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王燕喜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那,那小寶兒就托付給meimei了?!?/br> 褚韶中附和,“是啊,就都托付給meimei了?!?/br> “好,都交給我吧?!瘪疑厝A聲音溫柔至極,不知為何,邵初卻忽有寒意無故襲上心頭。 第179章 巨浪之三 都是同鄉,褚韶華一面張羅大家吃菜,還會順帶給兄嫂介紹各菜的名字,大致的做法,舉止間帶著無比的周到細致親切熱絡。 邵家原想褚韶華同娘家關系平平,卻不想娘家人過來她這樣的高興,可見一家人畢竟是一家人,有血脈連著哪。 晚宴中,還有華懋宴客廳的經理過來打了聲招呼,開了瓶紅酒敬大家。敬過酒后,紅酒又送了一瓶。 褚韶中問,“華兒,剛那是飯店的掌柜嗎?倒是挺懂規矩?!?/br> 褚韶華讓服務生給大家再倒些紅灑,說,“這是洋酒,稍微有些度數,卻也不高,咱們也都嘗嘗?!蓖疑刂械?,“我們商行和華懋飯店有長期合作,平時請客吃飯多是在這里。洋飯店不叫掌柜,都是叫經理的,這位季經理是很客氣的人,約摸是聽說我請的是家里人,過來敬酒?!?/br> 邵老爺道,“這大上海真是好地方,韶華你來上海來對了?!?/br> “是啊,當初小邵東家說做生意必要來上海,我就知道這里必是生財的好去處?!瘪疑厝A道,“我沒在天津呆過,但機會比北京要多的多,民風也更加開放?!?/br> 王大姨道,“這里好些紅眉毛綠眼睛的洋鬼子,華兒,聽說你就是與洋鬼子在做生意?” “是外國人,不好叫人家洋鬼子的?!瘪疑厝A道,“他們就是相貌和我們有些不一樣,其他并沒有不同?!?/br> 邵太太道,“我怎么聽說這里不大太平,閨女,咱們還是得安全第一,可別出什么事?!?/br> “那事法院已經宣判了,現在都沒事了?!瘪疑厝A優雅萬端的輕啜一口紅酒,方道,“要是你們前些天過來,我還真不放心請你們出來吃飯。我那會兒身邊四個保鏢,兩個是大潘伯伯借我的,我出來進去的帶著他們。好在,這事已了結,都平安了?!?/br> 王大姨三人都嚇的變了臉色,褚韶中忙問,“可是出事了?” 褚韶華放下紅酒,輕描淡寫,“沒什么事,生意上礙了人眼,找了兩個殺手殺我,一人叫我打死了,另外一個如今在大牢,一輩子都要在牢里過了?!?/br> 不要說初聞此事的三人,就是邵老爺邵太太這已是知道的,聽褚韶華說起,也均是面露擔憂。王大姨那張精明的臉孔更是出現了瑟縮,連忙問,“那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那家人賠了錢,判了刑,與我說了不少好話,已是了結了?!?/br> 聽到一個“錢”字,王大姨臉上瑟縮頓時被貪婪一掃而空,她當即問,“賠了不少錢吧?” 褚韶華眼瞳深處閃過厭惡,然后,她繼續輕描淡寫,“四十萬現大洋?!?/br> 王大姨登時“嗝”的一聲,倒抽一口冷氣,兩眼外凸,迸出精光,聲音尖利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四十萬現大洋!” 褚韶中王燕不必是王大姨的愛女愛婿,兩人的模樣比王大姨好不到哪兒去,俱是驚訝的恨不能直接厥過去。 天哪! 四十萬現大洋! 不待三人喜上一喜,褚韶華又說了句,“這有什么,我也不是為了要錢。這錢我已經捐了出去,捐給了上海的慈善機構,自己沒留半個銀洋!