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鄭嫻兒往樓闕的懷里縮了縮,臉色有些難看。 樓闕察覺到了,卻沒問她是什么緣故,只微笑著勸了一句:“放心?!?/br> 放心? 鄭嫻兒并不能放心。 她還記得樓夫人對三房后嗣的執念??伤?,如今她腹中這個孩子已經沒有辦法瞞天過海,當然也就沒有辦法留給三房繼承香火了。 樓家娶她進門,為的是三房的后嗣以及滿門的榮耀??墒墙涍^了今日的事,這份“榮耀”已經長長久久地變成了“恥辱”,再也洗不凈、遮不住了。 樓家還能容得下她嗎? 恐怕,懸了。 躺到聽松苑的床上之后,鄭嫻兒終于難得地露出了幾分依戀的意思來,伸手扯住了樓闕的衣角。 樓闕笑了:“別怕,我去去就回。一會兒應當有大夫過來看你,你叫丫頭們好生招待著,不許不耐煩?!?/br> 鄭嫻兒悶悶地應了一聲,放他去了。 一會兒大夫過來,她也不放在心上,伸出一只手腕子讓人診脈,旁的事情一概交給丫頭們,倒也省心。 寧萱堂內,樓闕行過禮,自己起身走到旁邊坐了下來。 堂內連一個丫鬟也沒有,自然不會有人過來奉茶。 沉默片刻,樓夫人沉沉地開了口:“今日的事,你太魯莽了!” 樓闕淡淡地笑了笑,應了聲“是”。 樓夫人似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倒怔了一下。 樓闕抬起頭來,依舊笑得平淡:“連累了樓家的名聲,都是兒子的罪過?!?/br> 樓夫人皺了皺眉,許久才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了。我只問你,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場?” 樓闕沉吟道:“近期我還要去一趟京城,歸期不定。嫻兒和孩子還要拜托母親費心照料?!?/br> “這是什么話!”樓夫人皺眉,“我的兒媳和孫子,我自然會用心照料,還用你多說?” 樓闕似乎松了一口氣,又笑了笑:“既然如此,兒子就放心了。等京城里的事完了,對樓家、對三哥,兒子都會有所交代,也請母親安心?!?/br> 樓夫人聞言臉色微變,竟似乎有些不安。 樓闕含笑起身告辭,并未多說。 回到聽松苑,大夫已經離開。 樓闕撩起帳子,見鄭嫻兒睡得正沉,便掀開被子拉過她的手腕來看。 小枝跟進來,見狀便低聲解釋道:“大夫說沒什么大礙,將養幾天也就好了?!?/br> “孩子呢?”樓闕追問。 小枝白了他一眼,臉色有些難看:“孩子重要還是奶奶重要?” 樓闕被她問得一怔,隨后失笑:“當然一樣重要。嫻兒身邊有你,我是放心的。我只怕你們先前不知道有孩子,疏忽了什么?!?/br> 小枝悶悶地站了半晌,終于冷聲答道:“大夫說要好好養著?!?/br> “那就好好養著吧,”樓闕微笑,“你幫我盯著她些,別再叫她瘋瘋癲癲地亂跑亂跳?!?/br> 小枝粗聲答應著,終于還是不甘心,又追問了一句:“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場?奶奶不在乎名分,可是孩子呢?太太那里你是怎么交代的?總不能等孩子生下來記在三房的名下吧?” “小枝,”鄭嫻兒在帳子里嘆了一聲,“別嚷?!?/br> 小枝一怔,忽然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樓闕忙鉆進帳子里,摟住了鄭嫻兒的腰:“把你吵醒了?” 鄭嫻兒從他懷中滾出來,皺眉:“把我臭醒了!” 樓闕被這句話噎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時啞然。 在牢里關了那么多天,身上的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自己本是喜潔的,這一次實在是高興得糊涂了,一時忘了沐浴換衣,誰知一轉眼就被這個女人當面嫌棄了! 樓闕很尷尬。 還是鄭嫻兒心軟,須臾又往他的身邊靠了靠,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太太是怎么說的?我應該什么時候死?” “你睡糊涂了?”樓闕摩挲著她的臉:“誰說你要死?” 鄭嫻兒按住了他的手,皺眉:“沒讓我死?那就是要把我趕出門去了?” “又胡思亂想!”樓闕失笑,“誰要趕你出門?你救了全家人的性命,府里眾人感激你都來不及呢!你且安心在府里住著,等我忙完了京中的事回來,定然給你和孩子一個交代?!?/br> 鄭嫻兒放開手,坐了起來:“我倒不急,只是太太那里……你如何交代?我先說好,我是不會允許我親生的孩子給三房繼承香火的,你不許打這個主意!” 樓闕跟著坐了起來,臉色有些難看:“誰說咱們的孩子要繼承三房的香火?是母親說的?” 鄭嫻兒沒什么可瞞他的,當下便說了實話:“太太曾經提過,希望我生一個孩子為三房頂門立戶。當時我說不會有的,誰知如今突然就有了……可我卻不能再做三少奶奶了。樓家的名聲被我搞得一團糟,如今不管咱們怎么解決這件事,在外人看來都已經是個天大的笑話了?!?/br> 樓闕忽然冷笑了一聲,意味莫名。 鄭嫻兒轉過身去,看著他。 