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曲一弦止步在流沙帶前,她下車,從后備箱里取了柄鐵鍬,握著鍬柄,用腕勁使力將鐵鍬斜擲入流沙中。 整柄鐵鍬恍如被吞沒了一般,頃刻間沒入了流沙帶中,只露出一個圓弧小柄。 曲一弦的表情瞬間有些凝重。 她回頭看了眼待在車上沒下來的傅尋,說“流沙的深度和直徑面積不太友好,巡洋艦強行過流沙帶,可能會陷車?!?/br> 這一片的地形有些像察爾汗鹽湖的鹽殼地,唯一的區別是,察爾汗是鹽殼地,地表覆蓋一層魚鱗狀被曬干的鹽殼,底下是深不可測的溶洞。而鳴沙山,則是地表覆有流沙,流沙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沙坑。 兩者皆有陷車危險。 傅尋聞言,下車查看。 流沙帶環繞著水源地,面積覆蓋極大,走完一圈大概要半個多小時。 這地形是越野愛好者默認要避開的危險地帶,誰也不知道在沒有專業測量工具的情況下,流沙帶的流沙量以及沙坑深度是多少。 “車不進了?!?/br> 傅尋蹲下身,手腕用力,握住鐵鍬的圓弧把手,一用力,將鐵鍬從黃沙里拔出來。 他指了指看似像結實地面的土丘“這么明顯的分界線,毫無過渡?!?/br> 水源地必定有一條充沛的地下水,這個土丘和沙漠腹地的干燥環境格格不入,像是為了保護水源地,人為塑造的圍墻。 只不過日積月累下,風沙侵蝕,這塊保護地早已沒了早期的模樣,變成了一塊不加修飾的土丘,就像—— 漢長城遺址上被風沙漸漸饞食而損缺的烽火臺。 “靠近水源地,這里的土壤和徹底沙化的沙漠不同,有黏土能塑造成型?!彼⒏┥?,輕捏住曲一弦的后頸,轉了個方向示意她去看土丘環面的沙蒿和駱駝刺“地下水的充沛讓這片土地的植被也格外多些,表層看似結實的地面很有可能是被曬干后的黏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br> 曲一弦抬眼看他“你是把我當小朋友在科普?” “小朋友不至于?!备祵て沉怂谎?,站直身體“不覺得像在對待女朋友?耐心又認真?!?/br> 曲一弦嗤了聲,轉身上車“這里進不去,那就再找找能下腳歇息的地方。這里既然有地下水,附近一定還能再找到一塊水源地?!?/br> 她坐上主駕,邊系安全帶邊朝傅尋吹了聲口哨“快上車?!?/br> 傅尋握著鐵鍬,笑了聲,說“不想開車了?!?/br> 曲一弦撳下車窗,身子半探出車窗外,問“怎么了?累著了,還是中暑了?” 傅尋這身嬌體貴的,她是不是太高估他的耐cao程度了? 沒等曲一弦琢磨出沙漠拖車的可行性,傅尋已經攀著越野車的頂架坐進了車內,他車窗半降,隔著一車的距離,對曲一弦說“帶路?!?/br> 曲一弦“……”你們男人都這么善變的? 腹誹歸腹誹,曲一弦手上動作麻利,巡洋艦倒車退了半個車身,方向一拐,沿著沙漠植被的分布疏密繼續往前尋找水源。 走走停停半小時后,曲一弦的車停在巨大沙山的山腳下,不動了。 幾秒后,傅尋的對講機里“咔”的一聲輕響后,傳來曲一弦略顯低沉的聲音“我又看到那條車轍印了?!?/br> 他抬眼。 巡洋艦的主駕車門被推開,曲一弦攀著車頂架,蹬著輪胎借力,三兩下翻上車頂,遠望沙山。 她手里拿著望遠鏡調焦距,雙腿修長筆直,腰身的比例更是恰到好處。 刺眼的陽光下,她恍如全身在發光,有陽光透過她的手肘臉龐,落進他的眼里。 傅尋咬著煙,忽然就笑了。 開車也挺好的,坐她的副駕可就看不見這等風情了。 