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死，自然指的是最后會被鬼王殺死一事。等她找到六大珠，回家之前她就發發善心將他的盟契解了吧，算是作為對白虎的感謝。不過這些事，她當然暫時不會告訴他。

    “有意義么？”鬼王反問。

    趙小梨一怔，想了想后才說：“有啊。對圣尊您來說，這生命漫長得可怕，我斗膽猜一下，沒什么意外的話，您或許可以跟天地同壽？生命一旦過于漫長，什么事都經歷過，感受過，大概是對什么都看淡了吧，想來這條命也沒什么可珍惜的。但對我們這樣的螻蟻來說，生命再多也不會超過百年，年老后身體和精神都吃不消了，再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而小時候太過弱小，亦無法隨心所欲，真正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不過短短四五十年?！?/br>
    她頓了頓，笑了一聲：“四五十年啊，那么短，一晃就過了，不珍惜可不行啊。然而，人生有太多無奈，總不能做到真正的隨心所欲。人一旦出生，便是一刻不停地走向死亡，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即便真能隨心所欲，百年后便是一抔黃土，一切的努力，什么豐功偉績，什么勵精圖治，好像都沒了意義……但怎么會真的沒有意義呢？至少在活著的這一刻，在滿足了我的好奇心的這一刻，我是愉悅的，那就足夠了。人生，最重要的不過是體驗?！?/br>
    鬼王并沒有打斷趙小梨的話，望著她的雙眸反倒是有些專注。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這倒是說得沒錯，”鬼王的笑容里帶上了些許真正的愉悅，“本座亦覺得，活著最要緊的便是讓本座享受他人無止境的掙扎和臨死前的懺悔嘶喊?！?/br>
    趙小梨覺得有些無奈，是啦是啦，算起來大家都是在體驗人生……這勉強能算是她跟他的相似之處了。

    “不會覺得吵么？”趙小梨道，她是很討厭噪音的那種人，在公交上，或者電影院里，聽到有熊孩子尖叫，她的情緒立即就會變得很煩躁。

    “本座若覺得吵，殺掉就是?！惫硗踺p飄飄地說。

    是啊，不是法治社會，殺人都沒人管……

    看了趙小梨一眼，鬼王道：“你想知道什么？”

    聽到鬼王的話，趙小梨有些驚喜，他這是愿意滿足她的求知欲了？果然啊，用“真心”還是可以換到真心的嘛。

    她想了想，說：“但我不知哪些能問哪些不能問，所以我們說好了哦，我要是問了不該問的，圣尊您直接拒絕回答就是，不要生我的氣?！?/br>
    她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再提問就可以百無禁忌了嘛。

    鬼王眼尾一抬，頷首道：“本座應你?！?/br>
    趙小梨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她想了會兒才說：“圣尊，您是如何成為鬼王的？”

    三千五百年前他就是鬼王了，但在那之前呢？鬼王只有他這一個，還是說，風水輪流轉？

    鬼王沒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似乎略有些出神，瞥了趙小梨一眼道：“一來便是本座不大樂意說的事，趙小梨，你很有本事啊?！?/br>
    趙小梨當然知道他這是反話，不過他也太小看她了，她還有更多恐怕他更不想回答的問題呢？從今天起她就是個無知少女，擁有十萬個為什么！

    趙小梨并沒有釋放出自己的得意，反而略顯靦腆地笑了笑：“那我就問下一個好啦?！?/br>
    鬼王稍稍舒展了自己的身體：“不必。說與你聽倒也無妨。本座也有如你這般弱小的時候，是吞噬了無數的鬼才成為如今的模樣?！?/br>
    趙小梨對于鬼王的來歷，其實是有預設的，她覺得像他這樣俊美得不像話又強大得宛如作弊的生物，必定是受到了老天爺的厚愛，受天道垂青而孕育而生的?？伤麉s說，他最初很弱小。

    她以為他是富二代，他卻告訴她，他竟然是個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趙小梨忽然想起早前鬼王曾經跟她說過的一些常識，有些驚訝地說：“可是我記得您之前說過，鬼雖然可以靠著同類相食而變得強大，可也必須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且最后不會有什么好下場?！?/br>
    她還記得原話是輕則精神失常，重則如同行尸走rou。而且，他明明長得那么好看，怎么會是靠吞噬別的鬼而變得如此強大的呢？吞噬之后難道不應該跟那種動漫畫里組合的怪物一樣丑陋嗎？！

