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爐子上的水開了,小枝把先前喝剩的茶水倒掉,重新泡了一壺茶,然后笑瞇瞇地向程掌柜招了招手。 程掌柜如夢方醒,忙用眼神示意伙計們一起退出去,不在這兒礙事了。 包廂里靜了下來。外面一浪接一浪的喧嘩與這邊全無干系。 樓闕走過去閂上了門,然后快步奔回來,卻在鄭嫻兒的目光之中無措地站定了。 “嫻兒,我想抱抱你?!彼土祟^,委屈巴巴的樣子。 鄭嫻兒不知怎的就被他給氣笑了。 樓闕見了這個笑容,立時大喜,一個箭步竄了過來。 抱著她,擁著她,這顆心才算是定了。 鄭嫻兒仰起頭,指尖描摹著樓闕唇角的弧度,若有所思似的:“這個人,我好像見過。是誰呀?” “問你自己?!睒顷I伸手戳一戳她的心窩。 鄭嫻兒立刻就按住了他的手。 樓闕順勢抓了一把,笑了:“果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兒子餓不著了?!?/br> 鄭嫻兒臉色一變,“啪”地把那只不老實的手拍到了一旁,咬牙:“你今天很討打!” “我又說錯話了?”樓闕心里緊繃著,面上只作出委屈兮兮的樣子來,裝可憐。 鄭嫻兒避開他的目光,不說話。 樓闕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兒子?那——咱們生女兒?” 還是沒有回應。 樓闕搔搔頭皮:“你不喜歡我說‘糧草先行’?我只是隨口說個笑話罷了,咱們的孩子,自然會請乳母的,不會讓你自己喂……” 鄭嫻兒抬手,寬大的衣袖正好遮住了整張臉。 樓闕急了:“你不會是不喜歡我夸它吧?可是……我真的很喜歡??!” 衣袖下面響起了悶悶的聲音:“我很疼?!?/br> “哪里疼?!”樓闕立時緊張起來。 鄭嫻兒甩手露出臉,坐了起來:“‘糧草’很疼!它總是發脹,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第一次懷孕,什么也不懂,常常覺得害怕……”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樓闕初時有些想笑,后來又心酸起來。 但鄭嫻兒到這里就住了口,沒有繼續說下去。 “還有呢?”樓闕忍不住追問。 鄭嫻兒搖搖頭,笑了:“算了,都是我自找的,我不該找你訴苦?!?/br> 自己討來的苦,那就不算苦。 她很快調整了過來,樓闕卻愈發不安了:“你跟我,什么時候也分出彼此來了?” 鄭嫻兒往旁邊讓了讓,神色已恢復了平靜:“你是狀元郎,我是市井小民,我倒想不分彼此,只怕你避之唯恐不及……” 她話未說完,樓闕已經撲過來,重新將她壓倒在軟榻上:“你看我,哪一點像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鄭嫻兒閉目不語。 樓闕捧著她的臉,替她撐開了眼睛:“你看著我!你拍著良心說一句,我哪一點像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我進京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要來趕考的,你跟我之前就知道我遲早要赴春闈的!你從前怎么不說這種陰陽怪氣的話?莫非你先前一直認為我考不中?” 鄭嫻兒沒法子,只得推開他的手,自己睜開了眼睛:“以前,你也沒跟人家金枝玉葉拉拉扯扯的??!” 樓闕怔了半天,忽然失笑:“你是說剛才……清寧公主?所以,你是在吃醋?” 鄭嫻兒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的??匆姌顷I的笑容,她覺得十分刺眼。 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她就是在吃醋啊。這么明顯的事,她才不信這個混蛋看不出來! 這一次她還真是冤枉樓闕了,他是真沒往那個方向上想。 此時一經點醒,他才忽然想起,有些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卻不知道。 不知道,就難免想歪了。一旦想歪了,后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不是那樣的,”樓闕認真地解釋,“你忘了我也姓樓?我跟皇家……永遠不會有你以為的那種想法。你這飛醋吃得實在沒來由!” 鄭嫻兒不信:“都姓樓怎么了?你的眼里,有過禮法規矩嗎?” 樓闕解了困惑,心里十分輕松:“嫻兒,我平生只做過一件有辱倫常的事,并且不打算再做第二件?!?/br> “可是,有人很希望你做第二件?!编崑箖浩狡降匾怂痪?。 樓闕不解,皺眉暗忖。 鄭嫻兒推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你們一起出來的人不少吧?那位公主為什么單單以你的名義打賞?她跟你笑鬧、跟你拉拉扯扯,為什么沒有人勸止?難道那位公主對誰都這樣?” 樓闕臉色微變,許久才道:“以后不會這樣了?!?/br> 鄭嫻兒走到窗前,看著下面喧鬧的人群:“狀元郎,你行事不是一向很有分寸的嗎?這一次出了這么大的紕漏,而且是當著這滿園子閑人的面——誰知道你是有心還是無意?” 樓闕發現自己是說不清了。 他只得跟著走到窗前,與鄭嫻兒并肩站著:“確實是無意。而且,我向你保證,不會造成不好的后果?!?