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若是狀元郎還能繼續做官,那就死皮賴臉求墨寶;若是狀元郎決定將私奔進行到底,那就多打聽點兒細節,到時候賣故事賺錢! 打定了主意之后,店掌柜打開抽屜拿出昨夜收入的那只鐲子,愛不釋手地欣賞起來。 狀元夫人的鐲子??! 換上干爽的衣服、吃了一餐不錯的飯菜之后,鄭嫻兒終于有力氣思考正事了:“樓公子,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他們為什么要殺你?” “大概是因為看我不順眼吧?!睒顷I漫不經心地道。 鄭嫻兒不相信。 樓闕沒法子,只得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竟沒想到,你也會游水?!?/br> 鄭嫻兒轉過來,向他咧嘴一笑:“你忘了我是跳過河的了?我要是不會游水,這會兒早死了!倒是你有些奇怪——你怎么什么都會???” 說起“跳河”,樓闕的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笑道:“我是沒跳過河,但我被人推下過河的,而且不止一次?!?/br> 鄭嫻兒愕然:“你的仇家很多?” “有什么辦法?”樓闕輕笑,“許是因為生得好看,所以很多人看我不順眼?” 鄭嫻兒被他給逗笑了。 不過,真的有很多人想害他嗎? 回想起昨夜的事,鄭嫻兒仍然覺得骨頭縫里有些發寒。 樓闕沉默下來,走到窗前站了許久,忽然又嘆道:“我不該帶你出來!” 鄭嫻兒翻個白眼:“怎么?我不吉利?” 樓闕心里剛剛醞釀出來的那一絲傷感立刻煙消云散。 他不禁苦笑:“昨晚,難道你沒后悔跟我出來?” “后悔什么?又死不了!”鄭嫻兒完全沒放在心上。 樓闕在心里暗暗贊嘆: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她不后悔,他卻是怕的。 如果對方選擇的手段不是沉船而是別的,如果對方在沉船之后還有后手,如果上岸之后沒有僥幸避開對方的搜尋…… 任何一個“如果”,都可能會出現他無法接受的可怕后果。 也只有這樣沒心沒肺的女人,才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吧? 看著坐在床角繼續瞇眼享受陽光的女人,樓闕也說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后怕多一點,還是慶幸多一點。 鄭嫻兒忽然睜開眼,笑問:“咱們什么時候回去?” 樓闕微笑:“暫時不回。你若不嫌累,咱們這兩天可以四處逛逛,看看風景?!?/br> “好極了!”鄭嫻兒喜出望外,“后天是藥王菩薩誕辰,藥王廟那里有大廟會,你陪我去!” “好?!睒顷I一口應下。 于是事情就這么說定了,鄭嫻兒完全沒有問為什么不急回去。 于是樓闕連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都省了。 兩人就這樣在客棧里住了下來,看著城門口調兵遣將,看著進出城的百姓排起長隊,看著羽林衛匆匆出城——要多清閑有多清閑。 這天傍晚,一個可怕的消息在京城百姓的口耳之間悄然流傳開來:新科狀元郎樓桐階,在昨日代天子巡視西池的時候意外落水,死了!跟狀元郎相好的那個寡婦知道消息之后傷心過度,也追到西池投水自盡了,一尸兩命! 消息傳開,滿城百姓盡唏噓。 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文曲星下凡的青年才俊……就這么死了? 連個后人也沒留下?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消息傳到客棧的時候,鄭嫻兒很不高興:“說我死了我沒意見,可憑什么你就是代天子巡視西池那么威風大氣的理由,而我就成了哭唧唧軟趴趴沒出息的‘投水自盡’?我不服!” 樓闕哭笑不得:“死都死了,你又何必在死法上計較那么多?” 正打算過來送熱水的店伙計在門外聽見這話,嚇得腿肚子都抽筋了,站在門口險些尿了褲子。 鬼!鬼?。?! 鄭嫻兒偏偏就要在死法上計較。 滿城都在傳說她是殉情而死,她覺得這是瞧不起她,讓她很沒有面子。 樓闕無奈:“老百姓喜歡聽這樣的故事,咱們有什么辦法?若說是我為你殉情而死,那也說不通??!” 鄭嫻兒聞言更不高興了:“為什么一定要殉情?咱們就不能高高興興簡簡單單地一起死嗎?” “你要這樣想,”樓闕努力開解她,“我是奉旨到西池去辦差的,如果只說咱倆死在了一起,難免會有人質疑我品行不端,連辦差也要帶著女人。如今傳言中加上了殉情的情節,故事一下子就變得凄美動人了許多,后世提到咱們的時候,也就只剩下情深義重至死不渝的美名了?!?/br> 鄭嫻兒將信將疑:“原來,殉情還有這等好處?” 樓闕認真地點點頭:“不錯。今后大家只記得你為我殉情的‘貞烈’,先前你跟我偷情的‘不貞’已經不重要了,遲早會被人忘得干干凈凈?!?/br> 鄭嫻兒想了半天,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我才不稀罕這個‘貞烈’的‘好名聲’呢!我就是品行不端怎么了?你也是,胡作非為了一輩子,死后倒稀罕起好名聲來了!” “我也不稀罕,”樓闕大笑,“但是咱們現在已經死了,是非清濁任人評說,咱們不喜歡也沒法子了!” 