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他身上的傷口往外冒血, 按都按不住, 雪衣上落梅點點, 墨發被夜風吹得微微揚起, 桃花目里漾著波光,表情一如既往冷漠, 似絲毫都感受不到痛, 有一種冰冷倔強得驚人的美感。 林星夜的皮相自帶清冷氣質, 極為唬人, 他這樣冷冷斥責,要是平時, 說不定寧隋真會順了他的意思。 可現在不會。 寧隋沉著臉面無表情, 往林星夜走去, 看著他師兄脆弱的樣子,心想:【師兄又來了,他每次要讓我順著他意思時,都會用粘膩的眼神看著我,又不說他的實際意圖,只說他是師兄,便暗示我事事順著他?!?/br> 林星夜聽完此話,緊了緊袖子,他哪里是在暗示寧隋順著他?他分明是在叱責、警告寧隋而已。 林星夜自有傲氣,還不會落魄到要暗示人順著他意思的地步,要是平時聽了寧隋這種話,他早羞氣得別開頭,一眼都不看寧隋了。 可現在……他若再不堅持,只怕真會落到寧隋手里。 寧隋那般齷齪,他落到他手里,能討得了好嗎? 林星夜忍住心中懼意,冷冷地盯著寧隋:“我說的你沒聽見?我并無大礙,你不許過來?!?/br> 他說的極為強硬,可也掩蓋不了現在他是強弩之末的事實。 寧隋滿眼都是他師兄的血,一言不發,并沒那么好說話,也大膽地回視他師兄。 林星夜可沒有忘記寧隋是個變態的事實,他被那道黑沉的視線一捉,心里打了個鼓,卻像一點沒被嚇到的樣子,充滿冷意地回望過去。 他絕不是真怕了寧隋,既不愿輸人,也不愿輸陣,哪怕全身都被寧隋熾熱的視線看得快燒了起來。 林星夜滿眼的敵意,傷成這樣都不服輸。 寧隋此時卻也并不好過,他自己單獨看師兄,就已經鼓起很大的勇氣了,師兄再回望他,視線和他一糾纏,寧隋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師兄,怎么又這般撒嬌……你可知你再撒嬌,你的傷也必須治?!?/br> 寧隋豁出去了,忍受切膚之痛般避開了師兄的視線,大步流星向林星夜走過去。 林星夜現在只是假裝堅強,瞬間心里溢滿驚慌,不知是該慌寧隋看他做什么都污蔑他是在撒嬌,還是該怕寧隋現在離他越來越近。 他的危機感如同要溢出來,握緊碧空劍,長劍一劃,指向寧隋:“寧隋,你敢放肆。你若再過來……我今日便殺你?!?/br> 寧隋看著鋒銳的劍尖,語意不明:“師兄,你現在傷成這樣,現在周圍只有我和你二人。此處人煙罕至,極度偏僻?!?/br> 落在林星夜耳中,意思就是:周圍只有我們二人,我對你做什么你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我羞辱。 林星夜臉色一白,握劍的手更緊。 “師兄,陳江師兄他們也離此地極遠,你根本通知不到他們?!?/br> ……林星夜心中極恨,的確,他若被寧隋這禽獸欺辱,隔得很遠的陳江他們根本趕不及過來幫他。寧隋是在警告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師兄,我會很輕,不會太痛的?!睂幩逯缼熜峙峦?,只求打消他的疑慮,他又心疼師兄受了疼也強忍著的性子,道:“而且,你若吃痛,完全可以叫出來。這里沒有別人,他們聽不到?!?/br> 林星夜艱澀閉眼,只覺自己兩世為人,從沒聽過這等粗話,受過這等欺辱。 他心里掀起滔天駭浪,只道寧隋這畜生虛偽,他既然已經要強行對他……何苦管他痛不痛,他越痛,寧隋不該越覺得高興嗎? 林星夜心底恨意滔天,他想寧隋要撕破臉,干脆撕破得更徹底些,等來日他殺寧隋時,也更好教寧隋受盡苦楚。 林星夜是條自尊自強、單純沒經歷情事的龍。他被天雷劈傷了肺腑,又從高空落下,現在怎么也打不過寧隋了。 但他若真被……他也不會尋死覓活,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只要他活著回去,他定要廢了寧隋的修為,斷他四肢,切他皮rou,讓他后悔來這世上。 林星夜冷著臉,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能害怕,不能懦弱。尤其是,不要去求寧隋那個混賬,免得助漲他的氣焰。 寧隋看師兄那么乖地聽他說話,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夸師兄才好。 