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狀元府當然不叫狀元府,只因為先前里面住著的是狀元郎,因此附近的人便以“狀元府”三字稱呼了。 如今狀元郎變成了太子爺,也不知鄰居們改口了沒有。 樓闕抱著鄭嫻兒下了馬車,門口立刻有兩個小廝迎了上來,笑得比花兒還燦爛。 其中一個小廝腿腳麻利,嘴皮子也極利索,一路跟在樓闕的身后飛快地匯報著這幾日的事,諸如誰家遞來了拜帖、誰家送來了賀禮、誰家來下帖子請吃酒、誰人登門拜訪之類的,一條一條說得明明白白。 確實是個很得力的看門人。 樓闕極少理會這些俗事,聽過也就罷了。 那小廝說完了正事,見樓闕沒有開口打賞的意思,便又笑呵呵地湊趣道:“小的們還是頭一次見殿下帶姑娘回來呢,咱們府里今后怕是要熱鬧了!——要不要傳話給買辦那邊,盡快采買些女孩子用得著的東西來?” 樓闕正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鄭嫻兒忽然冷笑了一聲:“太子殿下,您這里興不興秋后算賬???” 樓闕一愣,腳下停住了:“什么秋后算賬?” 鄭嫻兒從他懷中掙扎著下了地,瞇起眼睛看著那個小廝:“我這里有筆賬,想跟您府上的某個奴才算一算!” 那小廝看見鄭嫻兒臃腫的肚子,立時猜到了她的身份,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鄭嫻兒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領,將他扯了過來,故意壓著嗓子擠出陰沉的聲音:“怎么不笑了?剛才不是笑得挺歡的?” “這……姑、姑、姑娘……”小廝不知怎的就結巴了起來。 鄭嫻兒嗤笑:“別叫姑,也別叫娘,叫聲‘祖宗’就行!” 小廝“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小的牟二柱給祖宗磕頭!” 樓闕在旁哭笑不得:“還真聽話??!” 鄭嫻兒卻不笑了。她盯著那小廝問道:“為什么這么怕我?你做了什么虧心事,自己說吧!” 小廝嚇得白了臉,支支吾吾地道:“小、小的不曾做過虧心事……小的只是條看門狗,并不敢得罪祖宗……” 鄭嫻兒冷笑道:“你若不說,我便叫我的人來跟你對質了?” 小廝慌忙搖頭,隨后又停頓了片刻,抬起頭來:“姑娘恕罪,小的雖得罪了姑娘,卻也是礙著府里的規矩,不得已才這么辦的!如今全京城人人都想見殿下,若是小人一一都去通報,誤了府里的正事不說,殿下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鄭嫻兒點了點頭,似乎很贊同他的話。 小廝正要松一口氣,卻聽見鄭嫻兒冷笑道:“這么說,你是因為自己心里覺得殿下可能忙不過來,所以就自作主張把我的人罵了出去,甚至還指桑罵槐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嚇得我的人回去之后不敢見我?” “小人不敢……”小廝嚇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這倒也不能怪他前倨而后恭,都是“想當然”惹的禍! 在他牟二柱的眼里,他家太子殿下那是神仙一般的人品,被一個出身卑微、行止不端的女人糟踐了,自己心里一定會覺得窩囊的。世人都說太子與那個女人如膠似漆,牟二柱和狀元府的大部分奴才卻只愿意相信這都是那個女子仗著肚子里的孩子死乞白賴纏著殿下不放。 如果早知道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竟生得如此一副好相貌,如果早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寵她寵到連走路都要抱著走,哪個奴才還敢怠慢她半分! 這會兒,牟二柱的腸子都快要悔青了。 偏偏鄭嫻兒肚子雖大,里面卻不能撐船。欣賞夠了小廝汗下如雨的窘狀之后,她便靠在樓闕的胸前,冷笑道:“那天我父親落入賊手命懸一線,我沒有心情理會你們這些阿貓阿狗,所以不曾細問你都罵了些什么。