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訓練室的氣氛仿佛被冰凍了起來,鋼琴手還沉浸自己情緒里,眨了眨眼睛,連忙抬手擦拭干凈眼淚,站出來磕磕巴巴道:“指揮,這兩、兩年謝謝您的教導,我……” “讓開?!敝x易之冷漠道。 鋼琴手‘啊’了一聲,茫然望向謝易之,卻發現他的眼神落在自己右后方。鋼琴手腦子里一團漿糊,環顧左右,發現所有人低頭看地,每個人身體都繃得緊緊的。只除了一個人臉色難看,死死盯著自己。 再遲鈍,鋼琴手也發現了不對勁。定在原地不敢動,連眼神都不敢亂瞟。 “指揮,你是讓我走?”盯著鋼琴手的人終于開口,眼神陰郁,語氣嗆人。 謝易之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退開一步,側過身體,示意他離開。 “希望指揮最好不要再來找我?!蹦侨艘膊欢嗾f,冷笑一聲,直接拎著自己的小提琴出了訓練室。 鋼琴手呆呆看著首席小提琴師就這么走了,徹底傻了眼。要知道團里公認最厲害的便是剛才離開的人,之前得獎他功不可沒。 “哈、哈?!鼻夭锤尚陕?,上去摟住可憐兮兮的鋼琴手,企圖緩和氣氛,“嚇著了?你們指揮要是想讓你走,哪還會讓我來演奏給你看?!?/br> 謝易之沒有反駁好友的話,只是冷冷看著余下的人道:“天賦一般,可以勤練。心不在這里,直接離開?!?/br> 首席小提琴手走了,謝易之讓下一個小提琴手頂了上去,秦泊還扮了第二小提琴席中的小提琴手。 跟著樂團一起訓練的時候,秦泊有些感嘆:當年他學小提琴的時候,也是一根好苗子的,要不是受到打擊太大…… 不過今天訓練時間出奇的少,只一個小時后,謝易之便讓人散了。 秦泊原本只想看看好友怎么當指揮的,結果上來就是一場大戲。自己又是鋼琴又是小提琴的,也累得夠嗆。謝易之一說散了,秦泊便率先拉著他出門。 指揮走了,樂團里所有人才終于松了口氣。團里的豎琴手過來拍了拍鋼琴手的肩膀:“沒事吧?” 鋼琴手搖頭:“剛才我差點以為我要走了?!?/br> “剛才秦老師說得對,指揮要你走,哪還會讓秦老師指點你?!必Q琴手嘆了口氣,“也是他心思亂了?!?/br> 豎琴手是指離開的首席小提琴手,自從去年得獎以后,他便開始飄了,甚至還在外面接了代言。每天訓練室倒也來,但多有敷衍的態度。 “可是……好的小提琴手不多?!变撉偈职櫭?,那些真正有天賦的小提琴手要么在國外頂尖音樂學院學習,要么削尖了腦袋想去國外的樂團。而剛才離開的小提琴手能力在國內確實數一數二。 豎琴手不在意撇了撇嘴后笑道:“你大概忘記咱們指揮當年是國內年輕一代最好的小提琴家了吧,指揮一定找到了合適的人選?!?/br> 只是另一邊的謝易之并沒有任何人選,他不過忍受不了拿音樂當手段賺錢的團員,連一秒都不愿意。 …… “快快快,啾啾你幫忙把鼓抬上去?!敝笓]老師在臺布后大聲喊著,“大家快去站好,他們學生已經開始進場了,趕緊的!” 黃啾啾默默抱起一個定音鼓往臺上走,其他人來來往往也顧不上她。都有自己的樂器要管,黃啾啾本身屬于打擊組的,又最閑,理所當然要干活。 十分鐘后所有人站好位置,等著臺上的某院長發完言,開始要演奏。 黃希月著一襲月光長裙款款上臺,哪怕黃啾啾縮在最遠的角落里,也聽得見臺下學生的sao動。 希月是長得很好看的,黃啾啾拎著自己的三角鐵漫無目的想著,很快思緒又飄遠了。不知道明天上午要去哪練二胡,白天在天橋下又被趕了出來,得找到一個大公園才好。 等到指揮一抬手,臺上瞬間安靜下來,連帶著臺下一群懵懂的學生也停下竊竊私語。 他們是外地一個樂團的,靠著給全國各地表演來賺錢,主要是去一些不怎么有名的院校給學生表演,這還是第一次來定城這么繁華的地方來演奏。 雖然整個團有三十多個人,但很明顯臺下所有的焦點都停留在黃希月身上。長得好看,又是首席小提琴師,即使不懂交響樂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很厲害。 黃啾啾站在打擊組最角落的地方,認認真真聽著所有人演奏出來的曲調,在最恰當的時候敲響了三角鐵。無論什么曲子,三角鐵都不是主角,只需要調劑整首曲子而已。所以一首一首下來,黃啾啾基本沒怎么動過,和一直拉個不停的黃希月完全不一樣。 她退場時,中場休息,之后臺上還有幾首鋼琴和小提琴的獨奏。黃啾啾愛聽大家拉的曲子,雖然總是有錯誤,但不妨礙她喜歡。因此黃啾啾貓著腰悄悄溜進觀眾席,想坐下聽完。 