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野心家》 作者:石頭與水 文案 一百個女人里,大概九十九個都曾有過夫妻恩愛,兒女雙全的憧憬吧。 褚韶華的少女時代,亦做此想。 她有幸生于那個年代。 她是那個年代的野心家。 大女主文,男主都是浮云! 內容標簽:時代奇緣 主角:褚韶華 作品簡評 少女時代的褚韶華對未來的憧憬無過于夫妻恩愛,兒女雙全。而在她最好的年華,所需要面對的卻是丈夫早逝,骨rou分離。立誓必奪回女兒的褚韶華決然南下,只身闖入十里洋場的上海灘。這是上海的黃金年代,也是褚韶華的黃金年代。要經過多少苦痛,才能走上女性真正的獨立之路;要斬多少荊棘,才能在男人的權利世界里爭得一席之地。與其說是褚韶華的野心之路,不如說是民國女性的覺醒獨立之路。 上卷 第1章 褚韶華 民國元年,冬。 褚韶華在屋里聽她娘說趕集上的花銷,她娘說一樣,褚韶華用柳枝燒的炭枝筆記一樣,待她娘把賬報完,褚韶華擱下筆,這賬已是清楚了,“鋦那瓷碗就花了倆銅子兒,要我說,還不如買個新的哪?!?/br> 褚母道,“咱這瓷碗可是細瓷,倆銅子兒也就是買個粗瓷碗,哪樣劃算?” “娘你說哪樣劃算?粗瓷碗雖粗,到底是個好碗。這細瓷碗再好也破了,這么補一回,就是補了個粗瓷碗進去,換個破碗?!瘪疑厝A道,“虧得有我織的布還賣了幾個銅子兒,要不這又是鋦碗,又是修鐵鍬的,得賠了?!?/br> 褚母粗糙的手握住閨女還算細軟的小手,嘆道,“要是你爺爺還在,咱家不至于這么緊巴?!?/br> 想到過逝三年的祖父,褚韶華心里就不得勁兒,問她娘,“我爺爺在北京城做一輩子買賣,娘,我爹上年紀了,身子骨兒又不好。我哥就不能跟以前家里交情好的人家打聽打聽,就是出去做個伙計,也比在家種地強。家里就這幾畝地,咱們娘們兒在家種種也夠了,哪里就要一家子都窩在老家,光指望著這幾畝地,能有什么出息?!?/br> “行了行了,你哥要是這塊料,早讓他出去了?!瘪夷钙鹕?,“中午我給你蒸個雞蛋?!遍|女也不容易,忙了一集織了這幾尺布,一尺都舍不得自己用,全都讓她帶到集上賣了。 褚韶華俐落的收拾著自己用麻線釘的賬本子,“我不吃,留著給嫂子吃吧,她做月子哪!” 褚母見閨女不吃,也沒再說什么,畢竟,閨女省一個,媳婦就能多吃一個,媳婦多吃,奶水足,得實惠的還不是自家孫子!褚母便去廚下做飯了。 褚韶華雖是在農村,也沒見過什么世面,卻當真不是個饞人。相對于一個雞蛋,褚韶華想到家里的境況就發愁。褚老爺子在時,褚家也興旺過。偏生褚家沒運,褚老爺子剛一去,褚父接手家里生意,自以為獨掌大權,結果中人家圈套,一筆生意就把個小鋪子都賠了進去,光屁股爺倆兒回來的!自此,褚父幾番想東山再起,結果,到現下還在東山呆著哪。褚家的日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褚老爺子就褚父一個兒子,褚父倒是生養了一兒一女,便是褚韶中褚韶華兄妹。這做兒子的,還不如做爹的,做爹的起碼還想過東山再起,做兒子的是連這點念想都沒有!就蹲在家里,有東風喝東風,無東風就喝北風。眼瞅這褚家家境,就是褚韶華說,真要沒幾年就得喝西北風了! 褚韶華只恨自己是個閨女,不然,她都想出去做工,省得一天天的挨在家里熬日子! 褚韶華剛把賬本子收好,就聽外頭一陣大呼小叫,“娘!娘!” 不用說,是她哥從集市上回來了。 褚韶華隨手掃一下身上的靚藍色的裙擺,正一正發間的銀包銅的釵子,手上順溜兒的把身上理了一遍,隨腳出了堂屋兒。