都上報紙了?!?/br> “都給了別人!” “四十萬大洋全給了別人!” “你是不是傻??!” 三個聲音不約而同的向褚韶華噴去,那副地獄惡犬般的兇惡模樣,程輝騰的就站了起來,褚韶華啪的一個杯子摔到地上,碎裂成渣,剛剛還清淡的聲音陡然轉寒,“怎么,我自己的錢,自己的事,自己倒做不得主了!” 不待三人發作,褚韶華雙眸冷厲,搶先翻臉,“我險叫兩人拿刀捅了,兄嫂大姨問都不問我一聲,反是問我錢的去向!虧我以為你們是來上??次业?,原來是為錢來的!” 褚韶華的性子,闔家知曉。 把她惹惱了,現在攆出去都做得出來! 如今褚韶華臉掛寒霜,雙眼通紅,一幅要吃人的模樣。三人先軟了,王大姨忙道,“不是這么說,我怎么會不擔心你,可你這不是沒事么。華兒,你不知道家里的艱難,要是有這四十萬大洋,咱家幾輩子都不愁吃穿了?!?/br> “是啊?!蓖跹嘟恿擞H娘的腔,也軟聲和氣的哄褚韶華,“你別多心。剛不是我想著,以后咱闔家都來上海,一家子有都沒事干,全靠你掙錢花銷,豈不是拖累你,要是有這四十萬,咱家里也寬敞不是。就是你家,也能有些本錢做些生意?!?/br> “哎,何嘗不是這個理,這幾年,我和咱爹了直想重整家業,就是沒本事哪?!毕氲剿氖f大洋打水漂,縱是滿席大餐,褚韶中也是食之無味了。 褚韶華冷笑,“我這個人,不比四十萬大洋值錢?眼下我雖沒這些錢,可我還年輕,以后別說一個四十萬,有我在,十個四十萬都掙得來!我最煩別人插手我的事,我不是不顧家里,好聲好氣的與我說,什么都有,誰要是算計我,我包他雞飛蛋打,一無所獲!” 褚韶華的視線緩緩的掃向三人,王大姨人老最滑,連忙道,“瞧你,就愛多想,咱們骨rou至親,這不是擔心你吃虧么。畢竟不是小錢?!?/br> “是啊,都是擔心你?!蓖跹嗟?,“既是給了人,也就給了?!?/br> 褚韶中忍住心疼,先緩和同褚韶華的關系,“這樣的大事,以后還是跟自家人商量一下再做主,咱自家人總能給你出出主意?!?/br> “大哥,我已是守寡的人了,早從娘家出來。我的事,自己能做主?!瘪疑厝A道,“錢對我來說不是大事,我這人,看重的是情義?!?/br> “是是是,咱們同胞骨rou,哪里還有比你我更近的?”褚韶中連連稱是。這個時候,想必褚韶華放個屁,褚韶中都會說是香的。 服務生早取來新杯,只是看褚韶華剛剛發火,一時不敢上前。褚韶華瞥服務生一眼,“把杯子拿過來吧?!?/br> 服務生立刻恭敬上前,將酒斟好。 邵家人給褚家這一家子嚇的不輕,王大姨三人之貪婪丑陋,褚韶華之火爆厲害,讓邵家一向平和從容的家庭目瞪口呆,一時反應無能。 褚韶華對邵老爺幾人舉杯,溫言和氣的道,“家人時久未見,難免有些小摩擦。邵伯伯你大概沒見過我家這樣的,咱們不是外人,您可莫見怪。我先干賠罪了,您隨意?!?/br> 邵老爺喝的是黃酒,“上牙還有磕下牙的時候,一家人,可不就這樣,一時吵了惱了,一時又好了的?!毙恼f,您家這吵架簡直嚇死個人。 褚韶華在上海非但開闊眼界,且經過陰謀陷害、刀光劍影,其人其行,早非吳下阿蒙。她轉換顏色,繼續笑盈盈的招呼宴飲,一時氣氛又有轉寰。 邵太太自覺剛剛說錯了話,不該提褚韶華遇刺之事??缮厶彩且慌珊眯?,想著很久不見褚韶華,又知道她受了這樣的驚嚇,好意想安慰一二。誰知道王大姨三人聽到四十萬大洋就跟瘋狗一般,這般不顧體面。好在褚韶華壓得住,邵太太連忙換了個安全話題,“韶華,我聽說你交了個極體面的男朋友,真為你高興?!?/br> 褚韶華抿嘴淺笑,“聞先生人品出眾,能遇到他也是我的幸運。