今日恰好得空,不如你當著我的面再罵一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這張嘴是怎么把我的人給罵哭了的?” 小廝嚇得只管磕頭,樓闕的臉色已徹底陰了下來:“是前天去待月樓的時候?你派人來找過我?” 鄭嫻兒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這位小哥兒應該知道?!?/br> 小廝忙向樓闕磕頭,“咚咚咚”的聲音聽著就疼。 連著磕了十幾個響頭,牟二柱覺得差不多了,便自己停了下來,小心地道:“殿下!殿下恕罪??!小人只是怕打擾殿下的正事,所以不敢自作主張進宮去替鄭姑娘報信……” 不等他說完,樓闕已抬腳把他踹翻在了地上:“不敢打擾本宮的正事,所以背后辱罵本宮的女人和孩子?你好大的本事??!” “小的不敢……”小廝嚇得顫個不住。 樓闕擁住鄭嫻兒,后怕地道:“前日若不是我恰巧提前出宮,待月樓那件事的后果將會不堪設想!我先前還以為是你自己冒失,不肯派人來給我送信,沒想到竟是這個狗奴才從中作梗!” “所以,你打算怎么給我出氣?”鄭嫻兒歪著頭問他。 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兒。 牟二柱嚇得都快要尿褲子了,忙又爬起來跪好,開始向鄭嫻兒磕頭:“姑娘您大人大量,饒了小人一條賤命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小人不能死??!姑娘您心善,您腹中那沒出世的小貴人一定會得到好報的!您就替小人說說情吧!” 鄭嫻兒笑著抬起腳尖挑了挑小廝的下巴,悠悠地笑著:“桐階啊,你聽到了沒有?這奴才說我是惡人,會報應到咱們的孩子身上的!” 樓闕冷聲道:“縱容刁奴為禍,那才是真正的作惡!——家院,把這刁奴拖出去,杖斃!” “真的可以打死???不用報官?”鄭嫻兒大為驚訝。 牟二柱以為鄭嫻兒心軟了,正琢磨著想法子求饒,抬頭卻看見鄭嫻兒一臉欣喜,全無半點兒悲憫之意。 于是可憐的小廝終于意識到自己將要完蛋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后悔,便有人過來堵上他的嘴、擰住他的胳膊,拖麻袋似的拖著他走了。 樓闕定了定神,攥住鄭嫻兒的手,輕嘆:“是我安排得不夠周到,讓你受委屈了?!?/br> 鄭嫻兒仰起頭來,向他微笑:“我受點兒委屈是活該的,誰讓我只是個‘外室’呢?若是連我這樣的人都可以隨意進宮去找你,那也太沒有體統了!” 樓闕不愛聽這話,隨手便在她的額頭上拍了一把。 這下子,鄭嫻兒卻是真的覺得委屈了。 樓闕攬著她的腰,邊走邊問:“那個玉墜子,你還留著嗎?” 鄭嫻兒皺眉:“哪個玉墜子?” 沒等樓闕回答,她又忽然想了起來:“就是你坐牢的時候,我從你抽屜里翻出來的那個,跟那些書信放在一起的?” 樓闕點了點頭。 鄭嫻兒想了老半天,不太確定地道:“可能在首飾盒子里吧?再不然就是在哪個荷包里,我記不住了?!?/br> 樓闕攥了攥她的手,笑了:“回去找一找,那東西還有用?!?/br> 鄭嫻兒有些漫不經心:“有什么用?拿到當鋪里去換銀子嗎?” 樓闕笑道:“那枚玉墜子,當鋪里是不敢收的。你拿著它,不但可以進宮,而且在宮中可以隨便橫著走,天子近衛都得給你下跪磕頭?!?/br> “那么厲害?!”鄭嫻兒驚訝了。 上臺階的時候,樓闕又伸手將鄭嫻兒抱了起來:“進宮只是一件小事,不算什么。你把那墜子掛在腰上,朝中那些不長眼的老東西就不敢輕易開口勸我選什么太子妃了?!?/br> “為什么?”鄭嫻兒不太明白。 樓闕神秘地向她眨了眨眼:“我若都告訴你了,那該多無趣?你不妨自己猜一猜!” 第125章 宮宴如戰場 第二天,鄭嫻兒發現自己又被樓闕給坑了。 看著擺了滿滿一床的衣服首飾,她簡直欲哭無淚:“不是說好了端陽節的時候再去見皇上嗎?今天是怎么回事?” 鐘兒站在屏風外面,恭恭敬敬:“今天是專為太子歸宗而設的大宴,比端陽節的龍舟會重要百倍?!?/br> “可是,宮宴不是昨天嗎?”鄭嫻兒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好騙。 鐘兒不慌不忙地道:“昨天是大朝會,政務繁多,所以推遲到今天了。