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這里的“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袁野接過煙,咬進嘴里,等著顧厭替他點了火,他猛吸了一口,說:“小曲爺什么也沒來得及說,她旁邊跟著裴于亮的走狗,做事小心。我是自己瞎猜的,我總覺得這趟不踏實,會出事?!?/br> 他撳下車窗,開了一絲縫倒煙灰。 “我起先以為,是計劃太機密,哪怕是我都沒有權限知道?!彼c了點煙頭,彈落灰燼:“但和小曲爺見了一面后,我發現并不是,她根本不知道是彭隊全權負責?!?/br> “顧厭,我不瞞你,我覺得小曲爺是知道了什么事沒跟我說……反正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夢里全是小曲爺欲言又止的樣子?!彼褵燁^碾熄,煙霧繚繞的車廂內,他目帶懇求,低聲道:“我不需要知道全部計劃,只救援隊的安排告訴我即可。我發誓,行動結束前,我哪都不去?!?/br> “我真的……有點害怕,怕曲爺出意外,怕星輝……萬劫不復?!?/br> 第93章 鹽殼地陷車一事,給車隊帶來的沖擊不小。再上路后,全隊士氣低迷,一路沉默。 曲一弦嫌車里悶,擰開電臺聽了半天的電流呲呲聲。 天快暗時,對講機“咔”的一聲輕響,尚峰報告:“小曲爺,我的車沒油了?!?/br> “我停下來加桶油,一會就追上來?!?/br> 曲一弦握著方向盤,往后視鏡里瞥了眼。 尚峰駕駛的那輛越野已經離開車隊,靠路邊停了下來。 黑莽莽的草原上,兩束車燈像筆直的光柱,穿透了黃昏將暗未暗的昏寐。 曲一弦移開視線,瞥了眼gps上的路線圖。 裴于亮今天提供的路線圖,從一開始就將目的地指向了廢棄的軍事要塞,從未偏移。 試探也好,反間計也好,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了。 她垂眸,掌心落在檔位上一拉一提,直接停車熄火。 巡洋艦一停,吊車尾的越野也緊跟著停了下來。 板寸的聲音透過對講機,清晰地響起:“曲爺,怎么停下來了?” 曲一弦回:“等等尚峰吧,這里丟了容易找不到方向?!?/br> 前者呵笑一聲,正想說“這里一望無際,視野無遮無擋的,還能丟”,話還沒起頭,他遠遠瞧見地平線,沉了夕陽的方向,朦朦朧朧的,似起了一層霧。 草原上本就因太陽下山沉入了黑暗,這霧一起,遠景朦朧,霧霧昭昭的,怕是天色再黑一些,可見度就下去了。 板寸默默把話咽回去,換了句:“那我也把油加了吧?!?/br> 曲一弦清楚每輛車的儲備油桶里裝著的都是柴油和汽油的混合油,汽車一吃這油,今晚就別想跑遠了。 要是就尚峰一輛車跑不動,她動手腳這事還不算太明顯。要是連板寸的車都擱在半路上了,別說能撐到軍事要塞了,怕是在半路上就要起沖突了。 她曲指撓了撓方向盤,正琢磨著怎么阻止板寸。 傅尋握住對講機,低聲道:“除了尚峰,所有人盡量別下車?!?/br> 他的聲線壓得極低,虛實難探,在這森冷的黃昏夜色中,驀然響起時,激得人后頸直冒冷汗。 板寸都已經推開車門了,一只腳還沒踏下去,聞言,只覺得眼前黑森森的草原滿是狩獵的森綠之光,正以圍獵之勢,逐漸逼近。眼前的地面成了深淵懸崖,他背脊一涼,趕緊縮回來關上車門。 甚至覺得關上車門還不夠抵擋可可西里的寒意,他哆嗦著又鎖上了車門,這才大著膽子問:“怎么了?這地難道也邪乎?” 傅尋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就是嫌下車人多,浪費時間?!?/br> 板寸:“……” 話落,傅尋擱下對講機,看了眼地圖。 領隊帶路是件極為枯燥的事,不止要反復確認路線圖的可行性,還要確認路線圖中的路線是否安全。 無人區多得是沒人涉足過的不毛之地,布滿了荊棘和危險。 曲一弦的專業性,整個車隊里沒人比得過她。 是以,就連傅尋也鮮少參與她和裴于亮關于當天路線和營地的決定。 今晚的目的地,傅尋知道。 實時存在的變數,他也知道。 比起曲一弦深思熟慮的小心謹慎,他面對裴于亮時,則少了幾分顧慮:“你確定今晚要在這里扎營?” 裴于亮正閉目小憩,聞言,睜開眼,問:“這里怎么了?” 傅尋抬頭,目光透過后視鏡和后座的裴于亮遙遙一對,他說:“我徒步時來過,這里有個廢棄的軍事要塞。這個要塞附近有個保護站,是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從保護站的瞭望臺上,是能夠看到這座做掩體的山體?!?/br> 裴于亮不說話,似在斟酌他話里的真假。 傅尋目光后移,瞥了眼車外——尚峰正四處張望著,隱約有口哨聲飄進車內,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 他曲指輕叩了叩儀表臺,問:“這地點誰定的?” 裴于亮掃了眼駕駛座的曲一弦,接話:“我和小曲爺一起商定的?!?/br> 他和曲一弦每晚都有將近半小時的“會談”時間,或商定路線,或他單方面詢問趕路需要規避的危險。 