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手搭在了老人的額頭上。 “唔——” 老人口中發出了一聲悶哼,他那張容易迷惑人心的臉倏然扭曲了起來。 而他的身體更像是觸電了一般抽搐和顫抖,幾秒鐘之后,青年將手從老人的頭上移開了。 “砰——” 老人的尸體就那樣倒在了地上。 “我討厭你們說哥哥的壞話?!?/br> 青年盯著老人那因為死亡而變得青灰的面龐,他的神色又一次的變幻起來,他的眼睛里呈現出了一種孩童般的天真。 第148章 老人的倒下沒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漣漪——哪怕他在凡塵俗世中的地位是那樣的重要,若是他在今天能夠更加謹慎一些,不曾犯下這樣嚴重的罪過,也許再過上十幾年他能走上總統的寶座。 但沒有如果,至少,在降臨派的“現任”圣子(他們當然不會承認他是偽圣子)這里,從來都不存在“如果”。 不得不說,與幼年時便在陰差陽錯間逃離了降臨派的加爾文不同,約書亞·萊特的命運要更加幸運一些——當然如果愿意,你要可以將這種所謂的幸運稱之為悲劇。 他是在加爾文“離開”后半年出生的。 是的, 在那個大雨的夜晚,加爾文在無意間像是敲碎一顆雞蛋那樣敲碎了丹尼爾·萊特顱骨的時候,他的母親羅莎腹中已經有了一枚茁壯生長的胚胎。 約書亞相當的頑強,哪怕是在羅莎精神崩潰外加毒癮一直發作的情況下也不曾離開母親的zigong。 ……至少羅莎是這么對外宣稱的。但實際上這個孩子究竟從何而來,已經沒有任何能夠說清。 約書亞是恰到好處的“福音”,他的存在無疑讓羅莎,還有降臨派的其他人看見了一絲希望。 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依然存活的他多少也稱得上是一個奇跡。好吧,誰都知道這種奇跡跟羅莎的第一個兒子,生有羽翼的圣子加爾文比起來簡直是不堪一擊。但誰讓當時的降臨派發展勢頭相當不錯呢?丹尼爾·萊特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將一個邪門歪道,除了一個畸形兒之外別無長處的教派推廣到大半個美國,靠的也不僅僅只是他的巧舌如簧和廉價的心靈雞湯演講。他在腦袋被砸碎之前拉了不少聰明又狡猾的人入伙,而當你丟下固有思想,將一個已經更有了眾多初步成員的教派當成商業項目來經營的時候,你真的很難不成功。 而且他們還有加爾文,那個畸形兒,那畸形兒有著天使一般的面容,天使一般的羽翼,那個男童構成了降臨派存在的基礎。 以上這段話也許有些過于復雜,但實際上是相當簡單的。 降臨派需要奇跡,他們也需要天使。 所以約書亞出現了(降臨派中的而有一些人甚至真的覺得這是更高層次的神明在冥冥之中給他們的恩賜)。 而且約書亞長得不錯,他確實一個相當可愛的孩子,至少在人生的前兩三年是這樣。 他有著雪白的皮膚和卷卷的漂亮金發,還有一雙清澈見底的淡藍色的眼睛。他看上去很像是那種會應在嬰兒尿布廣告上的孩子,可愛,純潔,甜蜜。 若他只是普通家庭里一對普通夫婦的孩子,他將會享受相當幸福的童年,也許還能通過拍照嬰兒廣告給自己的未來多賺一點零花錢。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生命的最開始,約書亞這里便不存在“如果”。 為了維系巨大的利益,幾乎分崩離析的降臨派在丹尼爾·萊特被敲碎了腦袋后迅速地運作了起來。 約書亞成了新的圣子。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完美無缺,只除了他過于丑陋這一點。 是不是有點兒邏輯錯誤?他明明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在約書亞還小的時候,他也有過同樣的困惑。 照顧他的年輕保姆不止一次輕吻著他軟軟的小臉蛋,笑著稱他為“小面包”。她說約書亞是她見過的最可愛的孩子——過了很久以后約書亞才明白原來那叫做善意的欺騙。 要知道,降臨派畢竟擁有過真正的神跡,真正的天使。 他那未曾謀面的哥哥,圣子,光之子,伊勒。 …… 回想起自己在身體極度衰弱的情況下看見的幻覺,約書亞的臉上忽然迸發出了明亮的光彩,心中更是溢滿了令他感到胸腔都隱隱作痛的崇拜與喜悅。 “哥哥……” 他按著自己的胸口,發出了甜蜜的呼喚,病態蒼白的顴骨上浮現出了一抹歡愉似的潮紅。 “我要去見父親?!?/br> 約書亞呢喃道,“我想與他分享這份浩瀚的喜悅?!?/br> 他的聲音非常微弱,細小,但圍繞在他身邊的侍者們卻絕不會錯過他的哪怕一聲喘息。 一名侍者匍匐著來到約書亞的腳邊,他伸出手抓住了老人的尸體。就像是森林中身形龐大的蟒蛇拖走自己的獵物那般,他將那具尸體拖到了房間的另一邊,每天都被手工清洗打磨的大理石讓他的這個行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偉大的光之子,愿您允許?!?/br> 那名侍者抬起頭,狂熱地望向約書亞。 “我允許?!?/br> 約書亞含含糊糊地支吾著。 更多的侍者膝行了過來,他們用自己的長袍將老人尸體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擦拭得反光。約書亞這才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在他身后,之前拖走了老人尸體的侍者狂喜地脫下了老人身上的衣服和服飾,并且那些東西全部披掛在了自己的身上。停留在他身邊的侍者短暫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向那名幸運兒行禮,并且輕吻起他的手指和腳趾。 那個人是經過了圣子賜福的—— 而與之相對的是那具尸體。無論他花了多少時間,耗費了多少精力才終于爬上現在的位置,在那些代表他身份地位的服飾被脫下來之后,他在這個世界,這個教派中的地位與權勢便已化為齏粉。 他的尸體將會被很快地運走,而他死亡這件事情本身,將會在黑市上作為貨物賣出——敵對的黨派,或者是黨內自身的競爭者都會很開心見到這么一位勁敵以極為不光彩的方式死去。 哦,“不光彩的方式”指的是什么?當你有了尸體和情報之后,很多有趣的場景便可以安排了。 很久以后…… 對降臨派進行研究的某位學者認為,這種殘酷而冰冷運行機制也許就是降臨派變得如此龐大,黑暗卻又堅不可摧的原因。 哪怕是心智再堅強的人一旦進入其中,便會不由自主地被那種可怕的叢林法則所捕獲。 要么是用盡一切方式向圣子表達自己的虔誠與衷心,以此得到些許寵愛和巨大的特權。 要么……就是淪落到弱rou強食的地獄中去,所有的一切將被周圍的競爭者們剝奪一空,后者給人類帶來的巨大恐懼與震懾,足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失去對自己心智的控制。 不過在侍者之間涌動的暗流,還有那血腥的競爭的,都是約書亞毫不關心的凡塵瑣事。 在這一刻,他心中只有去見“父親”這一件事情——哦,是的,他其實也很愛他的母親,畢竟那人的zigong中曾經誕生過他最愛的哥哥。但是他的母親畢竟只是凡人,哪怕她曾經誕下了真正的天使,那些人類的原罪和污穢依然殘留在她的身體里并且迷惑了她的心智。 想到母親對哥哥那種無法掩飾的懼怕和厭惡,約書亞感覺到一陣微弱的心煩意亂。這是他作為篡位者和偽裝者的原罪,無論經過多少次鞭撻和密室中的苦修都無法祛除。哪怕他擁有了一定程度的賜福,但他還是擁有那種軟弱而虛偽的情感。 也許他應該想辦法再延長一些苦修的時間。 約書亞一邊想,一邊在侍者的陪伴下緩慢地前行著,他身上的傷口,有一些又綻開了。那些擦傷和劃痕其實已經相當嚴重,并不是普通的擦拭和清洗就能對付得了的。哪怕穿著最柔軟最光滑的絲綢外袍,布料與傷口的摩擦依然會帶來劇烈的疼痛,但也正是那種疼痛讓約書亞感到了一陣安心。 疼痛永遠讓他感到安心。 約書亞的指尖微微發癢,他想要如同很多次那樣,將自己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摳開,吮吸從自己體內涌出來的那些鮮血,感受著那仿佛要將神經都燒焦的劇烈疼痛。 負責照顧約書亞的高級長老們對于約書亞日益嚴重的自殘行為其實是相當頭痛的。他們用了各種辦法,企圖減緩他那種近乎瘋狂的自我傷害。 但那些勸說往往收效甚微??梢哉f,若不是約書亞身上確實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這個熱衷于自我切割和自我傷害的年輕人早就應該死去了。 約書亞從來沒有告訴過那些愚昧而丑陋的老家伙們他為什么會這么沉迷于血與傷口的真實原因。 