    “本座自然便是唯一的例外?！惫硗跎袂橘瓢?。

    趙小梨啞口無言，確實，那都能成功，不但沒有副作用，還能有這樣的容貌，真是老天爺的親生兒子了吧。

    不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一定很痛吧?！壁w小梨小聲地說了一句，從常理來推論，若不是痛到令鬼都懷疑鬼生，像這種同類相食以變得強大的事情應當層出不窮，鬼與鬼之間也會變得格外劍拔弩張。

    鬼王瞥了趙小梨一眼，見她低著頭，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喃喃自語，也就沒有回應什么。

    趙小梨心里真正想的沒說出來，痛到懷疑鬼生的那種經歷，想來會對鬼王產生極大的影響吧？說不定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變得如此殘暴啊。

    她將心里的復雜情緒壓了壓，又抬頭看向鬼王，面上帶著略有些欽佩的笑：“若換成是我，一定是被人吃的那個?！?/br>
    她本來就沒吃過多少苦，突然要她承受超過身體極限的痛，她真的能痛死吧！這么說起來，她是真心有些敬佩他。

    “且是最快被吃的那個?！惫硗踵托χa充了一句。

    趙小梨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她還是覺得不高興，她瞇起眼睛笑道：“對了，圣尊，您在成為鬼王之前，叫什么名字？”

    鬼王似乎神游了片刻，才淡淡道：“本座忘了?！?/br>
    趙小梨每次都覺得鬼王說忘了是在敷衍她，但這次，她卻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在經歷了過于可怕的痛苦之后忘了過去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發展。

    柔軟的情緒不過轉瞬即逝，趙小梨又道：“那……圣尊您能跟這天地溝通，知道哪里藏著法寶么？我之前聽人說，有些法寶是天生地養的，那要是能拿在手里，真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了吧?！?/br>
    鬼王銳利的視線落在趙小梨的身上，神情略有些古怪地說：“天生地養的……自然是有的?！?/br>
    “是什么??？”趙小梨好奇地追問道。

    鬼王笑了笑，打著啞謎：“你見過的?！?/br>
    趙小梨微怔，她見過什么法寶是天生地養的？該不會是……蓮玉扳指？還是說，他指的其實是六大珠之一的記憶蠟燭？

    “圣尊，您也知道我就是個特別普通的人類，再好的寶貝放在我的面前，我也看不出來，您就直接告訴我了吧?！壁w小梨期待地看著他道。

    鬼王卻依然笑著道：“你猜不出來便算了，這個問題到此為止?！?/br>
    聽他這么說，趙小梨想起最早的約定，也不好再問，只能將自己的困惑憋了回去。

    不過，她的問題還多著呢！

    “圣尊，我有一件事好奇很久了?！壁w小梨道，“人與人能繁衍子嗣，那鬼呢？鬼跟鬼可以誕下后代么？鬼跟人呢？”

    鬼王聽完這問題，看著趙小梨的目光便顯得有點意味深長。

    趙小梨看到鬼王的神態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其實有點曖昧，他之前不是還說要當送子觀音嘛……但她實際上是想知道，苗深有沒有可能是個混血兒??！

    “我有一個朋友，我覺得他可能是人和鬼生下的孩子，卻不知這究竟有沒有可能?！壁w小梨故作自然地解釋了一句，就好像沒猜到鬼王的心里想法似的。

    “不可能?！惫硗醯?，“鬼與人不可能生下后代?！?/br>
    趙小梨想，那么……苗深還是鬼的可能性更高？而不化的樣貌跟苗深像，只是個巧合？咦，不化有沒有可能是個鬼？比薛柳還厲害，讓余一渺也分辨不出來的鬼？

    可是，不化明明挺有佛學修養的，不像是普通的鬼，大多沒什么文化……而且，他可是迦南寺的人，又知道很多秘聞，甚至連六大珠的事都知道，她感覺他是鬼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鬼與鬼之間生子的有是有?！惫硗踉俚?，神情明顯不屑，“這樣無用的鬼，倒是少?！?/br>
    無用？

    “為什么說他們無用？”趙小梨有些不解。

    鬼王嗤笑道：“鬼與庸碌的人不同，有變得更強大的野心。除非本身不想或不能變得更強大，只能指望后代青出于藍，沒有鬼會費心費力搞出個后代來?！?/br>
    趙小梨驚訝得不行，這……這跟人類社會也沒兩樣嘛！自己不行，覺得就這熊樣了，不再上進，卻非要生個孩子出來，嚴格要求，悉心培養，將自己從未達成的野望投射到孩子身上，讓孩子替自己奮斗。

    然后趙小梨就想到，鬼王所說的她總結的“送子觀音”，果然不是他自己??！按照他說的，人跟鬼之間是有生殖隔離的，怎么都搞不出一個后代來。他要送她個孩子，還得去抓個男人來……果然是無恥殘暴的鬼王！

