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等到半夜,寧隋才稍稍有意識,他知道此處不能久留,愣生生不顧身上的傷,趕緊回了歸元宗。 林星夜一路疾行,靠查看路上的蛛絲馬跡,尋到寧隋所待的山洞。 但山洞里早已沒了人影,林星夜冷冷地看著一地的血,還有那個規整遒勁的字:星 林星夜心中一皺,最近他當真覺得奇奇怪怪,無論什么都能和他扯上點關系,就連這個暗號也是,叫什么不好,偏要叫他的名字。 林星夜臉一黑,暗道自己被寧隋和那個摸他龍角就不放的混賬嚇到了,一個星字而已,根本和他無關。 第56章 現在是深夜。 山洞內一片幽暗, 唯有皎白的月光從天外灑進來。林星夜借著月光,彎腰想去查看地上的暗號。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居然會被人戲弄到這個地步。 林星夜因為古籍中記載云間雪色龍好摸一事, 從來不樂意讓別人摸他的龍身, 就連小時候也最多是在他太恐懼時,會允許他父君摸幾下他的龍角。 至于他會溫順地趴著,任別人摸得渾身發軟,像諂媚的貓這種事, 他從未有心理準備。 他便是翻江倒海,也要將那個膽大包天的禽獸找出來。 林星夜掏出一張雪白的方巾, 包著自己的手指, 欲要去觸碰地上的字。 他眼中晦澀一片, 左手抽出碧空劍往山洞外一扔,碧空劍發出一陣龍吟,穩穩地扎在山洞門口形成結界, 隔絕外部一切打量。 做完這些,林星夜才低眸,指尖微現雪光。 他的天賦之一:洞察。 云間雪色龍生就真實之眼, 全盛的云間雪色龍能勘破世間一切幻象, 勘破幻象之后,隨之而來的天賦是洞察,能看破對方在那一瞬時, 心中是恐懼還是歡喜, 恐懼的原因又是什么。 若是作戰, 云間雪色龍使用洞察,便能知己知彼,完全了解對方的弱點。又因真實之眼的緣故,即使對方刻意想瞞也瞞不過。因為這樣的天賦太可怕,所以云間雪色龍無法殺人,即使殺的是魔,也會招來制裁。 雪光在林星夜指尖閃爍,僅僅是星星點點,也將滿室月色襯得寡淡無光。 林星夜沒練習過自己的天賦,他閉上眼,全力感受留字者心中的所想,在那等危急的時刻,那人至少會想著逃生的方向或者方法。 時間點點滴滴流逝,林星夜細白的指尖忽然泛紅,他睫毛一顫,繼而睜眼,幽幽的冷眸下盛滿驚詫和羞惱,連脖子都有些紅。 他……林星夜簡直不可置信,他從字中的血里,感受到的不是恐懼,也不是疼痛,而是鋪天蓋地的占有欲和……欲念。 欲念所至的地點和對象是……不夜城、龍泉、龍泉山下、角斗場、寢宮,雪龍……林星夜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這個禽獸,當時他口口聲聲自稱父君,居然想著的是那等齷齪之事,那么他摸自己的龍角……也當真是在猥褻自己? 畜生,就連龍角都不放過。若說寧隋覬覦他的龍尾,林星夜想著人族對人魚的追求和喜愛,也能勉強理解,但龍角……究竟哪里戳了他的點? 林星夜手心握緊,恨意和惱意滔天,他當真覺得對方禽獸不如,若是想殺他都還好……偏偏是又想欺辱他。 這等變態會是誰?血量太少,林星夜的洞察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他在腦海中想這個人的身份,這么變態的,要么是魔族,要么就是可恨的寧隋。 不夜城龍威赫赫,魔族并不敢來犯??蓪幩瀹敃r又應該在紫山秘境…… 林星夜想不出來,他連這方帕子也不要了,手中升了團白色的火焰,手帕頓時化為烏有。 他拿出白玉牌,下達命令:“全力追捕不夜城賊人,另,備三株靈草放入歸元宗?!?/br> 天大地大,林星夜再恨,也不可能親自去追殺那人,他還要回歸元宗去得剩下的幾顆元珠。 歸元宗的規矩是,每個進了紫山秘籍的弟子,都需交三件所得,珍貴平凡不拘。不過越珍貴的,考核分數也就越多,門內資源也就相應越好,甚至能成為核心弟子。 林星夜不在乎門內資源,但他在乎歸元宗剩下的元珠。 他將碧空劍召回來,收回劍鞘,踏著迷離的月光飛行。 天邊皎月清輝,似情人默默撥弦,溫柔的樂曲一碰到林星夜翩翩的衣袖,便像被冷冷清音同化,溫柔不再,只余下堅固的霜色,凍得人望他一眼都不敢。 這般行了小半夜,林星夜并未化龍,等到歸元宗時已經是下半夜,天光欲亮。 他自覺行路時身上沾了灰塵,早就命人備好水欲要脫衣沐浴。 