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一只手提著小板凳,另一只手拿著蒲扇,慢悠悠的走到村口的那顆大樹下。圍在一起這一堆，那一團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自聚在一起乘涼閑談。也有年幼的孩子舉著樹枝打打鬧鬧，不時傳出歡快的笑聲。

    往年的這個時候,凌家的人吃過晚飯也都會過去坐一坐，聽聽別人口中的軼事，又或是誰家的閑話，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等到了天黑，各自散了回家安歇。

    只是今年,當凌家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他們自然覺得沒臉出去被人看笑話。就是最小的紅菱有同齡的小伙伴過來喊他出去玩，她都神情奄奄的拒絕了。

    村口靠近凌家方向的坐了一堆婦人，此時也在聊天，這段時間說的最多的還是凌家的事,一出一出的,跟做戲似的。

    “比那戲里唱的都精彩”就有那和凌家不對付的婦人出口嘲笑道。

    先是被賣了十多年的女兒自己找回來了,還帶著個孩子，成了寡婦,本以為日子過的不好才找回來的。但有村人在縣城里碰到過凌紅紗幾次,看她那樣子還過的挺不錯的，能一個人帶著孩子租的起縣城里的房子,而且每次回來還都能給凌大牛他們帶東西，可見是有本事的。

    凌紅紗的事還新鮮著呢，就又出了凌大水夫妻借高利貸的事，來了一幫二流子，鬧的家里雞飛狗跳的。

    而那凌大水和劉菊兩個人卻不知道逃哪里去了，不少人都猜他們夫妻倆這是借了錢跑了，這凌家老人小孩要被坑死了哦！為此，村里不少老人以凌大水夫妻為榜樣，沒少教訓家中的晚輩。

    在大家都以為凌家就要散了的時候，結果沒幾天這討債的人就沒了動靜。這下，大家伙都不由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凌家還真出了個能人，竟然能把陳老三的債給換上。凌家攏共就這么幾個人，瞇著眼睛都能猜到是凌紅紗替他們還的錢?？吹拇謇锊簧偃酥闭ι?，紛紛猜測這紅紗手中有多少錢啊。

    這邊債還上后，消失的凌大水瘦了一圈，胡子拉碴不知從哪里回來了，回來第二天就給劉菊娘家送了一封休書說是休了劉菊。

    這邊下午休書剛送過去，那邊傍晚就有人路過他們家門口的時候聽到凌大水為著再娶的事再院子里大聲說話，傳了出來。

    當時聽到的村人，不由直搖頭，覺得這凌大水這么大的年紀了，怎么還這般不知事。想著凌大水這么鬧肯定會出事，結果還真猜對了，沒幾天就聽到阿生這孩子不知道跑哪里去，村中跟凌家親近的人家都跟著一起到外面去找，也沒找到人。

    不少人暗地里都說凌大水這事做的不地道，這邊剛休了前面的劉菊，那邊又急著要娶別個進門來。阿生就是知道他爹要娶后娘了，才離家出走的。阿生舅家還為此來了一趟，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還有人想到當年凌大水為了給劉家湊足彩禮，偷摸著凌紅紗給賣了的事，就想著阿生是不是也被凌大水給偷偷賣了。

    幸好，最后，阿生沒有走丟，只是跑到青陽府去找他姑姑了。這下就有人說這阿生不懂事了，這么大的孩子，還一個人偷摸跑了，這不是讓家里人跟著擔心嗎。還有個別人跟著起哄說，這沒了老婆再娶不也是正常的嗎。

    正常個屁，不少聽到這么說的婦人直接上去就懟了，這死了老婆后娶是常見，但凌大水這要娶的這個，可是劉菊還在家的時候就勾搭上了的，這事不少人可都知道?，F在他一封休書把劉菊給休了，立馬要娶狐貍精進門，這是要上天是吧。

    看到凌大水這作態，村中不少婦人心中嫌惡的不行，也管不上劉菊之前做的那些事了。眼下看到這凌大水做的事，就警告自己的男人不要跟他走的太近，誰知道會不會有樣學樣，勾搭個狐貍精回來。