學生主持人還在上面講著臺詞,黃啾啾前面的小孩子扭頭纏著老師模樣的家長,奶聲奶氣問道:“mama,為什么別的小提琴手都在拼命拉,站在最后面的jiejie只是拎著塊三角形的東西敲兩下呀?” “……”拎著三角形東西的只有一個人,被點名的黃啾啾不自覺將目光投向了右前方的老師。 老師也沒料到自己的兒子會問這樣的問題,剛才她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小提琴手身上,哪知道拎著三角形的人是誰。 不等老師解釋,小孩自己得出了結論:“我知道啦,那個jiejie在偷懶!”說完還捂著嘴笑。 “……”黃啾啾居然生不出反駁的欲望。 “怎么會?”老師無奈笑道,“那個jiejie是在表演呢?!彪m然她根本沒注意到拎著三角形的人是誰。 “一定是的!”小孩不樂意,還列出了證據,“那個jiejie在上面一直連眼皮都沒抬過,肯定在打瞌睡的!我就是那樣子的!” 被‘瞌睡’的黃啾啾默默坐在位子上,不敢發言。雖然她覺得小孩邏輯很強,但自己還是很勤快的,不光要敲三角鐵,打擊組那些亂七八糟的鑼、镲,有時候大鼓也是能敲上一敲的。只是……現在演奏的曲目用不上那么多樂器而已。 …… 學校把他們一行人安排在校內的酒店中,不算很高檔,基本的住宿條件還是合格的。一間房住兩個人,黃啾啾和黃希月住在一起。一些老師尋著黃希月簽名的時候,黃啾啾蹲在旁邊的門口等著。 下雨了。 黃啾啾歪頭看著外面的細雨,她頭一次來定城,這里的人一點都不善良,路人老是警告她擾民。不過…… 黃啾啾伸手去接飄進來的雨絲,忽然兩眼彎彎笑了起來。這里有很多和小地方完全不一樣的聲音。車流的、人群的、甚至連雨聲都不一樣,但都很好聽。 “啾啾,走了?!秉S希月披了一件外套,她小心提著裙角走出來。 “好?!秉S啾啾自發去幫她提裙角,“有點冷的,我們要快點回去洗澡休息?!?/br> 黃希月回頭看了一眼這學校的大禮堂,抿嘴笑道:“老師們也真是的,我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小提琴家,非要我簽名?!?/br> “可是你以后會成為有名的小提琴家?!秉S啾啾仔細拎著裙擺,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道。 “啾啾!”黃希月捧著自己精致的臉,似乎有些害羞,“你別說了?!?/br> 黃希月洗漱完出來,穿著絲綢的睡衣,擦著頭發:“啾啾,快去洗澡?!?/br> 合上二胡的譜子,黃啾啾拿起棉質的睡衣睡褲進了衛生間,不到十分鐘帶著一身水汽出來了。 這時候譜子已經到了黃希月手里,她揚手無奈道:“啾啾,你……怎么這么倔?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啾啾你沒有音樂天賦也沒什么好丟人的。不要一直耗在這上面,現在鼓不是打得挺好的?以后……” 頓了頓,黃希月繼續道:“萬一我離開了這個樂團,你也可以繼續生活?!?/br> 看著黃啾啾盯著地板不說話,黃希月嘆了口氣:“啾啾,不是我不想繼續帶著你。你知道那些好的樂團都很嚴格,不可能和現在一樣,因為我開后門讓你進去的?!?/br> “我、就是想拉二胡?!秉S啾啾有時候不太明白黃希月的話,自動全部轉化為她不希望自己一直學二胡。 “算了,啾啾你開心就好?!秉S希月將譜子放回原處,“還有幾天要在這所學校里呆呢,明天我還要早起練琴,快點睡吧?!?/br> 很快室內因為熄燈變得黑暗,黃啾啾睜著眼睛,并沒有睡著。她扭頭看向窗戶,外面還在下雨。似乎變大了一些,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玻璃窗戶,還有一些其他的聲音。 黃啾啾手指伸出被子,悄悄在床單上畫著音樂符號,如果此刻能寫在紙上讓懂的人看,一定會大吃一驚。曲子完整性、優美性,乃至可演奏性都堪稱成熟,完全不像出自二十出頭的非專業人之手,更不想是隨手寫出來的。 這是屬于黃啾啾的小秘密和小愛好,深夜在床單上勾勒的曲子,不過是黃啾啾無數個忘記且未謄寫在紙上的曲子,一大早便給拋到腦后。 現在,她急著要出去找個公園練她心愛的二胡。 第3章 兩百來塊的二胡基本上就是用來玩的,連蛇皮都是假的。黃啾啾卻愛惜的不得了,每次都要仔細擦干凈上面的松香殘留物。 早上問過前臺后,黃啾啾找到了一個大型的公園。里面有相當多的老大爺老大媽在鍛煉,原本她想要找個偏僻的地方練習二胡,進去之后竟看見好幾個拎著二胡的大爺,黃啾啾連忙跟上大爺的腳步。 