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他說的老本是什么,曲一弦心里有數。 她雖然不恥,但此時也未開口打斷,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也是那會,藏羚羊偷獵嚴重,不止嚴打偷獵,也帶著嚴打灰色的供貨渠道。王坤的渠道沒了,于彭深也就沒了用處,這顆棋子漸漸就被棄用了?!?/br> “我聽說,他出過一次車禍后,就回敦煌開了間小超市糊口,這些年,過得挺凄慘的吧?”裴于亮洞悉的目光看向曲一弦,似笑非笑道“我猜小曲爺煙抽上癮了是假,照顧王坤生意才是真的。我說的是不是?” 彭深早年抽英國進口的煙,是因為王坤有供貨渠道,他圖個新鮮有面。后來戒了也是因為王坤的這條供貨渠道沒了,這才改抽了別的。 后來進口貿易合法化常規化,煙不再是什么新鮮東西,于車隊里的領隊而言也不是性價比高的香煙,自然沒人買。也只有曲一弦,每回回敦煌,無論上次買的煙有沒有抽完,都會去照顧王坤的生意。 “是不是跟裴老板都沒什么關系吧?!鼻幌依湫σ宦暋巴趵つ屈c破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重謝’如果就是車隊內的一些八卦……” 她的話音未落,就被裴于亮打斷。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王坤的車禍不是意外?!?/br> 曲一弦一靜,怔了幾秒。 裴于亮歪著唇角,笑得不懷好意“我找人干的?!?/br> 帳篷內徹底得安靜了下來。 風沙撲打蠟披的聲音漸大,像涌動的沙海,沙浪一層疊著一層。 突然,懸在所有人頭頂的燈光一晃。 曲一弦一腳踢開小馬扎,摘下頭頂的照明燈,結結實實地往裴于亮身上擲去。 裴于亮壓根沒料到她說動手就動手,猝不及防下,硬生生挨了這么一下,半張臉被燈罩破開的尖銳劃出道約三厘米長的傷口。 帳篷內的燈光一暗,只剩下邊角處,光芒暗如油燈,明滅不定的光源。 所有人還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里沒緩過神來,曲一弦已經掀了桌子,拎住裴于亮的衣領將他牢牢扣死在地上,揮拳就揍。 曲一弦看著高高瘦瘦,身材高挑,手腕卻很有勁。 她沉著拳,專用堅硬的骨節往裴于亮的臉上招呼,拳拳入rou。 裴于亮硬吃了幾下,痛到大叫“拉開她啊,你們是死人嗎?” 不等尚峰反應過來去拉架,傅尋已先一步,按住了曲一弦的手腕,將她從裴于亮的身上抱開。 曲一弦怒不可遏“你放開我!” 和她歇斯底里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裴于亮冷靜到近乎可怕的聲音“彭深指使的?!?/br> “他讓我想個辦法,既讓王坤離開車隊,又留著他的一條命,讓王坤能對他感恩戴德?!彼麤鲂α艘宦?,聲音暗啞“怎么樣,我的這個‘禮’,重不重?” 曲一弦瞬間啞聲。 即使剛才有那么一瞬猜到了,可當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裴于亮嘴里吐出來,她頓時渾身顫栗“你再給我說一遍?” 裴于亮自然不會蠢到再自討苦吃,他揉著陣陣發麻的唇角,陰沉沉地盯住曲一弦。 半晌,他輕笑一聲,語氣輕佻“有勁。我還沒遇到過這么狠的女人?!?/br> 傅尋忽然松手,他俯身,居高臨下地拎住裴于亮的衣領,摁著他的脖頸將他扣在倒翻的桌角上,一字一句道“你說話最好注意點,不然下一次對你不客氣的,就是我了?!?/br> 第75章 尚峰送兩人出帳篷。 他打著手電,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頭,等到了帳篷前,他矮身挑起布簾,轉頭看向就跟在他身后的曲一弦“小曲爺你早點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挺辛苦的?!?/br> “一大早?”曲一弦問“要多早?” 她踢掉山地鞋,赤腳鉆進帳篷里。 尚峰的目光從那雙褐色的山地鞋移到曲一弦的腳上,嘴里那句“天亮就出發”剛說了一半,脖頸一痛,緊接著嘴巴被堵住,不受控制地被摜倒在防潮墊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他背上一沉,一條腿壓上來,死死地把他反扣在了地上。 