想著曲一弦還在戒煙,傅尋順手講叼在唇邊的香煙夾到耳后。他俯身,從車兜里取了瓶礦泉水,下車去找她。 曲一弦從車頂下來時,傅尋倚著車門,給她遞了瓶開好蓋的水“有發現?” “沒有?!鼻幌覔u頭,她口干舌燥,舉望遠鏡遠望的這幾分鐘內被陽光曬得腦子發暈。喝了幾口水,緩了一陣才甩掉眼前的青黑。 她瞇了瞇眼,說“車轍印到前面那座沙山腳下就不見了?!?/br> “跟上去看看?!备祵そ舆^礦泉水瓶擰上蓋“太陽已經西落,今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地已經不重要了,車上的水足夠支撐過今晚?!?/br> 他的想法和曲一弦不謀而合。 找水源地一是為了補給水;二是為了避熱。 沙漠行車最要命的就是高溫,不止車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就像隨時隨刻待在一個大蒸籠里,做著高溫桑拿,中暑脫水幾乎是分分鐘的事情。 她的視線落在黃沙的盡頭,臨上車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猶豫了幾秒,叫住了走到車邊的傅尋“謝謝你啊?!?/br> 她這道謝沒頭沒尾的,傅尋握著車門把手,一時不解。 曲一弦解釋“江沅的事,謝謝你告訴我?!币仓x謝你一路照顧我。 后半句話她沒說出口。 傅尋半晌才淡淡點頭“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聽你謝謝我?!?/br> 他拉開車門,呼嘯而過的風沙里,他一字一頓,咬字清晰道“你也不用有負擔,是合作,也是我心甘情愿為你鞍前馬后?!?/br> 他的感情極淡,除了那晚情不自禁,也就偶爾在口頭上占占她的便宜。 那漫不經心的撩,和細微之處的體貼就像是一劑注入曲一弦心臟的猛藥,于無聲無形之中一點一點侵占她的心房。 曲一弦彎了彎唇角,上車后,悄悄瞥了眼后視鏡。 確認他發現不了,才猛得深吸了一口氣。 這男人,真要命。 有了車轍印帶路,曲一弦一路沒停。 車輪碾著黃沙的沙沙聲,沙粒敲擊車底盤護板的窸窣聲尤顯得沙漠格外安靜。 曲一弦留意了眼緊隨其后的那輛越野,微微勾了勾唇角。 巡洋艦繞過沙山時,車速放緩。 視野里,沙山山脊的曲線下,一個洞開的沙山山門躍入眼簾。 沙門上窄下寬,高約三米,背著光,山洞黑黝黝的,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巨口,森森往外冒著涼意。 而此時,山門口有半截車頭外掛。 墨黑色的探索者沾染著風沙,車身灰撲撲的,唯有車窗降下,露出了主駕上坐著的人臉。 裴于亮的目光深沉,一動不動地坐在座駕上,看著巡洋艦從沙山上俯沖而下。 曲一弦在反應過來這張熟悉的面孔是裴于亮的同時,他露出牙齒,白森森地沖她一笑。隨即,他往后一退,露出了被綁縛在副駕上失去行動自由的江允。 曲一弦的腦子一炸,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側沙山上守山門的位置,引擎聲大作。兩輛越野,從沙山上俯沖而下,以包夾之勢飛快地往巡洋艦撲來。 對講機不甚清晰的電流聲里,傅尋的聲音冷靜且夾雜風雷之勢“快走,先離開這里?!?/br> “不走?!鼻幌乙а?,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對策“裴于亮引誘我到山門,是想兩車包夾。