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然后,他對上了羅莎的眼神。 那是一種能讓人的血液瞬間凍結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 羅莎口齒不清地喃喃道。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加爾文回過頭看了看丹尼爾。 那個男人依然臉朝下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毯上。 “沒事了,mama,”加爾文壓抑著不安,他顫抖著說道,“我,我想他已經暈倒了……” “你殺人了,加爾文?!?/br> 羅莎忽然用力地在加爾文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她的手冷得就像是死人似的,從她的喉嚨里嘶嘶往外傾瀉著沙啞的叫聲。 “天啊,加爾文,你殺了他——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 我殺人了? 加爾文感到了強烈的不現實感,就好像他忽然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似的。 他納悶地瞪著羅莎,幾乎快要搞不懂她究竟在說什么。 殺人? 他發現這個單詞好像忽然之間也變成了另外一種語言——他好像一點兒都想不起來這個單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而在加爾文發愣的同時,羅莎跪在地上,用膝蓋爬到了丹尼爾的身體旁邊,她開始拼命推搡起他來。 “丹尼爾,老天,別這樣……告訴我你還好……天啊……丹尼爾,回到我……” 隨著她的推搡,殷紅的血洼慢慢地從丹尼爾的身體下面蔓延出來。 加爾文看了看丹尼爾,又看了看羅莎,冰冷的感覺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終于在混亂的一切過后……非常緩慢地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惹了大麻煩。 或許,比他過去惹下的所有麻煩都要大。 “他,他怎么了?!?/br> 加爾文虛弱地問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羅莎沒有理他。 她看上去已經完全崩潰了。 “……不……天啊……丹尼爾振作一點……911……是的我要打911……” 她混亂地自言自語著,然后一把推開了站在她旁邊的加爾文沖到了房車的另一端,一路上東西被她帶落在地的砰砰聲連綿不絕。 她在找自己的手機。 在垂下來的布幔的另一側,加爾文呆呆地站在一動不動的丹尼爾的身體旁邊,臉色慘白。他的呼吸那么困難,就像是有人將手指塞到了他的喉管中間。 丹尼爾的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蔓到了加爾文的腳尖,男孩被腳趾頂端那種濡濕粘稠的感覺嚇了一跳。 他驚恐的后退了幾步,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丹尼爾頭發和血泊中間泄露出來的一小塊皮膚,那塊皮膚看上去就像是假人的皮膚一樣泛著一種詭異的青色。 加爾文終于模糊地明白了,他自己干了什么。 就像是他mama說的那樣,他殺了人。 他會被送入監獄的——他會被判死刑—— 加爾文想。 他清楚地回想起了白天進入松鴉灣監獄后見到的一切——他想起了那個瘋狂而恐怖的死刑犯。 加爾文的呼吸變得異常的急促,手指上“紅鹿”留下來的齒印像開始刺痛。 他感覺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從他身體里飄了出來。 不,我不要這樣—— 加爾文隱隱約約聽到那個靈魂在痛苦的哀求他。 過了好半天他才發現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mama的語無倫次的話語—— “911?我的戀人……丹尼爾……天啊……丹尼爾他被擊倒了……嗚嗚嗚……他不動了……” 加爾文恐懼得全身都在戰栗。 他知道很快警察就會到來。 很快他就會到那個可怕的監獄中去。 不—— 不不不不不—— 加爾文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自己動了起來, 他的翅膀死死地攏在自己的背后。身體壓低,整個人躡手躡腳地從布幔下面爬了出去,借著家具的遮擋,他并沒有收到什么阻礙就來到了房車的門口。在這期間加爾文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下一秒鐘羅莎就會發現他,她會指著他的身體一遍尖叫“殺人犯”一邊跟911的接話員說他要逃走的事情。 結果他卻比自己想象得要輕松得多的來到了門口,因為在這個時候,羅莎還在車頭哭泣著跟911的接線員說話。 我一定會后悔的—— 我正在做很糟糕的事情—— 我會完蛋的—— 加爾文的腦袋快要被胡思亂想整個而塞滿了,可這并沒有阻止他悄悄打開門,從門縫中慢慢地將自己的身體擠出了門外。