曲一弦手里那把瑞士軍刀的刀尖彈出,不輕不重地壓在了他的頸動脈上,她壓低聲音,警告他“我問幾句話,就放你走?!?/br> 尚峰眼底有悲憤一閃而過,奈何局勢不利,他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唯有束手就擒。 他目光下移,暗示了眼抵著他脖頸的那把瑞士軍刀,怕自己妥協得不夠明顯,他邊眨眼表示同意,邊唔唔了兩聲。 剛唔完,傅尋掀簾而入。 他拎著曲一弦脫在帳篷外的山地鞋進帳篷,似無意般就坐在了門口,擋住了尚峰唯一的去路。 “鞋我給你拿進來了?!?/br> “風沙大,放外頭一會,里面就全是沙子了?!?/br> 尚峰剛亮起希翼的眼神在這一刻,瞬間破滅。 這兩人,就是一丘之貉! 狼狽為jian的陰險小人! “我問你,”曲一弦擰過他的下巴,惡聲惡氣地問“你什么時候給裴于亮做事的?” 尚峰的脖頸被她擰得生疼,他哭喪著臉,比曲一弦還怕讓裴于亮發現“大帳篷里坐在權嘯旁邊大馬扎上那個人小曲爺有印象嗎?那才是我的頭?!?/br> 曲一弦還在回想,傅尋提醒道“就大柴旦那晚開探索者追我們的頭車司機?!?/br> 這人曲一弦有印象。 她新仇舊恨攢的怒氣一股腦全撒在了尚峰身上,她腿腕一翻,壓得他膝蓋骨咯吱作響。 尚峰痛得結眉愁臉的,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小曲爺,你講點江湖道義……” “你那老大為什么反水給裴于亮賣命?不知道他背了人命,已經窮途末路了?” “這我哪清楚啊,上頭要交易合作,又不會告訴我們原因?!?/br> 曲一弦又問“那權嘯是怎么被裴于亮逮住的?” “在都蘭?!鄙蟹逖柿讼驴谒?,說“裴于亮活葬了沈芝芝后,讓我們頭約權嘯到古墓?!?/br> “權嘯又不傻,你們頭約他他就去了?” “老大跟權嘯是多年合作的關系了,墓里倒騰出來的東西全是靠權嘯找渠道銷出去的。關系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自然是相信的。具體細節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連跟著老大下墓倒斗都是先探路的,他能告訴我什么???” 曲一弦耐心漸失“這也不清楚,那也不清楚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尚峰干笑兩聲,無奈道“這不是混得不好嘛,哪能怪我?” 他小心地覷了眼堵在門口的傅尋,直覺他更危險一些“我知道小曲爺你講規矩,講道理,不會真把我怎么樣。我能說這些,也很夠給你面子了?!?/br> 他干咳了兩聲,試探道“你先松開我,這樣說話怪沒面子的?!?/br> 話落,他等了幾秒,見曲一弦不為所動,頹喪道“行行行,我說?!?/br> “今年形式不好,古墓被人看的緊,我們頭找了不少機會,都沒能得手,手頭緊張了。下半年好不容易開了一個xue,不知道怎么的,開到一半,巡查的來了。我們被困在墓里好幾天,險些交代了。好不容易打了洞出去,一打聽,是權嘯背后搗得鬼。他為了他交易行里的東西好賣,打著都蘭古墓出土的旗號私下交易,抬高行價,險些害死了我們頭。也是那會開始,我們頭和權嘯漸漸生分了?!?/br> 權嘯這小人做派,寫實度還挺高。 曲一弦又問“大柴旦那晚追車,是權嘯還是裴于亮的主意?” “權嘯?!鄙蟹迤沉搜矍幌业哪樕?,支吾道“他和我們老大交易,說幫他追回勾云玉佩,就跟他對半分成,還能在敦煌替他安排個身份,徹底消了案底?!?/br> “我們老大平時也幫權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想著能一次了結清楚,也就答應了。本來是想把你們攔在敦煌外,拿了玉佩就散伙的,沒想到追了幾百公里沒追到……這事黃了以后,我們老大就跟裴于亮合作了?!?/br> 曲一弦“你們老大和裴于亮又是怎么認識的?” 尚峰回憶了片刻,說“挺早的,幾年前就認識了。幾年前都蘭古墓文物出土大熱,道上來來往往的車十輛有九輛是來打秋風撿便宜的。應該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他苦著一張臉,說“我們這趟跟著裴哥走,也是這里走投無路了,想出國謀生活。小曲爺您也別為難我了,知道的我都跟你說了,不管是我老大還是裴哥知道,我都不能活著出沙漠了?!?