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遠著呢,聽不見?!?/br> “我不信?!?/br> “真的?!?/br> 他憋了幾日了,尤其這種行軍時候,每日除了趕路并無別事,累倒是累的,腦子卻是空乏閑散得很,除了保持幾分警惕,剩下全在胡思亂想,他需要琢磨的事有許多,現下多了個妻,自然勻了一些給她,偶爾想起些不甚正經的,那思緒就仿佛燎原一樣,在他身上到處點火。 尤其夜里的時候,暮色降臨,即便最艱難的時候,士兵們總能苦中取樂,更別說這種還算太平的時候,路程雖然趕,可夜里總要留些空隙胡侃一通,那些士兵也無甚可聊的,平生樂事不過是女人和錢財,除了吹牛,就是在肖想女人,說的話也粗俗下流,互相樂一樂,苦中作樂罷了,他偶爾會聽兩耳朵,不是太受得了那么聒噪,倒是聽著那些話,總想著自個兒為什么要忍受這些糙老爺們在那吹牛談女人。 然后更是思她思的緊,倒也不全是想著那事,同她待在一起,總是安靜舒服的。 她若不在身邊還好,她在旁,便叫他有些受不住了。 這夜里,是這些時日里,兩個人難得待在一起。 李偃也未現下就要她,耐著性子給她捏捏肩揉揉腿,謹姝舒服地在他懷里直哼哼,就仿佛咬著鉤子的魚,渾然不覺有什么在前頭等著她。 這夜里謹姝被他翻來覆去要了三四次,她嗓子啞了,倒不是叫得啞了,憋得啞了,一直低聲悶著聲音哼著,她臉皮子可沒那樣厚,總怕外頭有人聽見,雖則也沒人敢說什么,但總是不得體的。 李偃嘲笑了她好幾回。 謹姝一貫愛干凈,可現下也沒洗澡的條件,末了李偃叫人送了些水進來,擰了巾帕,給她擦著身子,謹姝懶得動,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連他什么時候擦完的都不知道,模模糊糊的甚至還做了夢,又夢見那事,卻是他在拿她手蹭著…… 夢里謹姝都覺得臊得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出了聲,她醒了一瞬,覺察到他醒著,但實在太困了,被那股子困勁攥住,也實在沒力氣害臊,只蜷著身子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翌日清晨,謹姝得了一碗潤喉的蓮子銀耳羹,也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只是謹姝坐在他臉前頭用湯匙舀著往嘴里填的時候,他就旁邊兒上似笑非笑看她,謹姝哼著把頭往旁邊偏,臉紅到耳朵后頭去。 想問她昨夜做夢是不是出了聲,又實在不好意思。 算了,權當不知好了,免得他又笑話她。 昨夜雖被鬧了一通,窩在他懷里,卻是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再次上路的時候,謹姝心里雖還是怕著,但已沒那么難受了。行到盤山路的時候,馬車就不合適了,遂棄了馬車,謹姝同李偃同乘一匹馬,照舊頭戴幕蘺,周圍士兵皆不敢直視。 謹姝熱得直嘔吐,李偃蹙著眉頭,忽然后悔叫她跟來了。 但現下送她回去,卻也不合適,路途遙遠,難免生事,且正是緊要時候,無論派誰去送,他都不放心。 如此不上不下噎著,好幾日李偃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脾氣更是暴躁得很,謹姝不忍他難受,便是不舒服也忍著,誆他說已適應了,如此騙了他幾日,慢慢竟也真的不怎么難受了。 到了整一月的時候,東面傳來消息,一個姓龍的少將軍嶄露頭角,大破東胡族,仝樊將軍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在鹿陰整兵強攻遙相應和,宇文疾力戰,不敵,退回北方數百里,郢臺已落入李偃之手。 李偃得知的時候,喝了聲“好”,雖則是他臨行前布防周全的極大功勞,卻也不吝賞賜,傳了令旨下去,嘉獎功勞,另傳口諭,“汝等功績,孤都謹記于心,待取得漢中,論功行賞,列位都是功臣?!?/br> 就連李麟和朱嬰二人,亦是歡欣鼓舞。 李麟道:“如此天助我等,直取漢中,指日可待?!?/br> 朱嬰難得沒有潑他冷水,“自然?!?/br> 群情激奮下,腳程更是提了不少。 原本從這頭到漢中的路至少也得三個月,然則兩個多月,大軍已行到了密城,仝樊將軍領著十萬大軍亦到了鄢城,將漢中夾在中央。 謹姝忽地意識到,上一世,李偃也是擇的這一路線,但那時候,劉郅的大周江山已定,長途行軍本是不易,而那樣的境地下,李偃帶著軍隊一路疾行,恐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吧? 南面的楊通楊選兩兄弟,前日里遞了投誠表,為表誠意,已派了二十萬軍馬渡嚴水已待召喚。 劉郅的尸首已送回了汝南,其母國陽郡主大哀下破釜沉舟,親自籌謀,匡立劉家表侄兒劉勝為三軍統帥,率領劉家軍,繼承劉郅遺志,逐鹿中原。