實際上—— 在那種劇痛中他總是可以看見白色的光。 光幕之后,是他未曾謀面的哥哥,他的天使的影子。 “咔——” 一扇又一扇的大門在他經過的時候緩緩打開。約書亞慢慢地回過了神,周圍的一切重新回到了他的視野里。 想到馬上要見到“父親”,他身體里涌現出來的那種自殘的欲望總算稍稍淡去了一些。 整座教堂的穹頂被挑得非常高,呈現出一種經過精心計算后的優美弧線,天花板的材質相當特殊,呈現出一種柔和的半透明狀態,外界暴烈的陽光被過濾層柔軟的乳白色光暈投射到建筑物的最下方。 而在建筑物的兩側,是帶著強烈古典方位的橢圓形拱門,真絲制成的幔帳柔軟地垂落下來,室外的景色……那些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維持盛放的花卉和青翠的草坪都變得朦朦朧朧的。大部分墻壁上都繪有金色的紋路——并非是又顏料亦或者是便宜的金箔組成,而是真正的黃金經過打磨后鑲嵌在玉石板上拼成的圖案。 若是繪畫圖樣中有花朵(這是約書亞喜歡的元素),俺么花蕊應當是渾圓的珍珠,而花瓣由紅寶石與翡翠,珊瑚等貴重寶石構成。 這座降臨派的教堂異?;趾攵廊A。 不得不說,這座降臨派的主教堂仿佛像是更久以前的建筑物——只要在那最蒙昧的時代,通過宗教攝取了大量財富的教會才有可能建造起這樣恢弘而華美,幾乎稱得上是藝術品的建筑。 誰有能想到,在科技日益發展的現代社會,這樣的建筑物卻再一次重現了呢?數以億計的貢金匯入降臨派的賬號,然后化為了教堂中華貴精美的磚墻。但僅僅只有金錢其實是不夠的,這樣的建筑在一片荒漠中拔地而起,需要的更多是虔誠和崇拜之心。 無數彎曲的回廊以苦修房所在的苦廳為中心,鏈接著教堂內部大大小小的房間與議事廳。若是在建筑物空中向下俯瞰,你會發現那些回廊與房間構成了一幅巨大的薔薇花蕾的線條畫。 當然,在另外一個角度看,那花蕾又像是人類的心臟。 但世俗中的一切都不是約書亞會在意的。 他強忍著切割自己的沖動,搖搖晃晃地在異常復雜的回廊里行走著,路過之處的侍者與修士們都敬畏地俯下了身子。 他們不吭一聲,因為能夠進入這座精美絕倫建筑物的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他們就像是記住呼吸一樣牢記著關于圣子的所有喜好和細節。 天生神經纖細又敏感的圣子厭惡嘈雜與聲響,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脖子上一直掛著鐐銬——據說那是他向神證明自己是其溫順羔羊的證明。 而那根鐐銬的下方掛著的墜子會在他行走時發出微弱的鈴聲。沒有人知道那鈴聲真正代表著什么,可約書亞卻顯得非常在意那個聲音。一旦有太大的聲音遮蓋了那細小的鈴聲,發出聲音之人便會引來約書亞的勃然大怒與厭棄。 在正常的社會里,約書亞的這種行為只會讓人覺得他神智并不正常,但這里是降臨教最核心的區域。 不要任何規定,不需要任何說明——約書亞經過的地方,人們將會俯身以表示敬畏,并竭盡所能地保持沉默。只有最得寵愛的人才有發出聲音的特權,而不幸的是,那些人都只會在苦廳范圍內活動。 而“父親”的房間位于教堂的西方。 與喜好光線的約書亞不同,“父親”更喜歡呆在陰暗而潮濕的地方。 考慮到他的頭部曾經受過重傷,他因此而產生了許多奇怪的喜好也是可以理解的。約書亞按照“父親”的要求,把他的房間設置在了地下。 整個房間都是由一種特殊的不反光的黑色材質構成,氣溫非常低。約書亞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在呼吸時,空氣中蕩漾開微白的熱氣。 在房間的正中心是一座祭臺,看上去非常陳舊而古樸,但依然帶有神圣的氣息。 “父親”不允許除了約書亞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因此當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沒入黑暗的房間時,那些恭順的侍者與修士們都停在了臺階的上方。 這里的氣氛非常的安寧。 雖然光線昏暗卻并不會讓約書亞感到不適,恰恰相反,他相當喜歡“父親”所在的這處地方。這般安靜,幽暗而能冰冷,宛若墳墓一般令他身體里時不時躁動的血液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