還沒走到東配間兒的廚房,就聽到她哥的聲音,“娘,我在集上遇著陳家村兒的大表姑,聽大表姑說,陳家老爺陳家大爺都回村兒了!沒錯兒!說這次就是為了陳家大爺和咱們華兒的親事!”從聲音中就能聽出褚韶中是如何的歡天喜地。 繼而是褚太太的聲音,褚太太正在念佛,“阿彌佗佛,佛祖兒保佑,陳家是有信義的人家?!?/br> 剛剛一路跑回家通報好消息,褚韶中太過興奮,竟一時喘不上氣,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方繼續說,“說陳家是自己駕著大騾子車回來的,唉喲,還帶著倆伙計在一邊兒支應,我表姑拉著我的手絮叨了半個時辰,說是她村兒的大戶也不及陳家現在的氣派?!?/br> 褚韶華不必聽下面的話,也知道她哥今天的主題就是宣講陳家老爺陳家大爺回村兒,以及陳家如何發達富貴的事了。褚韶華干脆沒進廚房,一折身回了自己屋兒。 褚韶華的屋子和如今褚家的家境一樣清貧,為省柴禾,她這屋兒白天是不燒炕的,所以,大冬天的一進來,還不及日頭正好的院子暖和,撲面的一陣清冷。除了炕東頭兒兩個掉漆的老榆木的箱子,炕西邊兒一床褚韶華自己的灰撲撲的被褥,再有就是一張四方桌兒上擺著的賣不出去的粗瓷茶碗。與這屋兒最不相襯的東西就是方桌兒上支著的銅框鑲玻璃的一面半大不小的玻璃圓鏡了,這是褚家家境還好時,祖父從北京給她帶回來的。大前年祖父過逝,她爹叫人坑回老家,一路想著東山再起,結果把家里的積蓄,連帶著老爺子臨終前留給褚韶華的嫁妝銀子,都填東山里去了。家里一日不如一日,絲綢蠶絲被換成了現在的灰撲撲的棉花被,能賣的都賣的差不離了。 就這面鏡子,當初還真有貨郎想收,叫褚韶華在家里一頓發作,她性子伶俐,脾氣也大,她一翻臉,從此褚家無人敢提賣鏡子之事。 褚韶華冷冷的看向鏡中的自己,褚家人好相貌,褚韶華自幼便是眉翠唇朱的好模樣。當初老爺子在世,又疼她,早早的給孫女定下陳家的親事,就是剛剛兄長說的趕著大騾子車回村兒的陳家村兒的陳老爺家。 陳家也是做生意的,要說陳家家境,比褚老爺子在時還略好些??蛇@門親事,卻也不是陳家上趕著,韶華小時候跟娘去過北京,這村兒里男人們做生意,自來是男人在外經營買賣,女人在家服侍婆婆,照看家里田地。所以,韶華自小也是跟著她娘在村兒里長大的。褚家人丁不旺,褚老爺子卻并不是重男輕女的性子,相對于褚韶中這個孫子,倒更喜歡孫女些。韶華小時候去北京,褚老爺子喜歡帶她在身邊,褚家陳家都是在北京做生意,陳老爺見褚家這位小女娃挺喜歡,當時就問了這閨女親事定沒?陳家買賣比褚家要好些,兩家又交情不錯,所以,親事在北京就定下了。 原本想著韶華十五歲就過門兒,結果她十四歲的時候,褚老爺子因病過逝。 由此,褚家家境江河日下,一蹶不振。 褚韶華隱隱聽到隔間兒里嫂子的驚喜聲,知道這必是大哥跟她娘說了不過癮,又去跟做月子的嫂子說陳家回村兒的事了。 陳家回村兒了。 韶華今年十七了,老爺子的孝早守完了,所以,該辦親事了吧! 褚韶華聽著隔間兒里的歡喜聲,淡粉色的薄唇幾乎是抿成了一條線,鄉下人守孝,又不用像書上說的那樣父孝三年祖父孝一年,就是按書上的道理,一年的祖父孝也早守完了!這兩年,陳家從未提過親事,陳家太太也從未到褚家村兒來上一遭!陳家此番回村,不知褚家又有何喜? 褚韶華長眸微瞇,還不知這回鄉,是為成親還是退親的呢! 第2章 咱家也就好了 褚父是臨中午才回來的。 褚母剛把搟好的芝麻鹽兒、從鍋里撈出的一個煮雞蛋,連帶著兩個熱騰騰的開花兒大饅頭,一碗熬的米香四溢的小米粥,收拾了一個托盤讓兒子給媳婦送進去。