膀一下,繼續道:“剛剛那兩個婆子,說這也去不得,那兒也去不得,那你說,咱們上哪找殿下去?” 唐嫵避開了她的觸碰,回道:“嬤嬤說那些地方去不得,自是有去不得的道理?!?/br> “都到了這兒了,咱們兩姐妹可是要一顆心的,你難不成想在這喜桐院待到老呀!” 唐嫵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看她:“你到底想說什么?” 連詩茵坐到了唐嫵身旁,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你還沒發現嗎,這郢王府女人是有,但子嗣卻是一個都沒有。若是我說我有法子能讓我們懷上殿下的孩子,你做不做?” 唐嫵美眸瞪圓,無比詫異道:“這是郢王府,你不要命了?” 君夢苑的二當家玉娘精通藥理,以前也沒少教她們習藥,辨藥。 玉娘讓她們學習藥理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為了防止她們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一個就是為了能順利爭寵。 可她們在來之前,顧九娘分明提醒過她們……說郢王府不比別處,一些不該有的心思還是收起來的好。 這連詩音,竟是這么快就坐不住了。 “嫵meimei,你可要知道,富貴險中求呀?!边B詩音說話的聲音逐漸升高,語氣里不由主地帶了一絲威逼利誘的腔調。 唐嫵屏住呼吸,她實在不愿和連詩音坐同一條船,便干脆利落道:“連jiejie太高看我了,我可享受不起這樣的富貴?!闭f到底,唐嫵根本就不相信她說的話,險中求三個字,最顯眼的可不就是那個“險”字嗎? 連詩音看出了唐嫵的堅決,也知道再多說無益,便用鼻音哼了兩聲沒出息,就悻悻離開了。 自打這以后,唐嫵就發現連詩音連續三天都站在門口不停眺望。她在盼望誰,所有人都清楚。 剛開始還沒人敢說什么,但時間一長,下人們看這喜桐院主子也并得不了寵,那些閑言碎語便傳了出來。 就連那些丫鬟看她們的目光,也從探究,換成了輕視。 連詩音氣的無處宣泄,便經常會把那些難聽的污言穢語重復給唐嫵聽,可唐嫵每次都充耳不聞,一言不發。 五日的時間匆匆而過,這天清晨窗外的鳥兒零星叫了幾聲,唐嫵正被小丫鬟敷衍地伺候著洗漱,李嬤嬤就來了。 “嬤嬤怎么來的這般早?”唐嫵起身道。 “側妃昨日聽聞你們進了府,今日便在安善堂多加了兩副碗筷,想要同你們一起用膳?!崩顙邒叩?。 唐嫵與連詩音對視了一眼,來者是何意,即便她們不張嘴,心里也是門清兒。 她們都清楚,為何高高在上的側妃會叫她們去用膳。 無非就是聽說了她們這個身份,坐不住了。 說來也怪,在這男女的情事上,向來沒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京城里權貴的后院大多也是如此。溫柔賢惠的主母在忙著cao持家務,萬種風情的小妾在忙著魅惑君心。 不過……這樣各司其職的和平日子,向來都過不了太久。 —— 楚側妃的陪嫁丫鬟許兒將唐嫵和連詩音引到了東次間。 屋內靠南邊的位置擺了一張落地的東陽木雕屏風,屏風上正面雕刻著青松,反面雕刻著錦鯉,十分厚重大氣。 屋中間是一張暗褐色的桃木八仙桌,桌上擺了不少好菜。葷素搭配得當,擺放的位置也很有講究。唐嫵暗自想著,區區一個次間的陳設都是這般厚拙典雅,這楚側妃,也應該是大有來頭。 這時,東次間的簾子被人挑起,楚側妃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內室。她身姿纖細,柳葉彎眉,櫻桃小嘴,要不是眼睛稍遜色了些,也是個頂頂的大美人兒了。 楚側妃知道自己姿色定不如這些狐媚子,便早就做了心里準備,但她沒想到,這狐媚子,竟真的擔得起民間的花魁二字。 原本云淡風輕的表情,還是沒忍住崩出了幾條裂痕。 為表明身份有別,楚側妃率先落座,她勾了勾細白的手指,示意一旁的許兒端水過來。許兒端著水,拿起預備好的茉莉皂。慢悠悠地涂抹在楚側妃的手心。待星星點點的泡沫徹底溶于水時,楚側妃才緩緩抬頭道:“二位meimei怎么不坐?” “側妃還未開口,妾身如何敢坐?”連詩音搶先一步道。 楚側妃笑著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對著二人道:“看來是李嬤嬤過于嚴格了,其實咱們王府,并沒有這么多規矩?!?/br> 唐嫵目光一暗,她倒是明白了楚側妃的話中的意思。這看似是在為她們打抱不平,實則是想說,她們這規矩,也都是到了王府上現學的。 唐嫵心里明白這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時候,便后退了一步,乖順的衽斂行禮,直到楚側妃心覺無趣真的允她落座,她才緩緩起了身子。 “昨日我聽李嬤嬤說起二位meimei的身世,心里很不好受。當時我就在想,若是旁人有了這般遭遇,只怕是會想不開一頭撞死吧……所以今日見到這般水靈靈的二位meimei,我真是打心眼里疼惜”說著,楚側妃還輕輕拍了拍心口。 這是場鴻門宴,唐嫵十分清楚。但她沒想到,這楚側妃會將話說的如此直白。 此時此刻,唐嫵摸著良心自問,她確實是失落的。若是出身可以選擇,她既不會選擇生在那樣的家里,也不會選擇被賣到花巷子里…… 唐嫵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平復著在心頭泛起的苦澀,低聲緩緩道:“妾身院子里的mama常說,投胎也要看本事,看命的,許是妾身生來就沒有這種福氣,所以有了這種遭遇,也怨不得別人,妾身是一早便認命了?!?