并許下重諾,若有人取得李偃首級,記首功,列位一等侯。 在這場群狼爭斗中,有資格一爭天下的列侯都已有了各自的歸宿,如果不出意料,李偃功成的幾率將會是最大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到底鹿死誰手,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如果謹姝沒有記錯,這場綿延幾十年的混亂的末期時代,比上一世要早很多年。 到了密城,李偃已收了十九座城池,勢如破竹。 謹姝在無數個瞭望的夜里,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 她知道他終將君臨天下,仿似天意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在把他往那帝位上推??涩F實是,他勢如破竹,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要想坐在那位置上,幾乎與所有人為敵。 而就在這一刻,謹姝診出了喜脈。 那大夫是從密城捉來的,現下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回……回稟王上,小夫人,小夫人已,已有了身孕?!?/br> 李偃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大夫緊張得渾身發抖,臉色都是蒼白的,謹姝愣了會兒,也說不上來什么感受,欣喜?這樣的時刻,一個生命的到來,應也沒多少可驚喜的,不欣喜?也未必,歪頭瞧著他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一絲期待的。 可他一動不動,好似定住了。 面色亦是堅毅,看不出喜怒。 謹姝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大約……這個孩子來得并不是時機。雖說是他說要個孩子的,可那時他大約也沒料到,這時候會是如此的兇險。 為免大夫受驚,謹姝忙扶了人起來,“有勞大夫了,不知可有何不妥當之處?” 大夫拱了拱手,“回夫人,一切都好,脈相平穩,平日多加注意即可?!?/br> “那謝過大夫了?!敝旀偃x了,讓人贈了謝禮,好生送了出去。 回身的時候,李偃忽地打橫抱住了她,好似整個人這時才回了魂,有些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了床上,側頭將耳朵小心貼在她的腹部,聲音亦是輕的,仿佛怕嚇到什么似的,“孤要當爹了嗎?” 謹姝原本還琢磨他在想什么,這會兒忽得笑得不可自抑,肩膀劇烈聳動著,好半天才能開口說話,“哎,夫君你好傻??!傻里傻氣的?!?/br> 這才多大點兒,她腹部還幾乎是平的,能聽出來什么。 傻不傻??!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45章 秋意漸濃, 眼看越過秋, 又是冬了, 原本李偃還想著同漢中耗一耗, 但現下卻有些急了。 劉勝接過劉郅的大旗, 此人亦有勇謀,但比之劉郅要殘暴許多,正因為如此, 統治軍隊有奇效, 但久之必禍患無窮, 砍掉劉郅這個旗幟, 原本就預料到必有無數的旗幟重新立起來,殺劉郅一人不會使劉家軍一蹶不振, 頂多萎靡一陣,或者混亂一陣, 眼下卻迅速整理干凈,雖在意料之外,卻也不至于太過驚訝。 國陽郡主大約也知道劉勝非王材, 但還是一面抱著微渺的希望, 一面在物色新的合適人選。 到時如何平衡劉勝與新的繼承人之間的關系, 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整理好早就混亂不堪的軍隊,又如何在這內亂的同時打敗李偃成功入主漢中,這些都是國陽郡主需要考慮的。 若給她足夠的反應時間, 不見得誰輸誰贏。 李偃不是劉郅, 不會輕視女子, 他的嫂夫人鄭氏前世里也有過出色的表現,他前世里亦扶持了謹姝之女阿寧坐了皇位。 對那位國陽郡主,他是抱了十二分警惕的。 任何人被逼急了都會發出巨大的能量,他對這句話,有過切身的體會。 因著有這一層的關系,李偃心里并不是完全有底氣,越是處在優勢的位置,離失敗就越近,上一世里劉郅最后功虧一簣是個教訓,他不能重蹈覆轍。 無論如何,他不能給國陽郡主任何可以喘息的機會。 若等她收拾好劉家軍隊和內部的混亂,江東那些兵力,并不足以撼動劉氏。 他會從優勢,極速轉為劣勢。 軍隊與軍隊的較量,主帥與主帥的較量,都在戰場上,但未抵達戰場的那些時候,才是決定一場戰爭勝敗的關鍵。 李偃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求安定。 