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兩人在苗深面前旁若無人地談論吃他的話題,而且道童還顯露出不屬于人類的異狀,若是一般的孩童,早就嚇得哭嚎不休,然而苗深卻兀自低著頭,不言不語。若說他是被嚇呆了,可他剛剛跟錢道長的對話又吐字清晰,不見絲毫呆滯。 錢道長跟道童談論吃人的話題,是存了幾分故意,想嚇得苗深說實話,然而苗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異狀著實令他有些吃驚。若是換個情境,這般心性的孩子,他必見獵心喜,收為徒弟。 “貧道最后再問你一次,給你送飯的人是誰?”錢道長俯視著苗深,語氣十分冷漠。 苗深不語。 錢道長轉頭對喜形于色的道童道:“便交予你了,無論你做什么,問出話來,留口氣?!?/br> “你且放心!”道童拍著胸脯大笑。 錢道長又看了苗深一眼,見他依然無動于衷,便再不停留,走了出去。 道童活動著手腕,慢慢靠近苗深,臉上滿是即將吃到嘴的喜悅,聲音尖刻:“小娃娃,不是我太狠心,實在是你太過香甜,你不說是最好,我就從你的手指開始吃起,手腕,手肘,手臂……耳朵和眼珠子是我的最愛,得遲些時候再吃。我問一次你不答,我便吃你一口,你最好閉緊嘴巴,一個字都不要說,好好讓我嘗嘗美味。其他的小娃娃,哪有你這樣的香甜,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他在苗深跟前蹲下,突然跟對方那漆黑的雙眼對上,他一愣,吃驚地發現這孩子眼里真的沒有絲毫畏懼。 見道童愣住,苗深慢慢地抬起手,伸到了道童跟前。 這是什么意思?主動送上門讓他吃? 道童心里沒來由地劃過一絲恐懼,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孩子! 房門突然被敲響,道童連忙后退起身。 再看苗深,只是把手縮了回去,表情也沒改變一分。 房門開了,錢道長就在門外,道童有些心虛,正要說話,卻聽錢道長搶著說道:“把他帶出來?!?/br> 道童眼睛一斜,看到了錢道長后頭的不少人,不得不拎著苗深走出來。 錢道長道:“里長,這確實不是你們丟失的孩子,而是貧道于山上捉住的邪物?!?/br> 里長領著村里的一些青壯年,本是氣勢洶洶的,此刻見那孩子果然不是丟的那個,不由地氣勢一泄。有人家里丟了孩子,又有人見錢道長和他的道童帶了個孩子回來,便以為丟的孩子是被錢道長拐走了,畢竟這村里就錢道長和他的道童兩個外鄉人,于是便尋了來,要錢道長交人。 “我的寶兒??!”人群里有女人一聲哭嚎。 錢道長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道童,對里長溫和道:“里長,方才你們問得急,卻是沒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不若說說清楚,貧道或許能幫上一二?!?/br> 錢道長的本事,里長很清楚,他連忙說:“也就今早的事。先前天師收了那邪物,令我等去救治孫福家的,就是那時候,二黑家的小子不見了,當時誰也沒注意,二黑他媳婦發覺兒子不在,遍尋不到,這才曉得兒子不見了?!?/br> 里長的描述很清楚,錢道長聞言面色有些凝重:“許是邪物又出來作祟了?!?/br> 二黑媳婦聞言當即哭嚎著昏厥過去,她丈夫慌忙抱住她。 里長忙道:“天師,二黑家就這一個兒子,求您施展神通,救他一命吧!” 錢道長嘆道:“不是貧道不肯,而是邪物來無影去無蹤,孩子丟了那么久,只怕早落了肚,再尋不到了?!?/br> 二黑的丈夫聽了,也沒忍住大聲哭喊起來。 錢道長面上有悲憫之色,又正色對里長道:“這醮祭大典,還是快些準備起來吧,那些邪物只會越來越張狂,遲了恐再生不幸??!” 先是里長的兒子中了邪,接著是出現了吃人的邪物被錢道長收了,如今卻又有孩子丟了,在場的人頓覺慌張不安,聽到錢道長所說的醮祭大典,也沒有先前聽說時那么排斥,反倒還希望早些舉行,也好讓村子早些恢復平靜。 絕望之下的怨恨如同跗骨之蛆,嚎哭不止的二黑突然紅著眼睛叫道:“我要殺了他,為我可憐的小寶報仇!” 他所指之人,便是被錢道長所指認為邪物的苗深。 苗深抬頭望了過來,又將目光落往別處,似乎并不在意周遭的一切,甚至也不愿為自己說上只言片語。 錢道長暗暗觀察著苗深,他把苗深放出來,自然就不怕苗深說些什么,他是有大神通的天師,而苗深卻是個害人的邪物,村民們信任哪個,不必多說。但苗深一句也不為自己辯解,實在令他詫異。 苗深這樣的態度,他不是沒有見過,但那些人多是生逢大難,對這人世早沒了任何期待的絕望之人,像苗深這樣小的孩子,他很難想象對方遭遇了什么才會如此一副生無可戀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二黑這話一說,眾人紛紛符合,堪稱群情激奮。 “殺了他,殺了他!” “為小寶報仇!” “這樣的禍害不能留!” 錢道長揚了揚手,村民們漸漸安靜下來,卻聽他誠懇道:“諸位的心情貧道能理解,但害了小寶的邪物并不是他,此刻殺了他不過是泄憤罷了,別無它用。而貧道留下他,乃是為后天的醮祭大典做祭天用?!?/br> 眾人互相看看,到底想著祭天重要,終于不再鼓噪。而二黑抱著自己依然昏迷的媳婦,滿面悲傷地離去。 里長忌憚地看一眼與普通孩子無異甚至因長得好看而更顯無辜的苗深,對錢道長道:“天師,您可要看牢它啊,可別讓它再出來害人!” 錢道長頷首:“那是自然,有貧道在,他再害不了人?!?/br> 里長又道:“我們會加緊籌備的,后天就有勞天師了!” “貧道自然盡力而為?!卞X道長應道。 等人都散了,錢道長一改先前的悲憫,沉著臉對道童道:“不是早說過了,事情辦妥前,少招惹些事端?” 那小寶不見了,還能是誰干的? 道童不服氣地說:“若不是你不讓我吃這小娃娃,我又哪需要自己出去找點吃的?” “后天大事可成,在那之前,你莫要再惹事?!卞X道長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若辦不成,丁大人怕是饒不了你?!?/br> 道童面上閃現畏懼之色,眼珠子轉了轉,梗著脖子道:“不過兩日,我熬得??!” 錢道長再看苗深,依然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你也聽到了,你若是不說,貧道便拿你祭天?!卞X道長道。 道童撇撇嘴:“可惜了?!?/br> 苗深不語,也不看人。 錢道長道:“你若改了主意,隨時可讓貧道知曉?!?/br> 道童在錢道長的示意下將苗深拎回小屋關了起來,他當然知道苗深是正正經經的人類,自然也不怕他跑了。 “錢老道,那壞事之人若不除,怕是會也影響咱們的大事??!”道童道,“就沒別的法子揪他出來?” “此人隱藏極深,貧道也無能為力?!卞X道長道,“不過,他既不敢現身,可見本事不算太大,也就殺兩個小鬼罷了?!?/br> “嘿嘿,也就是遇到煞黑和無良那兩個廢物了,若是遇到上我,那壞事之人早死得連渣不剩!”道童舔唇冷笑。 錢道長淡淡看他一眼,卻不語。 他有種不大好的感覺,若非天時所限,他必定會推遲醮祭大典,先將那壞事之人揪出來再說。然而仔細一想,他問過里長,村里除了他這一行人之外并無外人,林子里細細找過后不過揪出個小孩罷了,那壞事之人能躲哪兒去?他甚至懷疑,此人說不定是孫家村人,有了奇遇,才能對付得了幾只小鬼,如此一來,倒不必多慮。 “這兩日盯著些村里?!卞X道長想了想道,“還有山上那法印廟,若有人去送吃的,捉過來?!?/br> “不用你說我也曉得!”道童冷哼道。 半山腰,趙小梨趕在頭疼變得劇烈前帶上扳指、兩張墨跡淡了不少的符箓和一樣法物離開了空間。那兩張符箓她都拿圖樣相同但墨跡更淡的符箓先實驗過,一張是火符,一張是雷符,雷符那張,跟她所剩的最后一張估計是威力最大的符箓圖樣差不多,她猜那張也是雷符。 趙小梨觀察能力不錯,總結概括的能力也很出眾。從她的實踐來看,她所看到的符箓里,屬激發的那刻發出金色光芒的符箓威力最強大,她最初使用的那兩張符箓就屬于此例,而那堆墨跡變淡很多的符箓激發時會發出銀色光芒,威力要次很多,即便是將吳公子一擊致命的風刃符箓,跟那火龍符箓也是完全無法相比。 目前她翻遍了石塔,金色符箓也就只剩下她手里那張了。她有個想法,這些符箓至少分三個檔次,金色、銀色,還有一個不知激發時是什么顏色,而且按照威力一定是從高到低,所以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最次的那些符箓都失去了效果,變成了無用的符紙,而金色威力最大,保留的威力也就相對更多,銀色次之?,F在她手里就剩下一張金色符箓,十來張銀色符箓,然而因為有些圖樣就一張,紙上墨跡亦算清晰,她不想浪費,便沒有全做實驗。 而趙小梨倉促間找出來的那件法物是根發帶,看著毫不起眼,但系上后她可以明顯感覺到精神一振。其余法物一個個用途不明,問白虎也是什么都問不出來,幸好還有符箓可用來防身,她便沒再多待。 趙小梨到家時李紅梅依然窩在床上,眼看著已是中午,她連忙開始做飯,在外浪得沒邊的孫亮這時候才跑回家,催促趙小梨趕緊做飯,快餓死他了。 趙小梨在廚房忙活,卻聽到孫亮在大聲跟李紅梅說著什么,聽到“抓到個小孩”什么的,她忙擦干手,跑去問孫亮:“什么小孩?” 李紅梅上午受了驚嚇,這會兒難得沒有因為趙小梨的插嘴而罵她,孫亮也不在意,夸張地說:“天師抓住了個長得像小孩的鬼怪!嘴那么大!很愛吃人!” 