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在這一刻他仿佛已經失去了對時間和過去的判斷能力。 他眼前的現實世界并不比夢境更加真實。 加爾文踉踉蹌蹌地路過了一片狼藉的客廳。 一個男人的身體還躺在那里——貌似姿勢有了一點兒改變?加爾文不確定。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不應該站在那個地方呆呆地盯著里德看,但他的身體背叛了他。 他就那樣隔著一小段距離呆滯地觀察著里德青白的,死氣沉沉的臉。 里德也許死了。 加爾文想。 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黏著在里德的胸口上,他仿佛看見了對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但當他凝神仔細凝望的時候,那起伏又像是他的某種幻覺。 別傻了,那就是一具尸體。 你確實殺了他,那兇器還插在他的胸口上呢。 停留在玻璃碎片上的血跡已經從加爾文印象中的鮮紅變成了暗紅色,但那顏色就像是能夠灼燒加爾文的視網膜一樣令他視野模糊。 他手上的傷口又一次地開始灼燒。 “里德?!?/br> 加爾文喃喃地說道。 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在心底的某個地方,他瘋狂地想要上前去。他想要檢查那具尸體,確定下來他究竟是或者還是真的已經死掉了。 但最終,加爾文還是偏過了頭,他搖搖晃晃地路過了客廳然后來到了臥室。 加爾文洗了一個澡(洗澡水里也全是血液的粉紅色,加爾文在這一天之內仿佛看夠了他這一輩子份額的血跡),給自己換上了新的衣服,然后他提著打包好的行李一步一步離開了度假小屋。 他回到了車的旁邊,車門沒有鎖,車鑰匙還在鎖孔里。 然后他坐在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然后扭動了鑰匙。本田車輕輕了地抖了抖,發動機發出了平穩的轟鳴。 加爾文握住方向盤,因為太過于用力,他的血把方向盤弄得血糊糊的,汽車車廂里的血腥味十分濃重。 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加爾文麻木的心中騰起一種異樣的不安,他忍不住偏過頭看了看副駕駛座??帐幨幍鸟{駛座讓加爾文瞬間意識到了問題究竟出在哪,他已經習慣了駕駛座上另外那個人的存在。 但現在那個人正毫無聲息地躺在垃圾堆一般的客廳地板上,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他周圍的地面。 “你騙了我?!?/br> 加爾文喃喃地低語道。 就好像里德,或者是那個該死的連環殺人犯“紅鹿”真的能聽到他的聲音似的。 “這明明是你的問題,你一直在騙我……什么狗屁里德,什么狗屁維吉,還有那狗屁醫生芙格……” 一邊說著他一邊簌簌顫抖。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讓自己不至于又一次地哭出來。 加爾文很清楚自己可以做到的,他應該那么做——就像是那個該死的多重人格患者,那個騙子和殺人犯在最后一刻吐著血告訴他的那樣。 他應該將那個男人丟在那里,然后駕車迅速地離開這鬼地方。 是的,他也許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里德(或者說“紅鹿”)也許會被認為是他的受害者。毫無疑問他會引來一堆追兵,但是他應該能搞定那些人的。 過去這么多年來,加爾文一直在為這種日子做準備。他也早就習慣了不奔波和逃離的生活。 當然,那個詭異的,可以遠程控制他人精神的人會是一個大麻煩。 但是他總會想辦法解決的。他可以先找個地方銷毀車子,然后是化妝,換一個新的形象,他的包里還有幾套完整的偽造身份,那是艾扎克為他準備的。在這之前一直是里德和維吉利幫他解決了身份上的問題,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用上那些偽造的身份證件呢。 哦,天啊,又是里德…… 加爾文的臉色變得很蒼白。 他希望自己能夠停止去想那個男人。 一個連環殺人犯。 一個……所有悲劇的起源。 加爾文討厭回憶過去,但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正是從松鴉灣監獄回到家的那個晚上,他全部的人生都改變了。 【“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最后會變成……這樣……我本應該……告訴你……讓你提高……警惕……”】 不,誰會相信那樣的一個男人,高智商并且精于欺騙的男人會“沒想到”事態的發展。 一切都是蓄意。 一切都是…… 加爾文的腦海中又一次地浮現出了躺在地板上的里德的模樣。 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嚎。 然后他將自己的頭砸向方向盤,許多次,他的額頭破了一點皮,又有血流下來了。他希望自己最好能這樣暈過去,或者是按照原定計劃那樣迅速地離開這該死的鬼地方。他大腦里殘留的那一部分理智在哭嚎,懇求著他不要繼續犯傻。 加爾文的肩膀抖動得厲害,他就那樣掙扎著在汽車的座位上坐了十幾分鐘。 然后他猛然推開了車門,走下了車。 “去你媽的——” 他嘴角的肌rou神經質地跳動著,然后他一直在罵著臟話。 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在往回走。 