    “無恥??！”趙小梨感嘆了一句。

    鬼王瞥她一眼，倒有些奇怪于她這真情實感的痛心疾首。

    ☆、第41章 轉變

    當著對方的面罵了人， 又讓對方沒有察覺， 更沒有發火，趙小梨心中有著淡淡的得意， 面上不顯， 只是眼睛更亮了些。

    她想，即便是鬼王吧，也不是不能好好說話。其實，當他不要動不動就發火時， 跟他說話還是挺有意思的，兩人在某些方便有種微妙的同步。

    即使問不出來六大珠的事， 只是閑聊也不算浪費時間。

    趙小梨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好奇地問道：“圣尊， 你從這兒出來后要做什么？”她指了指結界。

    鬼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趙小梨忙道：“除了我倆的個人恩怨以外?！?/br>
    鬼王眉頭一挑：“問這做什么？”

    “只是因為好奇啊?！壁w小梨如實說道。

    他微闔眼， 漫不經心地說：“做本座尚未完成之事?！?/br>
    趙小梨畢竟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 他一說她便想了起來。他那時候可是率領鬼軍， 掃蕩整個人類社會， 若不是法印， 他就成功了??！

    “要把所有人類都殺光嗎？”趙小梨皺眉詢問道。雖然她遲早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可對她有過善意， 幫助過她，她也很有好感的舊識們依然要待在這個世界啊。

    “是又如何？”

    “把人殺光了多沒勁啊，不如留著統治他們吧?！壁w小梨誠懇地建議道，“保護物種多樣性，也是在保護自身嘛……”

    就比如說人類吧， 為什么要保護地球上的野生動物？原因可以羅列一二三四，但本質上來說還是為了自保啊。

    “與其關心不相干的人，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惫硗跻庥兴傅?，深邃雙眸含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趙小梨不高興了，她刻意不提不愉快的事，他干嘛非要提起來膈應她？

    雖然她認為自己一定能回老家去，但這種頭上懸著一柄劍的情況依然讓她提心吊膽呀，她還是有些擔心會來不及……

    既然鬼王提起，趙小梨決定順道積極面對一下。

    “圣尊，如果解了盟契……您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呢？啊，也不用原諒，就是不想再搭理我就行了?！彼J真詢問道。

    鬼王視線輕飄飄落在趙小梨身上，似是想了會兒才勾唇笑道：“死得有趣些?！?/br>
    趙小梨心中一動。

    她雖然是一定要回家的，但并不介意給自己一個planb??！萬一，她指的是萬一她回不去，在解除盟契之后，裝個死？她“死”了，鬼王就不會再大費周章來找她了??！至于鬼王為禍世界這事，她不相信法印大師連個后手都沒留，那種層面的戰斗，已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于是趙小梨更認真地詢問道：“如何死才算有趣呢？”

    “這便不想活了？”鬼王略有些訝異，朝她勾勾手，“進來，本座滿足你?！?/br>
    趙小梨一動不動，笑容燦爛：“哪能呀？活還是要活的，只是我總要未雨綢繆，萬一將來活不成，那我就慷慨赴死，那時候就請圣尊看在我曾愉悅了您的份上，放過與我有關之人?！?/br>
    鬼王身子前傾，目光緊盯著趙小梨，似蠱惑似的說：“你若不解盟契便赴死，不就無需擔心本座會傷害你的舊識？”

    趙小梨詫異地看他：“圣尊，您也不想活了？”

    好端端的，干什么要煽動她拖著他同歸于盡啊，她才不要那么做，好死不如賴活著，而且她覺得只要活著，她就能活得有聲有色。

    鬼王愉悅地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好像真的很開心，看著趙小梨的眼神仿佛也帶上一絲暖意。

    “本座死不了?！彼辉趺丛谝獾卣f。

    趙小梨不知他是嘴硬，還是說真的，她狐疑道：“難道其實盟契對您沒束縛力么？”

    鬼王依然是漫不經心的模樣：“有?！?/br>
    趙小梨：“……”那你一副吊炸天的模樣是想干什么！

    鬼王看著趙小梨的眼神里有一種令人不大舒服的贊賞：“你命硬得很，好似怎么都死不了，你若不死，本座又如何會死？”

    趙小梨神情復雜，這種不知是夸她還是損她的話，她都不知道該怎么接。是她自己想讓他看到她怎么都死不了的嗎？明明是他幾次三番往死里坑她，被她機智地躲過了而已！還怪她命硬？他怎么不檢討反省一下自己的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