褚韶華在桌上擺好一家子吃的窩窩頭,一碟子切的整整齊齊的腌咸菜,一小碟子黑醬,三四根洗的干干凈凈剝出雪白蔥白的大蔥。褚韶華正在盛玉米粥,褚父把手里的一兜東西遞給褚韶華,“華兒,擺上,別成天吃窩頭了?!?/br> 褚韶華不用看,聞味兒都知道這里頭定是油條,她心里是極不喜的。自打東山沒吃來,家境敗落,她這爹種地也不成,據說渾身的病,如今地也種不了,就成天在家窩著,不然就是在村兒里跟著沒營生的閑漢在一處閑打發時間,平時一天三頓都要吃小灶兒。家里吃窩頭,他就要每頓吃白的,趕上村兒里五天一次的集市,還要去集市上買油條吃。褚韶華把兜子里的油條拿出來,放到個淺子里擱桌上,不想油條下還有五六個火燒,拿出來看,里面裹的是油吱吱的豬頭rou。 這點兒東西,褚韶華一集織的布都不夠的,估計一月織的布能頂她爹這一頓! 只看這一兜東西,就知道為什么她爹這東山總也起不來了! 褚母見這又是油條又是rou火燒的,已是心疼的了不得,哆嗦著嘴角問,“他爹,怎么買這許多好吃食,這得多少錢??!” “行了,什么錢不錢的,今天有喜事,陳家回來了,我琢磨著,咱們華兒的喜事也近了,就吃回好的吧。我不吃,叫華兒吃,瞧閨女都瘦成什么樣兒了。你這當娘的,就一點兒不心疼?!瘪腋刚f著便大搖大擺的坐下,拿起根油條先遞給閨女,笑呵呵地,“閨女,吃!” 褚韶華接過,轉手遞給她娘。褚父徑自拿起油條,頭尾對折,再拿個rou火燒,把油條往豬頭rou的rou火燒里一裹,比劃著跟閨女說,“閨女,這么吃,香!” 褚韶華說,“爹,你吃吧,我可吃不了這么油的!”豬頭rou便是肥多瘦少,油條更是從油鍋里炸出來的,火燒是陳家村兒集市上鐵皮桶里烤出來的外頭兩層皮,里頭中空的,倒是沒什么油??蛇@豬頭rou和油條配一起,褚韶華也受不了,她把火燒里的豬頭rou大半倒在咸菜碟里,在火燒里夾幾根咸菜,慢慢的咬了一口。就聽她爹“唉喲”一聲,褚韶華眉毛都沒動一下,就知道她爹是豬油滴衣裳上了。果然,褚父跟炸尾巴的貓一般自板凳上跳了起來,半舊的青綢棉長袍的大腿那處已是滴了一溜兒的油點子,褚父一手還握著那裹著油條的rou火燒,豬頭rou和油條里被擠出的油漬順著逃跑手掌順溜兒著流袖管里去了。就這樣,火燒還不肯撒手哪。 “唉喲唉喲!”褚父終于叫喚著把rou火燒放下,接過褚母遞過的灰撲撲的布巾子,先使勁把手擦干凈,指著棉袍上的油點子道,“這可怎么著,我趕緊脫下來,你給我洗洗去?!?/br> 褚母也是心疼的很,這件綢襖是當家的最后一件綢衣了。平時當家的都舍不得穿,只有趕集時才會穿一穿。褚母嘆氣,“油點子哪里洗的下來,哎,你先脫了,我泡水里,泡泡再洗?!?/br> 褚父連忙跑屋里換衣裳去了,褚韶華不緊不忙的吃著飯,見她娘也往外走,問,“娘,你做什么去?” “給你爹找衣裳,他知道穿哪件呢?”褚母道。 “就那么三兩件衣裳,我爹四十歲的人了,連穿哪件兒都不知道?”褚韶華挑一挑眉,“娘你坐下吃吧,吃完不還得洗衣裳嗎?!?/br> 褚母是個沒主意的人,聽了閨女的話就想坐下繼續吃飯,終是不放心,放下手里的窩窩頭,說,“你爹可別把衣柜翻亂了?!?/br> 現下褚家窮的叮當亂響,也不知柜里能有多少東西可翻亂。褚韶華便自己坐桌旁吃飯,一時,她哥過來廚房,見桌上又是油條又是火燒的,說,“爹怎么買這許多好吃的?!?/br> 褚韶華起身自碗柜里拿個碟子出來,只當沒看到她哥嘴邊沾著的芝麻鹽,撿了四五根油條兩三個火燒遞給她哥,“給嫂子端去吃吧?!?/br> 褚韶中見油條火燒去了大半,忙說,“她哪兒吃得了這許多?!?