他走上了木制的階梯,推開了那已經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大門,接著他回到了客廳。 里德還是那樣躺在地上。 “我一定是在發瘋?!?/br> 加爾文顫抖著嘟囔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有勇氣靠近里德尸體,他身上新換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當加爾文蹲下來,朝著里德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間,他還在想著自己接下來的動作——他應該會碰碰這可憐的通緝犯,發現他的血管里已經沒有任何律動,接著他會回到車上,帶著他那簡陋的行李離開這里。 他感到又后悔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像是現在這樣回到里德的身邊。 最終,加爾文冰冷的手指還是碰到了里德。 那個男人的皮膚有點涼,但是,那不是尸體的涼。加爾文并沒有看錯里德胸口那異常微弱的起伏,對方確實還活著……只不過誰都不能保證他還能活多久。 也許下一秒他就會在加爾文的面前斷氣,為什么不這樣離開呢?加爾文聽到那個“理智”的聲音對自己說道。 就這樣,他站了起來,從里德的身邊離開了。他甚至覺得自己也許會這樣筆直地走向門外,然后開車離開。 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向壁櫥,他在那里找到了醫療箱,然后從里頭找到了繃帶和止血藥。 加爾文拿著那些東西回到了里德的身邊,后者的臉色仿佛比幾分鐘前變得更加灰敗,氣息也更加微弱。他緊閉著雙眼,顯得是那樣的衰弱和凄涼。在這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英俊男人,既看不出邪惡也看不出狡詐。 加爾文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頓了頓,他深深地厭惡著那個有著一瞬間心軟和憐惜的自己。 “這沒什么用,你還是會死?!?/br> 加爾文喃喃地低語道。 他仿佛正處于清醒和迷離的分界線上。 他感到混亂,但是卻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加爾文撕開了里德的衣服,那玻璃碎片深深地鑲嵌在后者的胸膛里,深紅色的血液從玻璃碎片與皮膚交接的邊緣緩慢的滲出,宛若一道鮮紅的溪流。 男人的臉上和身上都滿是灰暗的血痕,這場景只能用駭人來形容,但偏偏他的嘴角卻有一抹微弱的笑意。 這一抹淡淡的笑意讓已經瀕死的男人呈現出一種難以解釋的靜謐與安寧,你甚至可以從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抹甜蜜和心滿意足。 加爾文顫抖著伸出手撫上他的傷口。 里德的心跳非常緩慢也非常微弱,宛若風中之燭隨時便能熄滅。事實上,加爾文已經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在霍爾頓醫生的地下診所里這種氣息從來說不上陌生。 加爾文的指尖再一次染上了血痕,那血液仿佛還帶著里德生命的氣息,只不過現在那些血正在流失,里德的軀殼也變得越來越死氣沉沉,越來越沉重。 生命的律動正在從里德的身體中消失。 “你會死?!?/br> 加爾文哽咽著對昏迷不醒的那個男人低語道。 “你應該去死——你本應該早就死了——” 他注視著那些源源不斷從軀體中涌出來的血,腦海中卻浮現出里德翠綠色的眼眸。 那個男人的眼瞳中倒映著天使鎮教堂大火燃起的火光,火光的血色與他瞳孔中殘留的暗綠重疊在了一起。 那些愛意的注視,那些忠誠的陪伴,還有那些溫暖的懷抱…… 與加爾文記憶中那個瘋狂而邪惡的影子相互糾纏,相互交融。 加爾文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他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空洞。 他忽然伸出手去,抽出了里德胸口上的玻璃碎片——血液在瞬間噴出來的。你甚至難以理解,為什么在失血那么嚴重的情況下,這個男人還能涌出這么多的鮮血。 紗布也好,還是玩笑一般的止血藥也好,人類的醫療用品在這樣嚴重的大出血面前沒有任何意義。 加爾文的臉上和胸口上都濺上了新鮮的血跡,而里德的身體很快就開始了微微的抽搐。 死亡的氣味變得更加濃重,重到加爾文幾乎可以感覺到死神的胸膛正貼著他的背脊。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死?!?/br> 加爾文終于發出了一聲疲倦而絕望的低語。 他低下頭,將雙手按在了里德胸口那不斷噴涌著鮮血的傷口上。那股純凈而冷酷的力量從他的身體內部浮現出來,像是電流又像是火焰,像是燃燒又像是爆炸,它燒灼著加爾文的神經與力量,橫沖直撞地通過加爾文與里德肢體鏈接的部位洶涌地穿刺了出去。 在這一瞬間,加爾文的眼前只有一片明亮到刺眼的光暈。 他的翅膀直接掙破了衣服,呼啦一下瞬間伸展開來。 細小的同時卻異常龐大的力量風暴在加爾文與里德的身體兩頭同時旋轉——加爾文覺得自己的一切,靈魂,體溫,思維,心跳,脈動,仿佛都被徹底地抽到了別人的身體里。 而整個小木屋里被一層薄薄的,霜色的光暈籠罩了。 怦怦—— 加爾文不知道這種特殊的過程究竟進行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