他從來沒見過如師兄那么強大、那么優秀、那么乖的人,寧隋一腔為了師兄好的心思:“但其實有時也需要痛點好,甚至越痛越好?!?/br> 有些傷口如果傷及骨頭,便要徹底清理干凈,有的甚至需要刮骨,可不是越痛越好? 林星夜緊緊握拳,果然,寧隋沒想他好,甚至想要他痛,來滿足他不可告人的齷齪目的。 說不定他越痛,寧隋越興奮。 林星夜是真的告誡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可還是沒忍住,右手誠實且不著痕跡地捏著自己胸前衣襟。 寧隋繼續哄師兄,想讓他同意治傷。他見師兄拉著衣服,自己的耳朵默默一紅,心想,【師兄真是矜持,自尊自愛,我從來沒見過他那么可愛的人?!?/br> 林星夜甚覺諷刺,寧隋要欺辱他,還要贊嘆他自尊自愛,怎么,是越自尊自愛的,寧隋欺辱起來越高興嗎? 他冷冷抬眸,直視寧隋:“你若敢過來一步,必死無疑?!?/br> 不說林星夜自己日后如何折磨寧隋,即使他被寧隋殺人滅口,不夜城和龍族的報復也足夠讓寧隋滾下黃泉。 寧隋繼續勸說師兄:“師兄,我們同是男子……”所以只是上個藥,不會唐突師兄的。 林星夜心道你連龍都不放過,何況男人。 他臉色如霜,半分松動都沒有,實在是倔強。寧隋夸獎了一句師兄真有原則后,也逼不得已,準備強行上藥。 哪知他剛一走過去,林星夜的反應便極大,碧空劍穩當地朝寧隋臉頰刺過去,再狠辣地向下一移,朝下盤削去。 林星夜很少用這樣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劍法,他的劍意倒是極純粹,可惜體力流逝太多,劍都拿不穩。 寧隋不像別的陣修那樣不懂近戰,他反應過來后,腳下立刻生了個法陣,助他克制林星夜的行動,再一個擒拿手,將強弩之末的師兄捉住,大手貼著細滑的手臂,攬在懷間。 林星夜呼吸間都是寧隋的味道,氣得渾身血氣上涌,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被敵人攬在懷里,俊臉白得令人心疼。 寧隋也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他從沒想過,他能這樣抱著師兄。 “師兄,我幫你?!睂幩宓穆曇魡〉貌幌裨?,他不敢看師兄,也就沒注意到師兄眼都被嚇紅了,準備從乾坤袋里拿藥膏和靈藥。 林星夜看寧隋低著頭,不知要從衣服里拿什么,更是想起了之前他進寧隋房里,看到的寧隋的丑態。 林星夜手都在抖,他睜大眼睛,暗暗告誡自己是劍修,不能怕不能退縮,可他被宿敵攬在懷里,誤以為要經歷從來沒經受過的事情,天性就不可抑制地開始冒頭。 林星夜一臉冷冰冰,不想露怯,眼里卻有光在動,他聲音都有些低,再度道:“寧師弟,我不要?!?/br> 他雖然這輩子沒對寧隋安過好心,甚至多次欺負他,故意在選拔外門弟子時讓寧隋培育含羞草,故意讓屬下在混戰中將寧隋往死里招呼。 但他一次沒成功羞辱寧隋過,還被寧隋在心底亂想…… 林星夜再怎么壞,都是堂堂正正地壞,他能接受寧隋用同樣的方式報復回來,甚至像前世一樣打敗他也不是不行,只要寧隋別這么折辱他。 他怎能被自己的仇人給…… 林星夜的聲音很清澈,平時自有冷冽玉石之感,現在在一貫的清冽中,卻多了絲微妙的顫音,如果不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寧隋連他師兄穿著衣服有腰窩都觀察得出來,更別說細微的聲音區別。他連不好意思都忘了,馬上關切地低頭,去看師兄。 這一看,寧隋的心便疼了大半。 師兄的臉白得想像紙,雖然一臉冷淡,但是眼中的驚慌根本掩蓋不住。 寧隋不知道師兄怎么會那么抵觸上藥,但是有傷,怎么可以不治? “師兄,我們必須……”寧隋話還沒說完,林星夜聽到他仍要堅持對他動手,長能落雪般的睫毛便顫了好幾下。 林星夜的臉本就是極致的驚艷,要不是他平時周身氣質夠冷,劍意夠利,早便被人誤認為是個風流的人物?,F在他因懼,一身的冷氣如同被割了一道縫隙,壓不住美色,高冷便成了讓人想摘他的催化劑。 萬物有靈。需知靈性越強的妖獸神獸,都會有和自己本身天性貼近的情態。九尾貓在害怕時會豎著尾巴撒嬌,混沌帝龍沒有害怕這種情緒,只會想要摧毀擋在前面的事物。 而林星夜,一條致力做個高冷劍修的連血都不敢見的龍,還不如九尾貓。 林星夜壓抑自己想哭的沖動,冷著張臉,也不讓身上顫抖,重復發號施令道:“你不許?!?