暗衛隔著屏風,小聲說話不吵他:“少君,主君那邊來人,請您回家?!?/br> 蒼敖下半夜便起來找自己的寶貝兒子,理所當然撲了個空。 林星夜怎么可能回去,他想著父君明明知道自己的抱負,卻仍然輕視他,刻板地認為他無用,終究氣不過:“讓人回去告訴他,若他養的是公主,成年后也該嫁為人婦,便是歸家,也不是歸不夜城?!?/br> 暗衛一時沉默,雖然他低著頭,但也能從地面上影影綽綽的影子窺見少君腰細腿長,比例完美,模樣也是生平僅見。但是,少君再好看,也是個男人,不是公主。 暗衛咂摸了下林星夜這句話,一翻譯出來就是:別說我是男子,男子志在四方,怎么可能一出門就回去?即使我是個女子,是你養在深閨的公主,我也寧愿嫁人都不回去。 暗衛在心里感慨,少君和主角的關系真是勢同水火。 他只是個傳話的,聽林星夜發完話后,便悄然退開。 林星夜則沐浴完就寢,月光紗隔絕了外邊的夜光,室內一派靜謐,暖玉床溫度適宜,貼著肌膚不冷不熱,流轉著淡淡靈氣,唯有這樣,林星夜才能勉強安睡。 他閉著眼,云緞般的烏發柔順地垂在身后,有一縷垂在身前,薄唇冷淡,連睡著時也不溫柔,但若往下看,筆直的雙腿雖然好好地放著,沒有一點逾越,卻總感覺像一條龍尾愜意地柔柔地搭在那里。 寧隋在自己屋內,他抱元守一,識海內的陣法殘片已經被龍息沖開。那是一片浩渺的天地,金色的陣法卷宗浮于空中,上邊用古奧的文字寫著精妙的陣法,一個個原本從未見過的文字主動鉆進寧隋的腦海中,不過片刻間,寧隋就能看得懂這些文字。 這些陣法,隨便拿一個出去,都能引起陣法宗師的狂熱。 寧隋無端地覺得熟悉,他從來沒接觸過這些陣法,但此刻竟覺得那些陣法原屬于自己的一部分。 寧隋忍著卷宗對陣修的吸引力,不去看這些精妙卷宗,他并不想復制別的陣法宗師的路子,只想自成一派、開創淵源。 他只拿了一卷普通的《陣法禮疏》,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注解,有的注解只是一個符號,但寧隋也能看懂。 《陣法禮疏》講解的只是普通陣法知識,寧隋原本就倒背如流,現在再看這注解,倒是覺得好多地方能理解得更深。 寧隋刻意多去學習,忽略心中從陣法殘片被打開那一刻便起的瘋狂的占有欲。 他想占有師兄,即使他現在連人都沒看見。 他想念師兄的一切,想念師兄在他懷里被他親吻,想念師兄霜雪似的劍法。 寧隋能忍受陣法對他的誘惑,卻忍受不了腦海中林星夜的模樣。 他之前也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林星夜,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得那么狠,像是要把師兄揉在身體里才安心。 寧隋用力抓緊手中的卷宗,心中抑制不住地想:你為什么討厭我?為什么不看我?我知道你堅韌專一,但你要是回頭,看一看我便能發現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就那么一往無前,不知回頭嗎? 你刺了我三百零二劍,我給你準備了三百零二件禮物,只求你能多挨我近一些,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劍都可。 只要你是我的……你的黑發、薄唇、傲骨,清瘦的手腕捏著的碧空劍,無論是冷冷的叱責還是破碎的低吟,都是我的。 寧隋壓抑著心中的思潮,他察覺到自己有入魔傾向,趕緊停止修習,自去清心打坐,更順手拿出一個陣盤,用琨刀在上面刻下“星夜”二字,一筆一劃,用以平心靜氣。 他刻一筆,內心便滿足地想著:師兄主動看我,怎么可能是討厭我。 再刻一筆,又想著:師兄親口承認,他被我親了也沒視此為欺負。 繼續刻一筆:師兄在歸元宗,唯一只樂意和我交談。他冷淡易害羞,不知表達情感,便常常主動找我比試,紫山秘境也邀我同行……師兄,我甚愛你。 寧隋一筆一畫都刻著相思和甜蜜,如同曾經的日日夜夜。 曾經的寧隋也是如此,他孤獨地守望在無妄峰,林星夜性子冷淡,根本不愛出門,同他根本不熟。 寧隋每次要看他,只能借助歸元宗偶爾的大會,他才能從人群中窺見那個白衣高冷的劍修。 林星夜偶爾抬眸,寧隋便心跳加速,回去便在陣盤上刻他的名字:他今天看我了,歸元宗這么多人,他只看了我。 