樓闕很快換上了溫和的笑容,安撫地拍著她的肩:“既然事情已經成了一團亂麻,咱們干脆就不要管它,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好的。三房的名聲和香火都不關你的事,以后不許你再為此cao心受累?!?/br> 鄭嫻兒得了他這句話,就放了心。 三房的名聲和香火,誰愿意放在心上???要不是因為那個死了的三爺好歹算是他的兄長,她才懶得去想呢! 如今看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的樣子,這樣最好了! 鄭嫻兒悄悄地彎起唇角,笑了。 春杏送了藥來,屋子里立刻充滿了清苦的氣味。 樓闕出了門,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了。他喚來鐘兒,冷聲吩咐:“交代下去,咱們走后聽松苑只尊鄭氏一人為主,不管旁人說什么一概不許理會?!?/br> 鐘兒忙答應著,下意識地抬頭向寧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樓闕注意到了,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 三日后,樓闕收拾了行囊,要進京去。 歸期不定。 樓老爺子的病已經有了不小的起色,同樓夫人一起帶著全府上下一起送出大門之外。 樓闕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尋了一圈,卻沒有找到他想見的人。 鐘兒知道他的心思,忙跑回來逮住了聽松苑的一個小廝:“奶奶呢?” 小廝面露難色:“出門了?!?/br> 鐘兒急了:“怎么就出門了?爺今天離家赴京,她不知道?” 那小廝干脆豁了出去:“奶奶說了,‘出門就出門,又不是自己沒長腿,何必要人送!’——葛公子黎公子他們的馬車剛過來的時候,奶奶就帶著小枝jiejie從后門走了,說是去綴錦閣住幾天?!?/br> 鐘兒垂頭喪氣地回到樓闕的身旁,把這番話一字不漏地重復了一遍。 樓闕聽罷發了一會兒怔,忽然失笑:“好,由她去吧!” 鐘兒服侍他上了馬車,猶自忿忿不平:“爺這次去京城,前途千難萬險,奶奶竟連送也不送一下!” 樓闕眼角捎了一下,看見鐘兒不服氣地低下頭,他便笑了。 此去千難萬險,那女人竟連送也不肯送一下,果然夠無情的呢! 只是,若真無情,昨夜又為什么扯著他的衣襟說那么多話,遲遲不肯安眠呢? 綴錦閣內,鄭嫻兒只管站在窗前發呆。 小枝走過來,“嘭”地一聲替她關上了窗戶:“別看了,他又不從這條街上走!” 鄭嫻兒一笑,回到繡架前坐了下來。 小枝看著她的笑容,忽然覺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嘀咕了一聲:“性子越來越古怪了!” 鄭嫻兒聽見了也不生氣,隨手把繡架上的那幅作品取下來,扔給小枝:“去叫程掌柜過來。順便拿這個去裝裱一下,掛在茶樓正堂?!?/br> 小枝隨口答應了,之后又皺起了眉頭:“這個,真的要掛在茶樓?你不怕把客人嚇走了?” 鄭嫻兒揮手打發了她,并不解釋。 那幅素絹上,繡的是端端正正的“逢兇化吉”四個字。 人家做生意,堂中掛的都是“招財進寶”“日進斗金”之類,或者附庸風雅掛些名人字畫,偏她與眾不同。 “逢兇化吉”四個字,意思雖然是好的,但畢竟要先“逢兇”再“化吉”,只看一眼便覺得一股不祥之氣撲面而來。誰會在自己的店鋪里掛這樣的字幅呢? 程掌柜聽了小枝的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鄭嫻兒肯向他解釋:“茶樓掛的是樓家的招牌,再沒有比‘逢兇化吉’四個字更吉利的了?!?/br> 程掌柜聞言苦笑:“上了斷頭臺還能活著下來,確實是‘逢兇化吉’了。只是這四個字掛在茶樓正堂,怎么說也不合適?!?/br> “別家茶樓不合適,咱家的偏就合適?!编崑箖汉軋猿?。 程掌柜見狀,只得暫且信她。 反正最近也不會有茶客上門,管它合適不合適!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勸她換…… 正這樣想著,偏偏鄭嫻兒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抿嘴笑了:“你不信?” “信!”程掌柜脫口而出。 說罷,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鄭嫻兒決定的事,他不是第一次質疑,但似乎每一次都是他被說服,而事實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所以,再信她一次又何妨呢? 想到從前經歷過的那幾場變故,程掌柜便從容了。 但是,下一刻,鄭嫻兒又給了他一個驚嚇。 她坐直了身子,笑吟吟地道:“你盡快帶伙計們把店鋪整理一下,該進些新貨來了?!?/br> “進貨?”程掌柜吃了一驚,“可是咱們沒有顧客上門,進貨豈不是糟蹋了?” “誰說沒客上門?”鄭嫻兒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