/br> 曲一弦終于松了手。 她壓回瑞士軍刀,坐在帳篷里,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半晌,問“你的手沾過血了?” 尚峰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漲紅了臉,連忙搖頭“我不敢的,我連殺只雞都不忍心,哪敢殺人。但我跟著人混的,不是好聚好散,都不算善了。走到哪,麻煩都不會少。誰愿意膽戰心驚地過日子,我就想著借此契機,出去待段時間也好?!?/br> 他小心地爬起來,整了整衣領“我能走了吧?出來太久,我怕找不到借口圓回來?!?/br> 曲一弦揮手。 尚峰連忙撿起摔落在防潮墊上的手電筒,連滾帶爬地繞過傅尋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一會,曲一弦才問“他說的,有幾分是真的?” “應該都是真的?!备祵けP膝而坐,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權嘯得知勾云玉佩在裴于亮的手里后,要求合作無果,就把主意打到了沈芝芝身上,要求沈芝芝配合他,偷走勾云玉佩。沈芝芝應該是答應了,但介于之前權嘯騙過她一次,出于報復,她選擇偷了玉佩后自己銷貨賣給了莫家街的古玩行?!?/br> “勾云玉佩脫手的消息是九月底從權嘯那開始傳出來的,但玉佩丟失的時間是在九月內這段時間?!?/br> “我猜應該是敦煌大會召開在即,城內安檢和人員篩選日漸嚴格,裴于亮怕自己藏不住,準備先避開一段時間。沈芝芝挑的動手時機應該就在他離開敦煌的前一天,只有這個時間,哪怕裴于亮發現玉佩丟失了,也沒法立刻回敦煌找她麻煩?!?/br> “莫家街那家古玩行和沈芝芝有舊日恩客的情分在,按時間推算,當時勾云玉佩的大消息還沒徹底在古玩界里傳揚開來。沈芝芝不敢告訴對方勾云玉佩的真正價值,做了短當,準備等風聲過了就多花點錢贖回來。你入手勾云玉佩的時間正好是勾云玉佩滿城風雨的時間,按古玩店老板賣給你的價格來看,可能性有兩種,一是他不識貨,二是他當時已經知道自己手里拿著的是個燙手山芋,他沒那么大本事盤下這枚玉佩,急著銷贓,所以低價賣給你,破財消災?!?/br> 傅尋一頓,看了她一眼,說“至于你帶走這枚玉佩以后是死是活,他并不關心?!?/br> “裴于亮這么重視這枚玉佩,很快就會發現玉佩不見了,怎么丟得他自然有數。他聯系沈芝芝后,沈芝芝極度恐懼之下只能求助權嘯,權嘯為了玉佩的下落勢必會保住沈芝芝?!?/br> 說到這,傅尋不免又要回到開頭。 “權嘯在沈芝芝身上下功夫之前,一開始是直接繞過東家行和裴于亮尋求合作。但他不知道,裴于亮和尚峰那伙人早就認識,對他的行事作風早有耳聞,自然不會拱手讓權嘯這個二道販子白白占他的便宜。玉佩被沈芝芝脫手后,沈芝芝為了保命,絕對不會在安全前告訴權嘯玉佩的下落。權嘯做事不喜歡做絕,一邊藏著沈芝芝,一邊自己琢磨辦法。他的辦法就是把勾云玉佩已經出市場的消息傳遍古玩圈,有心人自然會打聽玉佩落入了誰的手里,他坐享漁翁之利即可。根據線索查下來,和裴于亮有最直接接觸的就是你?!?/br> “一石二鳥?!?/br> “他既能靠這個拖住裴于亮,保沈芝芝平安,又能禍水東引,把鍋扣給你背。只是沒料到,你是塊硬骨頭,不止沒奈何得了你,竟然讓你開始著手調查勾云玉佩之事。權嘯以防暴露自己,只能阻止你進敦煌,這才有了大柴旦追車的事情?!?/br> “進敦煌后,尚峰他們沒再追上來,說明裴于亮發現了權嘯是幕后推手,自然也推算出了沈芝芝在哪。裴于亮和尚峰合作后,逼問出沈芝芝勾云玉佩的下落,沈芝芝被活葬,權嘯緊跟著栽了跟頭。裴于亮則開始監視布局,設計江允,誘你深入鳴沙山,替他開路?!?/br> 傅尋擰了瓶水,潤嗓。 再開口時,聲音低沉,似含風雨“勾云玉佩追查至今,所有的線索都已經串聯上了。如今唯一的問題是,你能不能更冷靜地去面對接下來的問題?!?/br> 曲一弦微正了表情,抿唇問“你指彭隊?” “不止?!备祵ご故职阉糠胖靡慌?,“我現在說,你可能未必會相信。江允是裴于亮計劃之外的小配角,他一開始設計的是你,所以他對你了如指掌。而裴于亮每一步的計劃里,你都是那枚機動的棋子,舉足輕重,足以一招定勝負?!?/br> 終卷:可可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