他們比試完,林星夜敗,卻不履行承諾,寧隋也失望而難掩甜蜜地回去再刻上幾筆:“他似乎忘了之前的約定,他什么都好,只是記性有些差。但也許是我還未達到他的要求,畢竟他如天上孤月,目無下塵實在太正常不過。他今天看著我時還臉紅了,想來我應該再表現得優異些,今日是十招勝的他,我已經盡力了,但他實在太強,我的陣法占盡優勢,他也總能突圍。也許是因此,他才覺得我還不夠資格,下一次,我要在五招之內勝過他?!?/br> “終于,我在五招之內勝過了他,他真強,即使是最后一刻也尊重比試并不認輸,還險些將我的手臂削了下來,足以證明他萬分重視和我之間的比試,也重視承諾重視約定。但他還是沒提那件事,我要提的時候,他又不許我提,想來他一定覺得我還能進步。但是在五招內勝過他,已經險些要了我的命……下次若我不幸死于他的劍下,我一定要說出來,那么多次了,師兄,你該如約嫁給我了?!?/br> “……是我錯了,他厭惡我。一開始就厭惡我,我早該知道的,他為人專一,認定的看法就不會輕易改變,所以一直都那么討厭我?!?/br> “我遲早能追求到師兄,他今天又看了我一眼,好似是對我有所改觀?!?/br> “若我死于師兄劍下,不知師兄能否知道我愛他?!?/br> “師兄,我不奢求你知道我愛你,只求你能明白,我從來不曾欺負你?!?/br> “師兄,你誤會也就誤會我,只求你看我一眼。無妄峰日日夜夜,相思之苦鉆心蝕骨……” 寧隋從最初的甜蜜到后來的希望破碎,陣盤上的筆畫越來越爐火純青。他也越來越沉默寡言,到后來強闖不夜城,強制將做好的陣盤給林星夜,又被誤會打一架他也在所不惜。 寧隋本以為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他每月去一次不夜城,也能見到他…… 直到魔尊追求不夜城少君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寧隋沉著臉,才知自己心中的妒恨有多么可怕。 他殺了魔尊,殺了魔尊麾下所有忠心將士,并險些墮魔……險些囚禁了對魔尊頗為欣賞的師兄。 他從心魔中蘇醒,才正視自己對師兄的思念早已瘋漲,化為最深最狂的占有欲。 現在的寧隋沒有之前的記憶,他只能感受到那些占有欲,并且深深唾棄自己。 他怎能這般想師兄? 師兄都那么羞澀地被他親得渾身無力,他還想怎么欺負師兄才滿足? 寧隋是個較為傳統的人,他對林星夜愛入骨髓,又自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便在心中籌謀一個計劃。 整個深夜,他只睡了一個時辰,在師兄的住處悄然布下的陣法便告訴他:師兄回來了。 寧隋能忍得住不學別人的深奧陣法,卻忍不住對師兄的思念,深夜穿好衣服,便往外走去,站定在林星夜院落外。 月明星稀,夜色無比溫柔。寧隋剛才同心魔掙扎的心一下便平靜下來,只要師兄在他旁邊,他便滿足了。 林星夜剛回歸元宗,歸元宗內的布置只能讓他勉強安睡,深夜便醒了一道。 林星夜睜眼,好似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目光露骨得如要把他吃掉。 林星夜剛醒,還有些不清醒,他第一反應就是有哪個宵小要暗害他,立刻探出神識。 結果神識還沒探出屋,就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寧隋。 林星夜渾身發毛,現在天都沒亮,正是好眠的時候,寧隋偷窺他是偷窺上癮了? 難道他有的寧隋沒有嗎? 也對,他身為天賦異稟的龍族,他有的寧隋的確沒有。林星夜對變態寧隋抱有本能的畏懼,他能在白天和寧隋打一架,卻不敢在晚上孤身面對隨時有可能發情的寧隋。 林星夜只能冷著臉,在心底狠狠鄙視了一通寧隋后,再次躺在床上。 他和衣而臥,根本不敢睡著??墒侨司褪沁@般奇怪,林星夜沒危機感時倒是認床不好睡,有危機感時困意卻止不住地襲來,他覺得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兒,卻一覺就到了天亮。 林星夜需要去歸元宗交靈草,他特意等寧隋的氣息不在他門口了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