    這會兒就有幾個婦人坐到一起正說著凌大水的事。

    “前兩天還看他一臉高興的回村子來，路上還給我打招呼”這婦人搖著扇子，撇了撇嘴很是嫌棄的說道“想想他那些事，我都不想理他，真是…說出來我都覺得臟了耳朵?！?/br>
    “凌叔凌嬸這么好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拜錯了菩薩，碰上了這么個…以前聽你們說起以前那些事，我還都半信半疑的?！?/br>
    “我們村里的姑娘，以后挑人可得走點心，別遇上這樣的，一輩子都毀了?！?/br>
    “就是…”

    在一眾婦人譴責凌大水的聲音中，其中一人坐的位置正對著凌家的方向，視線一瞥看到李秋蘭出門倒水，低聲說了一句“凌嬸出來了”。

    坐在中間的李霞馬上興奮的抬起頭朝著李秋蘭喊道“秋蘭啊，聽說你家大水有喜事了吧”。

    “是啊，大水說要娶那女人，是不是真的??？”有人起哄跟著問道。

    也有人皺著眉，對他們這種行為看不上，走開幾步，離問話的那人遠些。

    李秋蘭眉心緊皺，聽著那邊的笑聲，心里如同刀戳一般，一下一下的戳過來，疼的厲害。她緊緊抿著嘴巴，胸膛起伏的厲害，抖著手，收回木盆，進了院子，把門用力的合上，背靠在門上，閉上眼，想要將這些聲音關到門外。

    院子里乘涼的其他人也聽到外面的聲音，凌大牛敲了敲手中的旱煙，看李秋蘭滿臉郁色的進門來，沉著聲音說道“你別理那幾個，他們整日里吃飽了飯沒事做，東家長西家短的，誰家沒被他們說過，你就把他們當個屁給放了?！?/br>
    李秋蘭像是什么都沒有聽到，抱緊木盆進了屋，隨手將懷中的木盆放到一邊，全身發軟的走到床邊，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這日子怎么就不能太太平平，安安靜靜的過呢，她就想不懂了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怎么了，怎么會這樣呢！

    從小也家中雖不富裕，但也沒缺吃沒缺他穿的，反而是兩個女兒處處讓著他這個當哥的，他怎么就不知道體會家中的難處。

    當初想要娶劉菊，他們攔了，結果，一轉身他就把紅紗給賣了?，F在他又要娶了，老頭子說讓他再等等，他也說不通，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大聲起來，李秋蘭心驚膽戰的在一邊注意著他的神色，生怕他又做出什么事來。

    她就想不明白了，這大水到底怎么就成了這樣啊，爹娘、姐妹、兒女怎么會都不如一個女人重要。

    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

    李秋蘭越想越難受，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忽聽見外頭的響動，很快就聽到特意放重的腳步聲，她一聽就知道是凌大牛進來了，背過身，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衣袖邊上都要濕透了。

    “我沒事，屋里這么熱進來干什么??？到外頭乘涼去吧?！崩钋锾m哽咽著聲音說道。

    “知道你肯定又一個人躲著哭了，我進來看看你?！绷璐笈@了一口氣說道，自家老伴有什么事都喜歡悶著，憋在心里不說，年輕的時候躲被窩里偷偷哭，現在呢也沒好多少，還是一個人躲著生悶氣，這么多年了還都是這樣。

    “不用管我，過一會兒我就好了?！崩钋锾m甕聲甕氣的說道。

    “那行，你哭你的，我坐我的”凌大牛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準備走了。放老婆子一個人在屋子里，還不知道要胡思亂想到什么時候。

    這老頭子！

    李秋蘭瞪著眼看著凌大牛，見他安安穩穩坐在哪里抽著煙，積聚起來的情緒慢慢的如同xiele氣的皮球一般，一點點消去。

    坐了一會兒，李秋蘭收拾好情緒，摸了摸臉，眼角的淚水都已經干了，周邊的皮膚有些緊繃。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確定沒有什么不妥，才邁開腳步。路過凌大牛的時候，看也不看這糟老頭一眼，直接到院子里去，屋里這么熱，誰愛呆就呆著吧。

    她一出屋子就看到阿慶和紅菱正伸著腦袋朝他們屋里看，李秋蘭一出來就對上兩個孩子擔憂的目光，心里一軟。

    凌大牛也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一到外面舒了口氣，屋里真是有點悶啊，也不知道這老婆子怎么呆的住。