鄭嫻兒聞言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苦笑著躺回了床上:“唉,我死得好不甘心吶!你說,咱什么時候詐尸嚇他們一次?” 門外的店伙計終于撐不住,慘白著臉哆嗦著腿,雙手木然地提著水壺咣當咣當地跑了,下樓梯的時候還滑了一下,敦敦敦敦一路跌了下去。 鄭嫻兒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一臉疑惑:“剛才什么東西過去了?” 樓闕忍住笑,一臉嚴肅:“是老鼠吧?” “哦。這種小店就是這一點不好,老鼠多?!编崑箖焊锌氐?。 *** 過了一天時間,傳言發酵得更加厲害了。 有人說,就連宮里的皇上都在為此事傷心難過,今日早朝的時候,皇帝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像是大病了一場。 有人說,西池那邊的工匠都已經被抓起來了,因為他們造的船不結實,下水就沉了。 有人說,皇上最寵愛的兒子、當今的定北王奉旨徹查這件事,卻因為態度不端正,第一天就受了皇上的訓斥,險些要削了他的王位。 …… 伴隨著紛紛擾擾的流言,京中百姓開始自發地在門口掛白幡,悼念那位曇花一現的狀元郎君。 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兩位“死者”雇了一輛牛車,慢吞吞晃悠悠地走在了西池附近的官道上。 鄭嫻兒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西池的景色。入眼只見花紅柳綠、碧波蕩漾,說不盡的賞心悅目。 只是岸邊羽林郎們手中的兵刃有些煞風景。 二人遠遠地看著,發現池上只有寥寥幾只小船,卻并沒有像那天晚上一樣往來穿梭,而是靜靜地停在水面上,不時有人從水底冒上來,扶著船舷喘幾口氣,然后又一個猛子扎進水底。 “這是……在找咱們?”鄭嫻兒有些不確定地問。 樓闕點頭:“應該是了?!?/br> 鄭嫻兒有些低落:“咱們是不是應該感到抱歉?” “當然不,”樓闕冷笑,“是那些想害咱們的人應該感到抱歉?!?/br> 鄭嫻兒看看他的臉色,有些擔憂:“你是不是……很難過?” 樓闕轉過臉來,向她露出了笑容:“人活一世,誰還能不遇上幾件糟心事呢?生氣已是多余,傷心難過更是自尋煩惱。你覺得我是個那么無聊的人?” “不是?!编崑箖盒α?。 樓闕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咱們回去?!?/br> 車夫依言掉轉了方向,牛車又慢吞吞地折了回去。 路上,樓闕雖然時常笑著,但明顯話少了許多。平時兩個人在一處總有說不完的話,今日卻一直是鄭嫻兒在找話說,聊天變成了一問一答的方式,分外無趣。 鄭嫻兒忍不住又擔心起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好?就連不認識咱們的人都在掛白幡悼念,家里老爺太太一定更傷心……要不要給他們送個信回去?” “不著急?!睒顷I搖頭。 鄭嫻兒又想了一想:“那,也不需要給宮里送信?雖然落水是真,但淹死卻是假,咱們這樣,算不算欺君?” 樓闕低低地嘆了一聲:“算。但是……咱們不得不如此。這次如果不追究,很快就會有下一次,咱們總不能一輩子都在躲避別人的明槍暗箭?!?/br> “可是,咱們不回去,怎么追究?”鄭嫻兒不解。 樓闕摟著她的腰,笑了:“咱們若是回去了,那才是真的沒法追究。你不要想了,這幾天只管安心游玩就好——今日天色還早,咱們去游月亮湖?” “算了吧!”鄭嫻兒打了個寒顫,“我這輩子再也不想游什么河什么湖了!我算是明白了,我若不是跟水犯沖,就一定是跟船犯沖,反正只要上了船準沒好事!” “那也不一定,”樓闕笑道,“你跟小畫舫就不犯沖?!?/br> 鄭嫻兒想起“小畫舫”中的舊事,忍不住掄拳在他的后背上敲了一下,翻個白眼:“那是以前!若是換了現在,我肯定不敢了!” “哦,如此說來多虧我下手早!”樓闕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鄭嫻兒忍不住又想啐他:“你就只會在畫舫下手嗎?” 樓闕聞言大笑:“是我錯了,畫舫、亭臺、馬車、佛堂,一切地方皆可下手!這一次,不如我們試試野外?” 鄭嫻兒白他一眼:“想喂蟲蛇你就直說!” 樓闕瞇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長:“我的意思是說,咱們可以到野外去散散心,你想到哪兒去了?莫非——” 鄭嫻兒氣得滿臉通紅,背轉身去不肯理他了。 牛車下了官道,沿著一條小路慢慢地爬上了山坡。 此處原本就是一片野地,這山上也并無多少人跡,就連這條小路上也是荒草叢生,只能通過雜草的高低,勉強認出小路存在過的痕跡來。 好在,四月底的野地里,就連荒草也是好看的。 鄭嫻兒自幼沒少跟這些荒山野地打交道,后來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一年多,如今重拾這種野趣,倒也興致勃勃。 “看,那里有座廟!”鄭嫻兒忽然驚呼起來。 樓闕順著她指的方向細看了看,果然看見一座石頭房子在遠處孤零零地立著,檐角翹起,似乎是廟宇的形狀。 但到底是不是,還需要近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