/br> 褚韶華道,“大嫂做月子哪,再說,吃不了先在你們屋里放著,不然爹得留著做下頓兒,月子里別虧了身子?!?/br> 褚韶中就把meimei收拾出的油條火燒端了進去,他自己也沒出來,自然是在屋里一起吃了。這點兒東西,一人吃還能有個下頓,就她哥這跟產婦一起吃,還能剩什么呀。 記得她大哥小時候是一點兒肥rou都不吃的,覺著膩,入口惡心。想想火燒里的豬頭rou,大哥嘴角沾的芝麻鹽,褚韶華看著手里的火燒,忽就無端的惡心起來。她以前,也不喜吃肥rou,可現下,竟覺著這豬頭rou香膩可口,隱有垂涎。褚韶華望著桌上的窩頭、咸菜、黑醬、油條、rou火燒……聽到門口響動,見她爹換了身灰色的粗布棉袍,唉聲嘆氣的繼續坐下吃剛剛剩下的半個rou火燒了。陳家一回鄉,褚父似乎格外看重這個女兒,不過,看到自己回屋換身衣裳的時間,桌兒上的油條火燒便少了大半,不禁看向閨女,他原還想留著吃個下頓兒的。 “大嫂做月子,除了雞蛋,也沒rou吃,我收拾了些,讓大哥給大嫂端屋兒去了?!瘪疑厝A淡淡的說。褚父見閨女拿的還是剛剛的半個火燒,道,“你大嫂一人,也吃不了這許多?!?/br> “那一會兒我再拿回來?!?/br> “不用了?!瘪腋赴櫼幌率璧拿济?,有些不耐煩。 褚母的雙手在腰上的圍裙上頭抹了抹,隨后跟著進屋兒。褚韶華看母親用冷水泡過凍的紅通通的手,雙手摟著粥碗暖了暖,這才緩了過來,拿起窩頭繼續吃。褚韶華把手里的半個火燒給母親,接過母親手里的窩頭,說,“娘你也別光吃窩頭?!?/br> “火燒你吃吧?!瘪夷敢残奶坶|女,想著以前家境好時,在村兒里閨女也是過得小姐一樣的日子?,F在家里不行了,閨女也跟著受這好幾年的苦。 “都吃吧,陳家一來,待華兒嫁了,咱家也就好了?!?/br> 原來,她爹是打的這個主意。 閨女嫁了財主,可不就能供養娘家么? 原來,她爹是做的這般美夢! 就著父親這句話,褚韶華慢慢的掰碎窩頭,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泡進粥碗里,慢慢的有了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要注釋一下南方的朋友可能不太知道的兩個名詞: 開花兒大饅頭:就是說饅頭蒸的特別發,然后都裂開了,像開花兒一樣。 芝麻鹽兒:這并不是一種鹽,而是把很多芝麻用鍋炒熟,拌上適量的食鹽搟碎,這是很早以前北方產婦做月子經常吃的一種食物,并不咸的,主要成分是芝麻。 第3章 你要聽我的! 陳家托了褚家村兒的三大娘給捎了信兒來,說是初五過來拜訪。 陳家老爺是在京城做生意的,格外講究些,尋常鄉下人走動,無非就是直接過來就是了。陳家人不一樣,還要先托人帶信兒,可見是正式拜訪。 三大娘走前再三拉著韶華的手說,“我早就說,咱韶華是個有福的。我早就說,這閨女有福?!?/br> 褚韶華沒覺著自己哪里有福,她的親事是不錯,半村子都羨慕,可如果她有福,祖父不會那么早過逝。如今家境敗落,家里因陳家回村兒便如此欣喜若狂,將闔家的希望寄托在她這親事上。這樣的做為,不要說如今兩家家境的懸殊,就是褚韶華自己也看不起自家。還有她爹那想頭兒,這是打算嫁閨女,還是打算賣閨女。 褚母喜之不迭的把帶來佳音的三大娘送出門,褚韶華也一并跟著送三大娘,她并不因這佳音就如何歡喜,待三大娘一如往常,“三大娘你閑了只管過來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