他和小東家一樣,是留學生,只是比小東家早些,前幾年在英國劍橋大學讀的大學和碩士,說來,和潘伯伯是校友?,F下在市府任秘書長?!?/br> 邵太太是聽兒媳潘玉提過的褚韶華準備再嫁之事的,也打聽過褚韶華再婚對象,見褚韶華面上帶笑,想來褚韶華也是極滿意這樁親事的。 褚韶華眼珠瞥褚韶中一眼,同邵太太道,“這回我也是想著正好大哥過來,也讓大哥見一見聞先生,幫我相看一二?!?/br> 褚韶中此時才明白“男朋友”的意思,問褚韶華,“你是不準備給陳家守著了?!?/br> 褚韶華淡淡,“我還年輕,以后接了萱兒過來,就是咱們一家子都過來,我也得嫁人。萱兒畢竟是個閨女,以后不能給我養老,我總要有個兒子的?!?/br> 褚韶中一時倒沒覺如何,想meimei這話也有理,遂道,“是這個理。其實,我早就說讓你改嫁的,先前你總是轉不過彎兒來!以后咱一家子在一處,在這里找個男人也好?!庇謫柮貢L是個什么官。 褚韶華道,“就是市長身邊做事的?!?/br> “市長是什么,縣老爺嗎?” “市長跟縣老爺怎能一樣,市長相當于前清時的知府,秘書長大約就是主簿師爺一類?!?/br> 褚韶中沒想到褚韶華竟找了個官老爺,頓時歡喜,喜笑顏開道,“聽來不錯。若是聞老爺有空,我過去拜會,也說說話,以后成親,聘禮嫁妝什么的也要談一談的?!?/br> 褚韶中三句不離錢,邵老爺委實倒了胃口,想真真是嫡親的兄妹兩個,卻是這樣的天差地別! 王大姨王燕母女卻是心有靈犀,眼神一凜,只是剛剛惹惱褚韶華,當下不好多說,心下卻都存了一段不能對外人言的心事。 褚韶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熱鬧的招呼著邵家人和娘家人吃菜喝酒,待到宴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興致皆盡,邵老爺邵太太上了年紀,不能久熬,褚韶華讓服務生買單,特意說明,“我自己的家宴,不要記到公司賬上,我付現?!?/br> 服務生恭敬答道,“褚小姐,剛剛穆先生聽說您在孔雀廳宴客,您這里的賬,穆先生已結清?!?/br> “穆先生真是太客氣了?!瘪疑厝A拿出一塊大洋給服務生,對他道,“今晚辛苦你們,你們幾個分一分吧?!?/br> 服務生九十度鞠躬道謝,殷勤的上前開門,服侍褚韶華如何服侍祖宗一般。褚韶華道,“幫我叫一輛出租?!?/br> 程輝道,“褚小姐,我已經叫好了,兩輛車。一輛舅爺舅奶奶姨太太坐,一輛小姐坐?!?/br> 褚韶華點頭,擺擺手示意服務生不用送了。服務生仍是一直送褚韶華一行下樓,還有一位服務生快走幾步下去,先到外面讓司機把車開停到飯店門口,又幫著開車門,各自送大家上車。 王大姨幾人先鉆進車里,褚韶華與邵家人寒暄幾句,送邵家人上車后,方上了第一輛車,坐車回家去了。 程輝看褚韶華酒喝的不少,怕她出事,就與她同乘。 褚韶華好飲,酒量并不如何好。她靠著座椅后背,嘴里小聲喃喃。程輝聽不清她說什么,待湊的近了,才聽到褚韶華在喚,“萱兒,萱兒?!?/br> 那聲線極低極細,像世間最鋒銳的利器,頃時便將人割裂的鮮血淋漓,痛徹骨髓。 第180章 巨浪之四 褚韶華似頗有醉意,回家便休息了。 程輝也回了房間。 王大姨三人住的是客房,房間都在樓上,也紛紛的上了樓,沐浴洗臉的又是一番折騰。水籠頭、冷熱水、抽水馬桶,還有那些牙膏牙刷的要怎么用,雖昨天學了,今天依舊不大熟練,少不得嘀咕唧歪幾句。 