李紅梅聽到“嘴那么大”的話,禁不住一個哆嗦。 趙小梨心里一咯噔,忙問道:“哪兒抓的???” “就山上??!”孫亮知道得不多,卻很興奮,“天師說下午會把它帶出來給咱們看看!” 趙小梨面色一白,被抓的不會就是苗深吧?不然他怎么就無緣無故走丟了呢! 中午草草吃過飯,李紅梅還沒緩過來不肯去,趙小梨便和孫亮一起去了里長家。 村人自然愛看熱鬧,這會兒早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趙小梨仗著身材嬌小,一會兒就擠到了最前方,只見里長家前面的空地上立了根柱子,柱子上綁了個小小的身影,滿身狼狽,嘴角含血,正是她遍尋不到的苗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我依然是個散財童子,留言送紅包,到下章更新前~ ☆、保護 “這是剛吃了人呢?看他嘴角還有血!” “看起來倒一點不像是邪物,模樣挺俊?!?/br> “邪物最會惑人,當然要變化出好看的模樣,越是好看,越是險惡??!” 周圍認識不認識的村民在交頭接耳,趙小梨下意識想反駁,苗深怎么可能會吃人?他明明每天都乖乖地等著她送吃的去,多少不論,每回都吃得很滿足的樣子。更何況,他要真是會吃人的鬼,她怎么可能還好好地活著?早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吃掉了! 可趙小梨知道自己不能反駁。時人愚昧,錢道長因為“救過”村里人,他們只會信奉他,她若開了口,只會被當做受鬼蠱惑而偏幫鬼的人,反倒會讓自己人身受限。 更何況…… 趙小梨不動聲色地看向不遠處站著的錢道長和年齡不大的道童,二人目光在人群中流連,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趙小梨立即擺出跟周圍的村民差不多的表情,好奇又略帶恐懼地看向苗深。她眼角余光能感覺到錢道長二人的目光從她這邊滑過,并未多作停留。 他們這是在找人?找什么人? 趙小梨努力靜下心來,將之前的事都過上一遍。 錢道長知道這個村里還有另一個會法術的人,很希望對方能現身,而作為唯一一個知情者,她卻不敢現身,那么錢道長會怎么做?他若是完全不在意她,早上完全不必說那一番話,可見錢道長至少是有些忌憚她的,這點她當然能理解,未知的才可怕。 起初她在山上消滅那個附身鬼時弄出了很大的動靜,那時候錢道長就已經在村里了,不可能沒察覺,那位置比較偏僻,村里少有人去,而錢道長卻在那條路盡頭的法印大師廟里發現了苗深,苗深沒有法術,錢道長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然而一定能聯想到什么。所以……苗深如今的狀況,就是為了引她出來?! 想到這其中的因果,趙小梨難過又愧疚,都是她害了苗深! 就在此時,原本低著頭的苗深突然抬頭看了過來,他的視線在趙小梨身上停了停,又垂下。他的動作很自然,面上又沒有多余的表情,沒人知道他在看她。 趙小梨起先心中一驚,害怕苗深暴露了她,見苗深一點異樣沒露,心里愈發難過。 苗深一定什么都沒說。不然,錢道長早就可以從苗深嘴里知道她的存在,在知道她也在吳公子被消滅的現場后,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只知道苗深有著不同于年紀的成熟,卻意外他聰慧到知道不能供出她來。 跟周圍所有人一樣,趙小梨仔細地打量苗深,他身上穿的依然是廟里的破布,她那時候沒處給他找衣服,又沒辦法帶回去縫補,只能從家里帶來針線和剪子,簡單幫他縫了縫,又剪下一條細長的布做腰帶,因此這一身簡易的衣服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看不出底下受了什么傷。他那漂亮的小臉有些腫,又沾了灰,臟兮兮的,然而即便如此,被他那黑漆漆的明亮雙目注視著,也能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之情。 “后日的醮祭大典,貧道會用這邪物祭天?!卞X道長的聲音清朗,面容淡然,“屆時,孫家村再不會有邪物作祟,可保百年太平?!?/br> 錢道長本還想著將這孩子關上一關,說不定真能抓到沒有防備的壞事之人,然而先前道童去過法印廟,卻在桌案后找到了半塊干餅,可見那人已發現這孩子不見了,守株待兔這招不再管用,只好換了個方式,如此來觀察眾人反應。離醮祭大典還有兩日,對方若有心救這孩子,自然會露出破綻。即便他一時不察讓對方將孩子救走,于他來說也無礙,祭天一事,不過他隨口而言,這孩子丟便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