平時,曲一弦就是不挑刺也會故意找茬找他的麻煩,昨晚還是難得的兩個各自心懷鬼胎的人達成了一致的目標,幾乎沒費太多場面話,就默契地選擇了同一個預估地點。 預估地點是當天的路線終點,主要做參考用。 無人區穿越,總會遇上這樣那樣的問題,不可能每次趕路都一帆風順,能掐時掐點地正好趕到目標點。通常除了預估的終點以外還會有個備選地,也就是預備方案。 曲一弦的備選地是離軍事要塞十公里的一處山坳,沒任何價值。 想到這,他舔了舔牙,有些不懷好意:“昨晚定路線時,小曲爺可沒跟我說這些?!?/br> “她不知道?!备祵さ穆曇魤涸谏ぷ永飰旱锰?,開口時有些低沉:“我在索南達杰保護站做過志愿者,只有我知道?!?/br> 曲一弦抬眼看他,那雙眼黑亮,像嵌著星輝,微微發亮。 傅尋知道她在想什么。 這件事是他今晚第一次說,在這之前,他從沒告訴過曲一弦。 曲一弦的反應讓裴于亮察覺出端倪,他正襟危坐,嚴肅起來:“這個軍事要塞是不能去?” “未必?!备祵冗^臉,看向裴于亮:“瞭望臺并不是二十四小時有人值守,望遠鏡和監控能看到的也只是山體。相對野營,在軍事要塞要安全得多,那里在戰后被封鎖后一直處于封閉狀態,沒人會過去?!?/br> 裴于亮沉默。 顯然,傅尋這一番話已經擾亂了他的判斷。 他和曲一弦目前所處的處境一致,同時多了個變數。 曲一弦的變數是彭深,她吃不準彭深到底了解多少,又和裴于亮達成了哪種程度的交易。 而裴于亮的變數是傅尋,傅尋不會說謊,所以他說一句話的分量,可想而知。 就在裴于亮搖擺不定時,對講機里尚峰的聲音適時的打斷:“小曲爺,我加好油了,可以繼續上路了?!?/br> 曲一弦沒動。 她轉頭,一言不發地看向裴于亮,等他決定。 良久的沉默后,饒是老總頭也察覺事態不對,差使了板寸來看情況。 打發走板寸后,裴于亮問:“小曲爺知道那是個軍事要塞吧?” “知道?!鼻幌铱戳搜鄹祵?,得他眼神暗示,默契地打配合道:“我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因為彭隊……”她一頓,轉臉看裴于亮:“說來話長,你確定要現在聽?” 裴于亮和她對視數秒后,說:“小曲爺難道還有什么不方便說的?” “是挺不方便的?!鼻幌覇右?,繼續上路:“這要說回江沅了?!?/br> 果然。 她一提江沅,江允就跟條件反射一樣,望了過來。 曲一弦笑笑,說:“江沅失蹤那晚,我給索南達杰保護站打了求援電話,但過后并沒有得到保護站的援助。我決定留在西北后,托彭隊幫我調查了當晚在崗的志愿者。彭隊重視我,這事沒假手他人,當時救援隊剛成立不久,隊里事多,他經常往返可可西里和格爾木,途中偶爾遇上了這個廢棄的軍事要塞,回來跟我說起過?!?/br> 她似真似假的一編纂,沒十分也有七分的可信度。 裴于亮應該是信了,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就你們三個知道這軍事要塞?” 曲一弦哼笑一聲,反問:“軍師要塞就是廢棄了那也是軍事要塞,誰沒事去碰它啊。裴老板,你要是害怕,我們就換個地點。大不了今晚多走點路,直接繞過軍事要塞去下個地點。就是這霧吧……” 她往車窗外瞥了眼,示意裴于亮自己去看。 天色越深,霧色越濃。 起初還只是地平線的盡頭有一層薄霧,籠著光,像深夜時的燈籠,光暈朦朧又模糊。漸漸的,這霧濃一片,淡一片,像山間精魅呵出的白霧,層層疊疊。 曲一弦看了一眼,收回視線:“霧這么大,今晚不知道還能走多遠?!?/br> 渲染多了容易過度,她話頭一止,專心開車。只心里盤算著,尚峰那車,還能撐多久。 —— 進軍事要塞的山體范圍后,曲一弦留心看了看曠野。 顧厭說人都埋伏好了,除了軍事要塞內有他隊里的人供她差使,軍事要塞外也有埋伏,以防里頭沒抓住人,外頭好再收個網。 她沒具體參與指揮和部署,也不知道后援具體布置在哪個位置,走這段夜路時便格外小心。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掩在山體下的大鐵門,鐵柵欄風吹日曬又年久失修,遠遠看去黑彤彤的像腐朽的鋼管,一根根靜默佇立著。 頂上的字牌不知是拆走了還是時間太久消失了,空蕩蕩得只剩下一個鐵架。 曲一弦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遍體生涼。 四周太寂靜,引擎聲就顯得特別突兀。 曲一弦停了車,沒熄火,只腳下帶了剎車,隨時能起步。 她杵著方向盤,轉身看裴于亮,問:“今晚是什么打算,住這就讓尚峰過去開門,把車開進去。不住這我們就趕緊走,別浪費時間?!?/br> 裴于亮還沒來得及回答。 江允不知看到了什么,面朝著曲一弦的方向,目露驚恐,幾乎是曲一弦察覺不對的時候,她失聲尖叫,整個人蜷成一團,驚恐地指著她身后的位置:“窗外有人?!?/br> 曲一弦循著她手指的方向轉頭。 車窗外,黑莽莽的曠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