果然,走了一會,有個角落都是在練習各種弦樂的人。黃啾啾心中大定,這樣她便不會那么突兀,想必也不會有人來趕她走。 小心打開二胡盒子,黃啾啾找了個位子坐下,將二胡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便開始練習起來。 整個角落里的人都是業余的,大部分也都學得磕磕絆絆,這回倒沒人注意起黃啾啾,雖然她拉出的聲音依舊刺耳。 大概早上總是最好練習的時間,在某高檔公寓中,男人如同青竹般筆直站立,肩上抵著一把昂貴的小提琴。和在公園里胡亂拉一通的黃啾啾不一樣,男人拉出來的聲音時而悠揚時而沉郁。 只不過很快被人擾亂了這一室的美妙曲調。 “易之,我聽說附近學校晚上有樂團表演,咱們去看看?”秦泊徑直推開門,見男人還拿著小提琴一愣,“我打擾你了?” 謝易之垂眼,將小提琴放好,并不回答他后面一個問題:“附近有什么學校?” 秦泊小心翼翼將門帶上:“我也是上來的時候,聽樓下保安說的?!?/br> 這樣心血來潮的事,秦泊沒少干過。謝易之放下衣袖,緩緩扣好扣子:“我沒有聽說過什么大型的交響樂團要來?!?/br> “當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團,權當放松唄?!鼻夭粗涝谝粋€不知名學校表演的樂團水平是不會太高的,他開玩笑道,“說不定你還能在里面淘到金子呢?!?/br> …… 同樣的曲目在同一個地方要表演五六天,整個團都彌漫著懶散的味道,除了黃希月和黃啾啾。黃希月從來沒有松懈過自己的小提琴訓練,她從小有特別高的目標,又比常人天賦高,總認為自己會走得更遠。要不是當年高考時出了些問題,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 而黃啾啾,她表演的時候向來認真。再說團里雖然表演的曲子是一樣的,但每場下來幾乎都會有些細微的差別,她相當樂于在心中找出來。 “啾啾,幫我拿一下外套?!秉S希月今天換了一身長裙,依舊好看的緊。 “待會你小心腳下?!秉S啾啾看著她裙子下露出的高跟鞋,感嘆道,“鞋子好高呀?!?/br> 黃希月聽到這話笑了起來,精致的臉上終于有絲人氣:“啾啾,女孩子都要穿高跟鞋的,你應該多學學?!?/br> 黃啾啾顯然沒有聽進去,她一手拿著外套,一邊蹲下來幫黃希月把裙子上的褶皺拉平。 同樣的大禮堂,場下換了一批新的學生,不過這次多了兩個外來的人。 謝易之靠在椅背上,看著臺上不怎么正規的組合,壓下立刻起身走人的沖動,到底不愿拂了秦泊的好意。 “咦?”秦泊看著款款走出來的黃希月一愣,下意識去看謝易之。 謝易之仍舊一副淡漠模樣,并沒有對臺上最顯眼的小提琴手多加關注。 一曲《北海風光圓舞曲》在大禮堂緩緩上演,一開始秦泊便皺起了眉,這水平也太次了。向來受頂級樂團熏陶的秦泊,心下已經后悔帶謝易之過來。再望向好友,果然臉色難看。 謝易之天生絕對音感,在音樂上大有益處,但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在生活上卻飽受折磨,由于對聲音敏感至極,受不了任何噪音。對他而言,有時候連人聲都是噪音,因此出門隨身聽是必備的,用來隔絕外界的干擾。 曾有人說謝易之是心理上的問題,但秦泊覺得不過是天賦帶來的小小壞處,畢竟好友從小便是這副模樣,更何況這世上有誰能讓謝易之受到壓力? “哎,那女孩子還是不錯的?!甭犕暌皇缀?,秦泊指著臺上的黃希月道,“比她團里其他人高出不止一個水平?!?/br> 謝易之沒有說話,心中卻同意秦泊的話。臺上整個團演奏的亂七八糟,唯獨她不受其他人的影響,能夠保持較好的水平。當然要和自己樂團的人相比還有差距,不過可以看得出她有些天賦,至少勤奮不缺。 “這首拉得更好!”秦泊有點激動,在一整個樂團水平低下,甚至連曲子都能出錯的情況下,黃希月簡直瑰寶般的存在。 安靜聽完整場后,謝易之起身往后臺走去,秦泊茫然跟上。 后臺雖然一片亂糟糟,但和大家服裝不一樣的黃希月相當好找,謝易之徑直往她那邊走去。 整個后臺有一瞬間的安靜,兩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這里,尤其一位俊美逼人,光是一雙冷淡的眼眸便能讓人沉溺其中。 黃希月也看見了謝易之,她粉頰漲紅,裝做不在意低頭撩了撩長發,心中卻跳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