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依然覺得羅莎會發現他,可是狂風,暴雨和此起彼伏的雷鳴遮掩住了他離開時的最后一點兒動靜。 他的離開看上去有一種近乎夢幻的順利。 加爾文驚奇地發現離開這輛房車“竟然”是這么容易的事情。 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啊,或許他就是在做什么噩夢呢? 加爾文想,莫名地輕松了一些。 他希望這個夢早點醒來。 在離開前的最后一刻,加爾文半蹲著回過頭,眼淚源源不斷地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從他的角度,他可以看到羅莎消瘦的背影和側臉。 “mama?!?/br> 加爾文張開嘴,無聲地喊了一聲。 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第一卷 安息日之羊 第14章 十五年后—— 布雷德墨州立醫院 “不要一個人到那個房間去,聽著,我再重復一遍,無論發生什么,不要一個人進去——永遠要記得讓你的伙伴陪你進去,你應該選擇那些心底善良且正直的人跟你在一起?!?/br> 辛迪亞·桑德福德站在推車旁邊對著那個新來的姑娘說道。 在這間醫院正式建立之前她在西雅圖另外一間醫院里工作了二十年,那里多雨的季節讓她的關節炎越來越嚴重,她搬到了更加干燥和炎熱的西海岸,然后她在布雷德墨州立醫院呆了額外的三十年,直到現在。 她是一個面容嚴厲,并不親切的墨西哥女人,那淡褐色的面孔上有一雙充滿了威懾力的眼睛。在布雷德墨,任何一名有資歷的醫生和護士們都遵循著沉默的法則,如果這里有什么特別的麻煩發生了,那么聽辛迪亞的話去做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也正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權威,在“紅鹿”被轉移到這間醫院后,辛迪亞·桑德福德一直負責他的那間病房,截止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年——而即便是辛迪亞·桑德福德也逃不過癌癥的侵蝕。 在這個月底她就要退休了,而在這之前,她得把一些必備的常識填到身邊姑娘們的腦袋里去。而這些常識很顯然并不僅限于該如何用淡藍色的消毒噴劑擦拭馬桶和矮柜以及如何幫那些癱瘓病人更換沾滿屎的尿布——需要不斷重復并且確保她們記牢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 比如說,不要一個人去“紅鹿”所在的那間重癥監護病房。 “……如果你找不到人陪你去,那么就跟值班護士說你不舒服需要休息?!毙恋蟻啞ど5赂5旅鏌o表情地向伊莎貝爾·萊德勞,這名對生活有些過度熱忱的新來護工說道。后者微微睜大了眼睛。 “呃……這可以行得通嗎?我的意思是——那房間有什么問題嗎?” 辛迪亞在堆得高高的一摞摞新鮮床單后面凝視著伊莎貝爾,她的瞳孔讓年輕女人想到了那種活得太久的老貓。那種古怪的,充滿壓迫的視線盯得伊莎貝爾有些不自在起來。就在她幾乎要開口為自己的蠢問題道歉的時候,辛迪亞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那是‘紅鹿’的房間?!?/br> 她的神色讓人感覺她似乎在害怕觸及到什么東西一樣。 “紅鹿?那是……誰?” 伊莎貝爾有些茫然地問道。 “一個惡魔?!毙恋蟻喓鋈晦D過身體,將手推車朝著走廊的盡頭推去,“他當年很有名,人們想要用電椅干掉他,最后卻出了岔子?!?/br> 墨西哥女人頓下腳步,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陽xue處繞了繞。 “他們進行了三次電擊,但是還是沒把他弄死,有人說那是因為這個人身上有惡魔的保護……不過誰知道呢,他最后還是活下來了,不過電流弄壞了他的腦子,從那以后他就變成了植物人。那些該死的律師最后還是把他弄了出來扔到了這里?!?/br> 伊莎貝爾皺著眉頭想了想,在片刻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的天,你是說那個人,我想我知道他……天啊,他竟然就在這間醫院里?!” 讓辛迪亞感到一絲不安的是伊莎貝爾臉上浮現出來的驚奇表情。 “是的,他一直在?!?/br>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嚴肅的表情讓她看上去更加不好親近了。伊莎貝爾立刻意識到了對方的情緒上的變化,她定了定神然后不好意思地沖著辛迪亞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有些……該怎么說呢,畢竟是那個‘紅鹿’,我中學的時候有男孩用他的故事嚇唬女生,你知道的,當時那些八卦小報把他寫得像是某個巫蠱師之類的人,那些故事,什么地獄大門之類的,雖然說都是一些胡編亂造的事情,不過在那個時候已經足夠唬人了不是嗎?我被嚇到過好多次?!?/br> 伊莎貝爾說道,語調因為緊張而有些加快。 辛迪亞的嘴角向下拉出了一個嚴厲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