    “阿婆”紅菱看到李秋蘭出來，馬上小跑過去，抱住她的腿，仰著頭看著她“阿婆不生氣?！?/br>
    阿慶跟著點點頭“阿婆莫要氣壞了身子，我們都會擔心的?！?/br>
    李秋蘭看著兩個孩子這般乖巧，心里暖暖的，彎下身，牽起紅菱的手“阿婆知道，不生氣了”。

    凌大牛吸了一口旱煙，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天空，緩緩的吐出白色的煙圈，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兩個孩子圍在李秋蘭身邊正說著話，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后凌大水一個人走了進來。

    看到大家一起轉過頭望向他，凌大水訕訕的笑了一下“爹、娘，我回來取些東西?！?/br>
    凌大水自從失蹤回來后，就時常不著家，凌大牛問了一回，見他含糊不清的，也就懶得問了。

    “哼！”凌大牛直接將臉轉到另一邊，冷哼一聲。

    “爹，我這次離開一段時間，等賺了錢回來，就準備和曉玲把婚事辦了?！?/br>
    凌大牛動了動嘴唇，把到了嘴邊想要勸說的話吞了回去，然后僵硬的說道“你的事我們想管也管不著，以后你也不需要和我們說?！?/br>
    凌大水面色一變，到現在爹還說這話！

    “爹，剛才外面的人問阿婆你什么時候成親，阿婆氣壞了?！奔t菱睜著眼睛看著凌大水問道“你讓他們不要欺負阿婆好不好？”

    凌大水聽了后，眉頭皺了下，想到村人對自己的事議論紛紛，很是心煩，呵斥“小孩子別亂插嘴”。

    紅菱被凌大水的神情嚇的退了兩步，靠到阿慶的身上，阿慶咬牙看了凌大水一眼，然后收回視線，蹲下身抱著紅菱，見她沒有流眼淚，心中才好受些。

    李秋蘭看著凌大水的作態，胸膛開始不住的起伏，胸口憋的難受，一時說不出話來，睜大眼睛瞪著凌大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抖著手放到胸膛，感受胸膛下傳來的心跳。

    “你和孩子較什么勁，紅菱年紀雖小，但也知道心疼她阿婆，比你強多了。要拿什么東西，趕緊的?！绷璐笏畵]了揮手，趕蚊子似的，一臉不耐煩。

    這么多年來他也見多了爹娘的冷眼，但現在見他爹這樣對自己，凌大水心中還是有點難受，也不說話了，直接回了他的屋子，到里面取了東西就走。

    凌大?？粗刂氐谋缓仙系哪鹃T，抓緊了手中的旱煙，再回頭去看，阿慶抱著紅菱，盯著木門的眼睛里有著藏不住的怒意，而紅菱則靠在阿慶的懷中，低著腦袋玩著衣角，一聲不吭。

    他的心中霎時一片冰涼，這幾個孩子都和大水離了心了。

    這個蠢貨?。?！

    第47章 不安

    凌大水心中帶著氣，原本要連夜趕去縣城跟人會和的。但走到半道上,腳下一轉,往平安鎮的方向過去了。他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遠處隱約可以看到有些人家屋里點著油燈，昏暗的燈光透過窗紙,模模糊糊的映照出來，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他不由加快腳步朝溫曉玲租的房子過去，巷子里黑漆漆的，隱約聽到不知哪家傳出小孩的哭鬧聲,以及狗吠聲。

    他伸手控制著力道，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

    就聽到里面有腳步聲傳出來，隨后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溫曉玲透過門縫看到外面模糊的身影，知道是凌大水，心中有些驚訝，但還是動作利落的將門快速打開,側過身,讓人進來。

    進去前,凌大水還回頭往身后看了一下，然后才快速進了院子。

    有些人喜歡掩耳盜鈴,如同凌大水此時的狀態。即使在這一刻沒有人看到他來找溫曉玲,但住在附近的人又不是聾子瞎子，這么長久以來,他過來找人，總會被人看到過一次兩次的，附近的人自然心中也有數了。

