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樓明安心不甘情不愿,但有羽林衛押著,他連話也沒能多說幾句,就被人拖了出去。 至于他帶來的那些府兵,一個沒落,全部拖出去砍了頭。 定北王府還是他住著,但府里從侍衛到婢女,已經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聽他使喚了。 圈禁! 對于皇室宗親來說,圈禁只比賜死好那么一點點。 ——對,至少還好那么一點呢! 只要人活著,將來什么事不可能發生? 樓明安咬牙,回過頭來怨毒地盯了樓闕一眼。 御書房中重新安靜了下來?;实坶L長地嘆了一聲:“闕兒,欠了你二十年的,朕今日還給你了?!?/br> 寧丞相和大理寺卿忙向樓闕跪拜:“恭喜太子殿下!” 樓闕面向皇帝跪下,行了大禮。 從始至終沒有推辭避讓。 那些什么“才德不堪當大任”之類的謙辭,他連一個字也懶得說。 皇帝哈哈大笑:“你呀,連面子功夫都不肯做,將來朝中那些老古板有的磨牙了!” 樓闕站起身來,神色平淡:“父皇,大悲大喜,于龍體無益?!?/br> “哈!”皇帝笑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不見了,語氣變得有些嚴厲:“你還知道關心朕的死活?朕來問你:這幾天你躲到哪里去了?既然活著,為什么不早給朕送個消息?!” 樓闕低頭躬身,語氣淡淡:“兒臣落水之后染了風寒,又聽聞定北王府在秘密搜捕,因此躲在客棧之中未敢出門?!?/br> 樓明安暗地里派人搜捕,這件事大理寺已經審出來了,皇帝也知道并無虛假。 所以,皇帝很輕易地就信了樓闕的話,又嘆息了一聲:“朕雖知道明安氣量狹窄,卻萬萬沒想到他歹毒至此。這半年你所受的委屈,朕竟是直到此刻方知!” “不值一提?!睒顷I淡淡道。 皇帝忍不住又笑了:“你還是一句好聽的話都不肯說!” 樓闕神情不變,念書似的一本正經地道:“都是因為父皇福澤庇佑,兒臣方能僥幸不死?!?/br> 皇帝哭笑不得:“好好的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怎么那么像諷刺呢?算了,你還是別這么說話了!” “兒臣謝父皇寬容!”樓闕再次躬身。 皇帝起身走過來,牽起了他的手:“自你登科以來,朕日日都在想,如何恢復你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順、如何安置你方能讓天下信服……若非明安鬧出那些幺蛾子來,朕真不知道還要猶豫到什么時候!” 樓闕扶著皇帝出門走到廊下,似笑非笑:“父皇如今不猶豫了?” 皇帝冷哼了一聲:“猶豫有何用?該來的總會來,朕再猶豫下去,等你又被什么不明不白的人給害死了,難道要朕追封一個死人做太子去?” “一切都在父皇一念之間?!睒顷I淡淡道。 “不錯,”皇帝扶著欄桿嘆道,“幾道旨發下去,朝中和民間差不多要炸鍋了??墒悄怯秩绾??朕相信你有本事處理好?!?/br> “不是吧?”樓闕苦笑,“父皇開恩要還我身份,還要我自己來對付那些麻煩?人家當爹的寵兒子,不是都替兒子把風浪擋在外面的嗎?” 皇帝白了他一眼,冷哼道:“連這點兒麻煩都對付不了,如何配做朕的兒子!” 樓闕有些傻眼。 他的父皇似乎比先前……無賴了許多? 不會是跟他學的吧? 事情有點糟糕啊…… 這時兩位大臣終于有機會插上話,除了頌圣之外,自然還是要提一些小小建議的。比如說:“今日皇上和太子殿下父子相認,此乃天大喜事,自當君臣同賀……” 皇帝立刻笑道:“不錯!三日后福安殿設宴,三品以上官員及家眷皆可參加,朕要君臣同樂!還有,待太子歸宗、行罷冊封禮之后,朕要下旨大赦天下,這具體事宜你們要事先擬好,不得有誤!” 寧丞相忙答應了下來,喜形于色。 皇帝又攥緊了樓闕的手,笑道:“你母后惦記了你多少日子了,今后你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宮來見她了!你可不知道,當初殿試的時候,朕說你的卷子只能勉強進一甲,不能點狀元,皇后差點氣得把朕的御書房都給掀了!