/br> 寧隋真是被他這種又撒嬌又怕還高冷的樣子給磨到了,心里極度掙扎:【師兄這個樣子實在太……我不能被他弄得心軟,但他待會若是扯我衣服求我,我該怎么硬下心腸?】 林星夜聽得清清楚楚,說實話,他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劍,寧隋曾經的敵人,怎么樂意那么娘兮兮地求寧隋? 寧隋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可能不給林星夜上藥,當即再度探向乾坤袋。 林星夜的心抖了抖,他記得上次寧隋粗略的尺寸……而且寧隋說要越痛越好……林星夜來不及在心里驕傲,一手扯上了寧隋的衣擺,他深吸了口氣,別開臉不看寧隋,聲音又低又冷:“你別……寧師弟?!?/br> 寧隋:……他的心都快燒起來了,連所有的反應都忘了。 林星夜現在已經從本能中反應過來,他對他求寧隋這件事感到萬分屈辱,恨不能時光倒流。他絕對不是自愿的……他是劍修,寧愿真被寧隋給羞辱了,也不會求寧隋的。 可是他已經做了這件丟臉的事情,不如索性先保全自己。 林星夜見寧隋沒有反應,眼里還流動著可怕的暗光,他的危機感一丁點都沒消失,又如寧隋的愿扯了扯他的衣服:“……寧師弟?” 【師兄又摸我……】寧隋艱難地從巨大的幸福中回神,卻一臉正色:“師兄至少先吃粒丹藥?!?/br> 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讓步。 林星夜厭惡寧隋討價還價,但現在受形勢所迫,沒像之前一樣反駁,“嗯”了一聲。 寧隋便拿出一粒復元丹,林星夜認得這種丹藥,他在短時間內確認無毒后,便接過丹藥一口吞下去。 寧隋的心聲適時響起:【師兄真堅強,即使是吃丹藥也面不改色。當真是我輩楷模?!?/br> 林星夜便差點被復元丹梗到,這復元丹最出名的一點就是,毫無苦味。修真界或許有怕吃草藥的,但絕對沒人怕吃復元丹。 林星夜吃完丹藥,不想讓寧隋再有機會提條件,道:“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只要回去……他的暗衛就會出現,寧隋便沒法威脅他了。 寧隋說可以,但他并不放心師兄的傷勢,畢竟外傷還沒被處理:“可師兄現在應該無法御劍回去?!?/br> “解決途徑只有兩個?!睂幩迨志o張,險些說不出話來,還是道:“第一,我御陣,抱師兄回去 ?!?/br> 他一說到和師兄相關親密的字眼,真是覺得完全沒法說出口,“第二,稍等一會,我重新刻個飛行陣盤,師兄上去,我幫師兄cao縱,便能回去?!?/br> 林星夜覺得哪個都不好,他根本不樂意和惡心的寧隋多接觸,更別說依賴他。就他而言,他寧愿稍等一會,自己恢復些了再御劍回去。 但這個方法有個弊端就是,他需要再和寧隋在山里邊獨處至少一個時辰。 若是寧隋再次對他有所覬覦的話……林星夜萬不想再求第二次,他瞥向寧隋,暫時把今日的恥辱都壓下,只等回去再算賬:“你刻陣盤需要多久?” 寧隋道:“飛行陣盤需要兩個半時辰?!?/br> 林星夜眉頭微皺,他記得前世寧隋特意來告訴過他,說他制作九轉七曲陣只用了半個時辰,當時林星夜被深深惡心到了,和寧隋打了一場便分道揚鑣。 現在的寧隋做個飛行陣都要兩個半時辰,林星夜卻完全高興不起來。他再也不想待在這里:“第一個?!?/br> 寧隋深深驚訝,他沒想到師兄會選第一個。師兄的性格,一看就是不愿和別人多接觸那種,怎么今天又是對他撒嬌,又是要他抱抱? 寧隋現在連師兄那身白衣都不敢看,只覺自己太過浮想聯翩。 他耳朵再次紅完,林星夜一看,不知道他又在亂想些什么。但林星夜今日是真累了,也從來沒這么委曲求全過,當下只默默把仇記著,一點也不說話。 寧隋做好心理準備,聲音極?。骸斑€請師兄閉眼?!?/br> 林星夜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眼睛閉上,天旋地轉間,便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平地風乍起。 林星夜被宿敵抱著飛行,心底萬分難堪。他不知道他怎么次次都被寧隋欺負,還險些被……他一定要殺了寧隋,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