爺特地囑咐小的替奶奶把行頭都備好了,請奶奶務必要去?!?/br> 鄭嫻兒來了脾氣:“我偏不去!樓闕這個騙子!” 鐘兒低頭躬身,十分耐心:“奶奶不能不去。今天進宮赴宴的眾人都會攜帶家眷,就連年僅十五歲的河間王也會帶王妃前往。到時候放眼望去,眾人都是成雙成對,唯有咱們爺孤家寡人一個,那也太丟臉了!” “他丟他的臉,關我什么事!”鄭嫻兒生氣叉腰。 鐘兒無聲地笑了笑,低著頭:“爺說了,奶奶必定不會心疼他丟臉,但皇上皇后會心疼、滿朝文武會心疼,這一心疼嘛——選太子妃的事恐怕就要提前定下來了!” 鄭嫻兒一呆。 鐘兒又繼續說道:“其實宮中這樣的大宴,重頭戲就是皇上皇后給各家的公子小姐們亂點鴛鴦譜。那些千金小姐們大都是多才多藝的,到時候誰彈了一首好曲子啦、誰吟了一首好詩啦,皇上皇后一高興,隨手一指就算是牽了紅線了,誰敢說個‘不’字?” “這可不行!”鄭嫻兒的臉色變了。 有樓闕這個從天而降的太子爺在,那些姑娘們的眼里豈能看得到別人?到時候什么彈琴的跳舞的唱曲的畫畫的一窩蜂地全涌上來了,這一場宴會下來他豈不是要娶上十個八個? 可別說他不想娶這種鬼話,到時候人家姑娘跳舞的時候、敬酒的時候,身嬌體軟腳下站立不穩往他懷里一倒,你說咋辦?總不能眼看著人家姑娘回家上吊去吧? 鄭嫻兒越想越覺得今日的福安殿分明變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樓闕已經危在旦夕。 這還猶豫什么???一定要去,下刀子也去! 于是沒等鐘兒再催,鄭嫻兒已“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喊人進來給我梳妝!要把我打扮成艷壓群芳的那種!” 于是一個時辰之后,鄭嫻兒把那一床的衣服首飾全都穿戴在了身上,威風凜凜地出了門。 還沒等上車呢,她就后悔了。 雖然她自己也是個賣首飾的,但并沒有人告訴過她,那些簪環步搖發鈿玉梳加在一起會有那么沉??! 還有那件衣服——現在都快到夏天了,還穿這么厚的、嵌了金線的寬袍大袖真的好嗎? 鄭嫻兒是不肯委屈自己的。察覺到不舒服之后,她立刻改了主意:“陪我回去把這身行頭換了!” 小枝沒有異議,樓闕派過來的一個叫“艷娘”的丫鬟卻按住了她的手:“這衣裳首飾都是太子殿下挑的,還是不要換了吧?” “可是很累??!”鄭嫻兒不樂意。 艷娘笑道:“皇家宴會本來就是為了爭奇斗艷,誰最好看誰就贏了,累一點也是值得的?!?/br> 鄭嫻兒認為不值得。 艷娘又溫柔地勸道:“宴會上的那些千金小姐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全部家當穿在身上,奶奶若是太寒酸了,那些不長眼的說不定還以為您不受寵呢!” 鄭嫻兒想想也是這個理兒,只得耐著性子忍下了。 艷娘低頭一笑,溫柔如水的眼眸中竟露出了幾分狡黠的意味。 宮中,福安殿。 早朝還沒散呢,提早趕過來的各府子弟和女眷們便已經陸續到了,一個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或站或坐,花團錦簇地聚了一院子。 當然,也有些容貌出眾心思靈巧的姑娘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穿得十分素凈,于一片珠玉琳瑯之中顯得格外特立獨行,少不得便吸引了許多或贊嘆或鄙夷的目光,隱隱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幾位女子之中,又以相府的寧大姑娘最為出眾。 這會兒,寧錦繡的身邊團團坐著七八個珠圍翠繞的姑娘,“jiejie”長“jiejie”短,吱吱喳喳地說個不休。 寧錦繡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面帶微笑地聽著眾人的恭維,一副鶴立雞群的模樣。 除了這一幫之外,剩下的那些女子又以禮部尚書的幼女邢婉姝為首。 此刻,邢婉姝同著三四個素日交好的小姐妹一起賞花歸來,遠遠地看見這座亭子里坐滿了人,當時便沉下了臉,冷哼一聲:“又是那個礙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