朕必須告訴你,你這個狀元啊,其實是你母后給你爭來的,她就為了可以親手給你簪花!” 樓闕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 后宮干政這種事兒本來是挺忌諱的,可是這件事實在太特殊,因此,寧丞相和大理寺卿都沒有說什么掃興的話,陪著笑了幾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就過去了。 皇帝心中歡喜,緊攥著樓闕的手,說什么也不放開:“走,朕親自陪你去見你母后!今兒朕把事情解決了,看她今后還怎么念叨朕!這兩天她可為你哭得厲害呢,咱們也給她來個大悲大喜,看她會不會樂昏過去!” 堂堂帝王,歡喜之下,居然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頑皮。 樓闕不忍掃他的興,只得笑著跟上。 帝察覺到他的情緒有幾分不對勁,只當他在為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麻煩發愁,便勸道:“此事不必過慮。你在朝中頗有威望,應當不會有太多人質疑。他們要質疑也無妨,當年的事,朕本來就留下了一些證據,以待今日。至于百姓那邊——你早有手段控制流言的風向,更是大可不必擔憂?!?/br> “兒臣知道?!睒顷I苦笑。 皇帝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知道?朕看你有心事!為的是什么?對樓夢錫的封賞不滿意?對樓明安的懲處不滿意?還是——為朕這二十年未曾盡到責任而心懷怨憤?” 樓闕忙躬身道:“父皇為保兒臣性命百般籌謀,苦忍二十年牽腸掛肚,兒臣心中只有感激,并無不滿?!?/br> 皇帝皺眉:“既然沒什么不滿,那你在思慮什么?眉頭都快擰成疙瘩了!” 樓闕嘆了口氣,躬身道:“父皇,兒臣……兒臣有心事,怕母后擔憂,不敢面見?!?/br> “什么心事?”皇帝大惑不解。 樓闕忍不住露出了焦灼之色:“樓明安查到了鄭氏藏身的客棧,先前曾以她的性命威脅兒臣就范,兒臣未曾理會??伞嵤先缃裣侣洳幻?,兒臣實在不能放心!” 皇帝略一思忖,臉色便沉了下來:“一個女人而已,你把她看得比你的母后還重要嗎!” 第117章 有了媳婦忘了娘 樓闕滿心為難:“父皇,這并不是一回事……” 這時,皇后早已聽見消息,由小宮女攙扶著匆匆趕了過來:“闕兒!” 樓闕只得跪下行禮。 皇后蹲了下去,一把抱住他的肩,淚下如雨。 小宮女在旁笑勸道:“狀元郎平安回來,這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怎么還哭呢?” 張平在旁提醒道:“今后要喚‘太子殿下’了?!?/br> 皇后擦了淚,拉著樓闕一同站了起來,扶著他的肩膀上看下看,邊哭邊笑。 樓闕重新見禮,笑道:“母后放心,兒臣平安無事,連一根毫毛也沒有少?!?/br>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皇后又擦了擦紅腫的眼睛。 旁邊宮女擦淚道:“自從太子殿下出事以來,娘娘哭昏過去好幾次,日日以淚洗面,食不下咽……如今終于好了,殿下回來了,娘娘這顆心也可以跟著回來了!” 皇帝在旁哼了一聲,板著面孔道:“人沒事,你還哭什么?朕早就跟你說過,闕兒福大命大,沒那么容易出事的,你偏不信、偏要哭!這會兒人回來了,你還不好好把眼淚擦干了,又在孩子面前擦眼抹淚裝可憐!” 皇后狠狠地在臉上抹了兩把,抬起頭來:“你不哭!你有先見之明知道闕兒能回來!我看你就是個事后諸葛亮!前兩天也不知道是誰在本宮的屋子里哭得連晚飯都吐出來了,也不知道是誰擦眼抹淚一夜沒合眼,早上起來那枕頭都濕得能擰出水來!” 張平和皇后身邊的幾個宮女齊齊低頭,忍笑忍得很辛苦。 皇帝臉上微微泛紅,好一會兒才沉聲道:“西池之事,是明安那逆子下的毒手。朕已將他削爵圈禁,算是給了你們母子一個交代,不必哭了?!?/br> “圈禁,便宜他了!”