/br> 這話兒說的滴水不漏,實在讓人聽不出錯處。甚至,唐嫵已經把接下來楚側妃要說的,都自己先說了出來。 唐嫵的反應讓楚側妃始料未及,楚側妃便只好裝出三分悲痛繼續道:“瞧我,總提這些事做甚?!闭f著虛推了下小碗,“你們多吃些這血燕粥,我讓廚房備了很多?!?/br> 作者有話要說: 宋凞【xi】字,同熙,一聲。 第7章 側妃 食不言寢不語,是大家閨秀最基本的習慣。楚側妃一直等到每個人都放下筷子之后,才再度開了口。 “打從你們進屋起,我就聞到了一股淡淡香味,我甚是喜愛,可是你們哪位帶了香包?若是可以,能否告訴我是哪幾種配料?” 楚側妃側著頭,帶著一臉笑意地盯著唐嫵瞧。 “怕是叫側妃失望了,這香氣并不是什么香包,而是嫵兒身上的體香?!边B詩音插嘴道。 這話一出,楚側妃便瞪起眼睛,故作詫異道:“嫵meimei這體香,難不成是天生的?” 唐嫵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她身上確實有香氣,但也絕不是她穿著衣裳,旁人還能聞到的程度。 當下來不及思考,也容不得撒謊,她只好老實回道:“回側妃,這香氣,確實是妾身從小帶的?!?/br> “那你父母可也有這香氣?” “并沒有?!?/br> 楚側妃思考了片刻,突然“誒呀”了一聲。 然后道:“我父乃是太醫院的太醫,我自小就跟著他習醫,倒也曾讀過一本有關體香的醫書。書上說這女子的異香大多都于后天形成,有些是母親保胎時服過一種名為姜花的藥留下的,有些則是被人下了暗香?!?/br> 楚側妃語氣一頓,接著為難道:“若是后者,那就不妥了?!?/br> 唐嫵心覺不安,但仍舊小聲問到:“究竟有何不妥?” 楚側妃沉吟半響,“要是被人下了暗香,那么這一輩子,都將無法生兒育女。而且,這暗香乃是極陰之物,時間久了,不僅會讓男子上癮,還有會損陽氣?!?/br> 唐嫵踉蹌了一步,無助地瞧了一眼楚側妃。 四目相對之時,她跌進了楚側妃嘲笑的目光里,那里面的復雜和算計,讓她一下就有了答案。 她一個從花巷子里走出來的女子,身份低微,如果是被人下了這種只能一輩子為奴為婢的藥,那該是何等的合乎常理! 唐嫵身型一晃,瞳孔頃刻間放大又收縮。 原來今日,她們就沒想讓她出去。 楚側妃耐著性子足足等了五天,這五天,其實就是在等郢王的態度。 郢王沒有特意召見唐嫵,那唐嫵便和藏在春鸝院的素姨娘無甚區別。 再說唐嫵身上這香氣,光是一個不能生育就能將她打回原形,別說又是扣了一個能殘害殿下身體的名頭。 這兩點加起來,就算她是陛下送來的,楚側妃也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收拾她了。 唐嫵直直地跪到了地上,顫著聲道:“敢問側妃,那妾身該當如何?” 現下她究竟是前者還是后者,那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側妃肯不肯放她一碼。 楚嫣自顧自地走到了唐嫵身側,華麗的裙裾無聲地劃過地面。那本是面無表情的臉蛋兒,不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表情。 她一把扣住了唐嫵的額頭,五指勾住她的發絲,向上隨意一拽,聽了唐嫵“啊”了一聲,然后嗤笑道:“jiejie自然是會為meimei做主?!?/br> 楚側妃別過臉,對一旁的許兒道:“把徐大夫給我叫來?!?/br> 唐嫵見到了許兒和楚側妃眉眼之間的默契,心里立即就涼了半截。 她的雙膝猶如被釘在了尖銳的刑板上,無比沉重,沉重到可以耗盡她全身的力氣。 連詩音見到這一幕,心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連詩茵心道,多虧她前日夜里來到了楚側妃的住處,詳細地“解釋”了一番那日夜里的經過,不然這一幕,她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而且她也是通過楚側妃才知曉,原來郢王殿下,還未曾親近過什么女子。 所謂民患不均,若殿下真越過了王妃和側妃,先入了一個狐媚子的房里,那她們與受了奇恥大辱有何不同? 事實證明,她想的果然沒錯,就唐嫵的這張臉蛋兒,不會有人不忌憚。 即便郢王的心此時不在這,誰又能保證日后呢? 回想她在君夢苑當舞娘時,就已是見了太多這樣的事。 最初來君夢苑的官爺,有不少都是和同僚一起來杯酒言歡的,但小曲聽的多了,姑娘見的多了,久而久之,就難免會有心猿意馬的時候。 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她沒見過,但年過五十都還肯為了她拋棄妻兒的,的確是有。 男女之間的事,她再懂不過。 她投靠楚側妃時說的話字字珠璣,便是篤定,楚側妃一定會下手除了唐嫵這個禍患。 過了良久,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漸起,連試音就主動上前掀起了簾子。 她剛要露出笑意,就生生地憋了回去。 本該提著藥箱的大夫,怎們可能換成了日理萬機的郢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