    溫曉玲看他這謹慎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酸酸的，又有些想笑。難聽的話，她不是沒有聽過，對比凌大水這般謹慎的態度，其實她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若真在意，她也不會拼著名聲不要，跟人合離了。

    “怎么這會兒過來了？”平常凌大水為了避嫌都是白天里來的，這還是第一次這么晚過來。

    “過來看看你”凌大水邊說邊往里面走，溫曉玲關好門后，跟在他身后。

    兩人進了屋，里面漆黑一片，尋摸了一會兒，溫曉玲熟練的點上油燈，坐到桌子旁。

    “是不是有什么事??？”看凌大水臉上的神色有點沉，她出口問道。

    油燈昏暗，給凌大水的側臉蒙上了奇異的陰影，看的人有些惶惶的。

    “嗯”凌大水轉過方向，面朝溫曉玲，坐到旁邊的凳子上，伸手握住她放在木桌上的手。夏日悶熱，但溫曉玲的手卻是冰涼的。

    “我明日和他們再往北邊跑一趟貨，等回來了，我們就成親?！?/br>
    “我們不是說好了，就那么一次的嗎？”感受到凌大水手心的熱度，不是很舒服，溫曉玲想要縮回手，但凌大水抓的有些緊，她只好放棄了“上次是逼不得已，走投無路了，我才狠下心讓你跟著他們跑一趟的。但現在過的好好的，為什么……？”

    聽到凌大水有意還要參合進去，溫曉玲多少有些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大水的meimei有本事解決陳老三的債務，她肯定不會讓大水搭上那一伙人的。她寧愿慢慢還凌紅紗前，時間久一點也無妨。

    自從知道凌大水欠錢的事后，她一直都在關注陳老三的動靜，前一陣子陳老三還四處討債，鬧的沸沸揚揚的，不少人被逼的賣兒賣女的，但現在卻沒了動靜。原本還有幾家沒有還上錢的，現在也都沒了下文，不少人都說陳老三不見了，跑了。

    溫曉玲還特地打聽了一番，覺得陳老三是真的跑了。

    像陳老三在清平縣橫行這么多年的人，都突然跑了，還跑的這么急，肯定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大水，你聽我的，這次別去，我聽人說陳老三都躲起來了，肯定是有什么事?！睖貢粤釕n心的勸道。

    “我全部的錢都已經投進去了，不能就這么扔了?！绷璐笏牧伺乃氖帧胺判陌?，我們北上，不在青陽府，到別的地界去，不會有什么事的。再說我們和陳老三不是一回事，你就安心在家里等著我回來娶你吧?！?/br>
    溫曉玲這心里還是不安“錢進去了就算了，我們還能再賺回來。人…，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聽我的好不好，這次不要去了。我不求你多富貴，多有本事，我只想和你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br>
    但溫曉玲這話顯然在這時候對凌大水沒有什么用，若是他還沒有見識過販賣私鹽的暴利，也沒有見識過這一群人因著私鹽的暴利，短短時間都發家致富，買房買地的，他說不定還能聽的進去。

    但現在，只要一想到臨走時凌大牛對他的神色，路過村口時，別人的指指點點，似有若無的議論聲，這一切都讓他的心發狂。他急切的想證明，現在路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你叫他放棄，這是不可能的。

    他要讓別人改變對他的態度，無論是家里人還是村里其他的人。

    只要再跑上這么一兩趟，他就能賺到足夠的錢，到時候就能在縣城里買一間院子，那個時候村中的人誰不高看自己一眼。還能把紅紗的錢都給還上，他以后在家說話也有些底氣，爹娘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曉玲，走完這一趟我就聽你的，以后再也不去了，就安心的跟你過日子好不好?！?/br>
    聽到凌大水推脫，溫曉玲不由皺進眉頭，只是看他態度這么堅持，只怕自己怎么勸也不會有用的。偏她這心又跳的厲害，心里十分不安的，她握緊拳頭，穩了穩情緒。

    “嗯”溫曉玲抬起頭，目光溫柔的看著他“你晚飯吃過了沒有，要不要我給你做點吃的去?！?/br>
    “還是你最好”凌大水見她不再勸，心里也松了一口氣，這一次他是非去不可，無論是為了他們倆的婚事，還是為了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