皇后冷哼一聲,攥緊了樓闕的手。 張平忙在一旁賠笑臉道:“皇后娘娘,皇上已經下旨恢復殿下的身份、立為太子了!明早圣旨下發曉諭天下,下月十六行冊封禮,您和殿下母子分離這些年,如今總算是熬出頭了!” 皇后的臉上已露了笑容,見皇帝看過來,她卻又板起了面孔,不咸不淡地道:“這本就是闕兒應得的。若不給他,難道留給樓明安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成?” 皇帝無言以對,只得轉過頭看向別處,眼角卻瞥見自己的親信太監張平拼命忍著笑,半點兒同情心也無。 于是皇帝覺得自己很悲催。好像兒子回來了,他在皇后面前就失寵了。 皇后重新看向樓闕,臉上的笑容漸漸綻開:“你父皇總算是辦了一件人事。從今兒起,母后終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地見你了。走,到母后那里去,今晚咱們好好聚一聚!” 宮女在旁湊趣道:“娘娘總不肯好好吃飯,咱們小廚房的人愁了好幾天了!今日他們終于有機會大顯身手,一定不會給娘娘丟臉!” 皇后滿意地笑了一聲,拉起樓闕便走,笑容滿面,神采飛揚。 樓闕的腳下卻有些遲疑,走走停停,欲言又止。 皇后終于也察覺到了,只得站定,轉過來看著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樓闕搖頭否認,屈膝跪了下來:“母后恕罪,兒臣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回宮服侍母后用膳?!?/br> “已經平安回來了,還有什么‘要事’?”皇后擰緊了眉頭,話雖是問樓闕,責備的目光卻只看向皇帝。 皇帝冷哼了一聲:“別看朕,朕可沒給他派什么差事!你的好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這不能怪到朕的頭上來吧?” “他何曾有媳婦……”皇后愣了一下,隨后便想明白了:“是那個鄭氏又出幺蛾子了?” “母后,”樓闕低頭,“鄭氏下落不明,極有可能已落入歹人之手,兒臣實在不能放心?!?/br> 皇后微皺眉頭,盯著他看了半晌,終于嘆道:“罷了。畢竟懷著你的孩子,你掛心也是應當的。去找她吧!” 樓闕忙道謝起身,正要離開,皇帝卻又叫住了他:“找到以后,帶進宮來看看吧。朕也想知道,是什么樣的女子有本事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樓闕胡亂答應著匆匆走了,并沒有聽到皇后的那句抱怨:“一個輕浮放蕩的女子,有什么好見的?將來生下孩子以后,那女人可得妥善處理掉!闕兒的長子,怎么可以有一個那樣聲名狼藉的母親!” 出宮之后,樓闕策馬揚鞭,直奔齊家客棧。 卻,撲了個空。 客棧所在的那一條街,如今已經只剩了一片灰燼。沒燒完的房梁倒在地上,冒著嗆人的黑煙。 周圍有人在哭。 跟著樓闕過來的幾個羽林衛忙過去打聽,不多時便探來了消息:“殿下,火是巳時左右從齊家客棧燒起來的。幸好是在白天,火勢控制得及時,只有十余人受輕傷,沒出人命?!?/br> 樓闕并不想聽這些。 還是鐘兒知道他的心思,忙跑到災民之中去,把齊家客棧的掌柜和兩個伙計揪出來了。 樓闕看見他們,便下了馬,厲聲問:“人呢?!” 齊掌柜先是嚇了一跳,隨后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過來便要抱樓闕的腿:“狀元公,您可要為小人做主??!先前您夫人剛走不久,店里就來了一群兇神惡煞的官兵,說是要搜捕什么‘要犯’,把小人的店鋪里里外外打砸了一遍不說,最后還放了一把火,連累了整條街……” 樓闕退后兩步,依然緊盯著他:“你說她是自己走的?” “正是正是,”掌柜的點頭如同雞啄米,“是自己走的!夫人她執意要出門,小人和店里的伙計們百般苦勸,夫人只不肯聽,還威脅小人說要向您告狀……對了,夫人還向小人要了一套男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