/br> “你確定?”鄭嫻兒側過身子來看著他。 樓闕微笑,舉手作發誓狀:“我確實有些欠考慮,但你要相信,我不會給自己招惹那種麻煩?!?/br> “這怎么是‘麻煩’呢?多好的事??!”鄭嫻兒笑著,看向對面的包廂。 清寧公主還在窗前站著,似乎正向這邊張望。 樓闕笑了笑,伸手將鄭嫻兒撈進懷里,摟著:“嫻兒,你還是不信我?!?/br> 對面窗口的人影僵住了。 鄭嫻兒心情大好,反手勾住樓闕的脖子,仰起頭來笑了笑:“我信不信你,你很在乎?” 樓闕低頭吻過她的腮邊,然后收緊雙臂,抱起她離開了窗口。 鄭嫻兒坐回軟榻上,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被他勒得很疼的胸。 樓闕笑了一聲,又板起面孔:“我很在乎??墒悄隳??你是真心要捧那個戲子?” 鄭嫻兒怔了一下,忽然又變了臉色:“你說駱小瑩?” “你真看上他了?”樓闕黑臉。 鄭嫻兒的臉色也不好看:“你還說!都怪你!害我白扔了五萬兩銀子!你要賠我!” “這是什么道理?”樓闕被她的邏輯嚇到了,“你砸銀子去勾搭別的男人,這會兒反悔了就要賴到我的頭上?還要我賠你?” 鄭嫻兒看著他,理直氣壯:“是你先砸銀子去哄那個公主開心的!我還沒問你呢,既然你跟那個公主沒什么,她怎么會那么不見外地拿你的錢去捧戲子?我都還沒花過你的錢呢,她倒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原來問題出在這兒。 樓闕苦笑:“清寧公主的性子一直就是那樣。她不知民間疾苦,一兩銀子和一萬兩銀子在她眼中并無區別。她只是單純地想出風頭,并非……” 他的話尚未說完,鄭嫻兒已經惱了:“好啊,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我就是一身銅臭的市井俗物,對吧?” 樓闕啞然。 他算是明白了,今天這女人肚子里有氣,他說什么都是錯! 鄭嫻兒卻更加委屈:合著她在這兒生了半天的氣,在人家小公主眼里根本不算個事? 這么說,她那五萬兩銀子豈不是扔得更冤枉了? 鄭嫻兒的心里,酸得難受。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跟樓闕之間如隔云泥,卻是她感觸最深的一次。 樓闕是狀元郎,而且據說深得皇帝愛重,眼見得已是人上之人了。 而她,卻還在混跡市井。 更重要的是,她仍舊在以市井之心做事、以市井之心度人。 今日不能與他并肩,將來又如何能與他同行? 鄭嫻兒越想越是心驚,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了頭頂。 樓闕察覺到鄭嫻兒臉色不對,正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哄她,卻見她忽然笑了起來,雙眼亮晶晶的。 這又是怎么了?!樓闕的心里警鐘大響。 事有反常必為妖哇! 鄭嫻兒坐直了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是我不對。先前是我無理取鬧了。狀元郎,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忘了剛才的事吧?” 樓闕聞言更緊張了:“嫻兒,如果我做錯了什么,你可以明說,別這么嚇我!” “那好,”鄭嫻兒轉身靠在了他的肩上,“以后不許你跟別的女人拉拉扯扯!不許你遷就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公主不行,不是公主的也不行!” “好!”樓闕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那就沒事了!”鄭嫻兒重重地拍了一下手,“今天的事,算是我庸人自擾,活該我花錢買教訓!至于將來——樓桐階,你等著,我會配得上你的!” 樓闕大為詫異,低頭盯著鄭嫻兒的臉,看了許久才笑道:“怎么又糊涂了?你一直都配得上我!” 鄭嫻兒笑了笑,打算結束話題:“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 “走?你不跟我回去?”樓闕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鄭嫻兒微笑地看著他:“我跟你回哪兒去?回你的宅子嗎?這會兒夜已經深了——你深更半夜從戲園子里帶回去一個女人,旁人會怎么議論你,又會怎么議論我?” 樓闕覺得自己似乎撞鬼了:這個女人什么時候也會在意旁人的議論了? 鄭嫻兒說不清楚,干脆也不解釋:“總之,我不能就這么跟你回去了!現在這樣回去,就算你不嫌我給你丟臉,我自己也會覺得丟臉的!” 樓闕想了想,倒也沒堅持:“那我送你回咱們府里新置的宅子里去!” 鄭嫻兒臉色微變,向后退了兩步。 “怎么?”樓闕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鄭嫻兒遲疑不語,樓闕已經想起了先前的事:“不對!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不是跟著家里人一起進京?你是什么時候來的?母親為什么說你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