王燕用塊大毛巾包著頭發,自洗手間出來,“這城里人也是臭講究,每天介洗個沒完。噯,你瞅見沒,那洗臉的香皂跟洗澡的還不一樣,兩樣香味兒。連那尿桶也弄的比臉盆還干凈,這可真講究?!?/br> “哎,華兒是真發達了?!瘪疑刂袗芤獾男币写差^,吸著洋煙,噴云吐霧的感慨,“就是祖父活著時,家里也沒這等體面?!?/br> “噯,你這新買的綢衣,別這么就往床上一躺,壓皺就不好看了?!蓖跹鄡号恼煞虼笸?,叫他起身,“脫了綢衣再躺?!?/br> “不過一件衣裳罷了,華兒現在有的是錢,以后有的是好衣裳穿?!瘪疑刂衅称拮右谎?,似是嫌妻子小家子器。他懶懶起身,手里剩的大半支洋煙摁熄在床頭幾上的水晶煙灰缸里,“我去洗澡?!庇终f,“如今我瞅著人家上海人都不穿長衫,多是穿西式洋服的,明兒我還得買兩身洋服?!?/br> “這著什么急,你快去洗,一會兒我有要緊事同你商量!”王燕兒把頭發擦的半干,用桃木梳慢慢的梳櫳著,心里卻是有一樁極要緊的事,必要提前交待給丈夫的。 褚韶中洗好澡,推開洗手間的門就見王大姨正與妻子坐床上唧咕什么,母女倆顯然都在等他,聽到響動俱往洗手間望去,褚韶華正裸著全身要出來,一見大姨兼丈夫娘在,大覺不好意思,連忙關了門,皺眉道,“大姨你怎么不說一聲?” “行了,你什么樣我還沒見看?你娘剛生了你,在老家沒人伺候月子,是我過去伺候的,給你把屎把尿洗尿布都干過,還羞上了?!蓖醮笠檀筮诌值?,“燕兒,給中兒拿件衣裳遞進去,他臉皮兒薄?!闭f著還得意的嬉嬉兩聲。 褚韶中套了件洋棉布的長衫才出來,“大姨這么晚了,還有什么事。早些歇了吧?!?/br> “要不是有要緊大事,我能這會兒過來!”王大姨還是很中意褚韶中這個女婿的,自小便是唇紅齒白的好模樣,且不是褚韶華那潑婦性子,這個外甥兼女婿很肯聽他的話,說來只是沒住一處,不然,比幾個兒子都要強些的。尤其是,外甥命好! 王大姨拉了外甥兼女婿到床上坐,一身裙襖單衣的感慨,“這城里人就是會享受,這屋子燒的多暖和,也沒見有炕,就那幾片汀水鐵片子,就暖的穿不了厚衣裳了?!?/br> 褚韶中白天逛了一天,晚上又去吃飯,尤其初來上海,滿眼的新奇玩意兒。不說別個,就頭頂這電燈,就亮堂的跟白天似的。倘在老家,點上十盞油燈,也沒這樣亮哪。褚韶中有些累了,打個哈欠,昏昏欲睡。 “中兒,寶哥兒都念書了,你可不能再這樣沒算計的樣兒了?!蓖醮笠炭嗫谄判牡?。 “怎么沒算計了。有華兒在,以后寶兒還用愁什么?!瘪疑刂械?。 “哎,你就是只顧眼前,不想以后?!蓖醮笠虈@口氣。 王燕兒接著嘆,“可不是,寶兒雖是她親侄子,她就是肯管,到底隔一層。你今天沒聽meimei說么,她要再嫁的,還是個官身,這要以后她有了自己兒子,哪里還能記得咱寶兒是哪棵蔥。就是肯管,能及得上她自己個兒的骨rou?” 褚韶中莫名其妙,“想這老遠做什么,華兒好了,她就得管咱家,就得管爹娘、管咱們、管咱寶兒!” 王燕見丈夫竟不明白這個理,急道,“那你說,華兒是待自己孩子親,還是待侄子侄女們親?” “那肯定還是自己孩子親了?!边@點親疏,褚韶中還是明白的。 “可不是么?!蓖醮笠虈@道,“你們看,她平時多剛強的人,今天一說起萱兒的事來,眼淚都掉下來了。這做娘的,什么好的都是給自家孩子的。侄子畢竟隔著一層的!” “這也不是人力能強求的啊?!瘪疑刂袛倲偸?,做無可奈何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