兩輛車而已,首尾都是空隙,他是做好了一擊不中立刻離開的準備?!?/br> “我偏不讓他如意?!?/br> 第68章 (大修) 這座沙山的位置刁鉆,沙脊像傾斜的水平線,一馬平川。山門更是幾座沙丘合圍之下,唯一的平地。 巡洋艦所處的方位,不上不下,就像籠中之鳥,注定被困。 此刻調轉車頭,不切實際。先不說巡洋艦車尾綴著一輛越野,光是沙山的這個坡面就很難頃刻間發力,原路返回。 往下,則門戶大開。 一左一右意欲合圍巡洋艦的兩輛越野,角度刁鉆,無論曲一弦是加速還是減速,都阻止不了兩車相夾的局面。 這算計,當真是滴水不漏。 越是危局,曲一弦越是戰意昂揚。 她骨子里的逆反和狠厲被徹底激發,腳下發狠,油門轟踩到底,引擎聲驟起的咆哮聲里,她踩下離合,切換檔位,從沙山上俯沖而下。 巡洋艦的車速本就隨著下坡的慣性增快,更遑論曲一弦這腳油門下去,改裝過動力的巡洋艦車頭猛得一送,以離弦之姿,飛快滑下沙山。 陡峭起伏的沙山晃得車身鈴鈴鋃鋃直響,她手握檔把,時不時減速換擋來保持車速。 剎車片被她踩得發燙,隔著敦厚的車身,她仿佛能感受到從車底席卷而來的熱浪,像一簇燃爆后升騰的煙火,所到之處,烘烤焦炙。 傅尋所驅的越野原先和巡洋艦保持著一個車身的安全距離,巡洋艦加速后,他被遠遠甩在山腰上。居高臨下所見的角度,讓他冷不丁驚出一身冷汗。 合圍的越野車已近緩坡,傅尋推測,若按原計劃,兩車是想出其不意在巡洋艦無法逆轉逃離時,一左一右互相包夾,直接控制曲一弦。 但此刻,隨著巡洋艦的加速,三車不再呈匯合之勢,而是以同歸于盡之態即將相撞。 這樣強勢的俯沖,難以控制的車速,急剎之下必會翻車。 再嚴重些,三車相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傅尋握著方向盤的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此刻坐在巡洋艦的副駕上,他按下喇叭,響徹云霄的鳴笛聲里,巡洋艦又一次提速,恍若對他的警告充耳未聞。 眼看著三車即將相撞,兩輛合圍的越野見勢不對,紛紛調轉車頭,險險地避開了已經順著下坡坡勢無法停下的巡洋艦。 白色的車身碾著沙粒,如駿馬奔騰,劃出一道黃沙,彌漫起騰騰煙霧。 曲一弦死死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終于微微松開,她輕舒了口氣,透過后視鏡看了眼隨她下沖的那輛黑色越野,剎車減速。 極快的車速下,急剎等于翻車。 加上下坡,剎車片燙得厲害,她憑借著手穩,連續數下點剎才堪堪穩著巡洋艦沖下沙丘,停在山門前的平地上。 幾乎是她停下的同時,身后,兩輛合圍的越野,又一次追上來,漸漸逼近。 他們的目標清晰準確,就是沖著曲一弦來的。 裴于亮費盡心機說服江允配合失蹤,引她入沙漠。又在沙山里埋伏了追兵,意圖控制她,顯然不單純是為了勾云玉佩。 若只為了勾云玉佩,他大可直接和她做交易即可。她既然能為江允孤軍深入,擺明了江允對她的重要性,區區一枚玉佩,換一個江允,她有什么不同意的?用得著他這么迂回地想逮住她。 但無論裴于亮是何動機,想在沙漠里把她困住,簡直癡人說夢。 她一手掛擋,一手持對講機,聯絡傅尋“裴于亮的目標是我?!?/br> 傅尋臉色陰沉,連帶著語氣也透出nongnong不悅“你是不是說過讓你先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