大夫說明年夏日的時候,謹姝差不多就要生了。 前幾月里,謹姝的身子也要緊,不能劇烈運動,不能受刺激,仔細飲食,不能cao勞,亦不能勞心傷神,諸多叮囑,使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越發顯得小心謹慎,恨不得拿個罩子把謹姝罩起來,誰也莫碰,誰也莫擾。 當然最后只能決定把密城圈起來,他一路打過來的,這里是相對安全之地,謹姝暫且養在城里頭,勻了一處宅子給她住,侍衛全是禮李偃的親衛,另擇了些身家清白的仆婦,全是他親自把關去挑的。 就這樣忙了幾日,那個叫做佟園的宅子,倒已有些家的樣子了。 他從很小時候就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覺了,同兄長之間的情誼也都是建立在血緣之上,但其實兩個人并不常相見,印象里兄長都在外面,不斷地帶回來銀錢來維持生計,那些日子如今想來,都覺得時時都透著不安定的感覺。 這半生的日子,其實活得相當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不知道為什么去恨,卻一直恨著,一統江東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被推著莫名其妙走上了這條路,他沒什么可去做的,也沒什么想要的,面前擺著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于是就這么一直走了下去。 大概上輩子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做,但卻一直做著,直到后來完成了,他突然就覺得迷茫了。 有時他會想,人出生的時候什么都沒有,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也沒有失望,因為要活下去,就要吃飯,于是產生了第一個**,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多的時候就要分出了輕重緩急,甚至還要再選擇一些去放棄,人們一生都在同自己的**做斗爭,選擇**,再被**拋棄,腆著臉繼續追著**走,被它傷害,又被它擁抱,在甜和苦里掙扎,其實最開始,不過是想要活著,一口飯,而已。 但他現在似乎已沒有那么消極了,一無所有的降生在這個世上,然后一點一點擁有很多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是一種樂趣。 他對很多事情都在意,但也沒那么在意,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有些人是不得不去打交道的。 心甘情愿去做的事很少。 但現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同謹姝待在一塊兒,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種家的強烈的感覺,無所謂在哪里,只要她在的那個屋子,他待著就會特別的舒心。 到了十月末,李偃已開始四處征伐了,雖圍著密城和漢中轉圈,但總歸是不常陪著謹姝了,她有時候很久都看不到他人。 密城的天已有些涼了,尤其晨晚的時候,謹姝確切是怕冷得很,稚櫟總燒了爐子給她揣在袖中,這日清晨,她醒得早,沒下床,但大約翻身動作大了點,漣兒還是醒了,進來替她挽了簾帳,亦塞了暖爐給她,低聲問著,“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謹姝自從懷了孕,便一直嗜睡得厲害,很少醒得這樣早過。 漣兒總是細致,若換了稚櫟,大約只覺得她興許只是早醒了一回,不會多嘴問這一句。 謹姝輕輕搖了搖頭,“無事,做了個噩夢。大約也是睡飽了,這會兒睡不下了。我不想起,再躺一會兒,你睡你的?!?/br> 漣兒跪坐在床畔,虛虛地握了謹姝的手,“夫人莫怕,婢就在旁邊呢!” 她睡在耳房里頭,謹姝稍有些動靜就能聽到。 謹姝笑了笑,“嗯,我知?!彼牧伺臐i兒的手背,“再去歇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我想起了再叫你?!?/br> 漣兒起了身,很快又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封信箋,“昨夜里送到的,婢沒叫夫人醒,這會兒若睡不下,就瞧一瞧吧!” 會給謹姝通信件的,只有李偃了。 謹姝眸色亮了一亮,折身靠坐在床頭,接了信便迫不及待拆了,漣兒瞧見謹姝這樣急切,不由笑了一笑,忙過去掌了燈,捧著擱在了床頭的案上,燈不甚明亮,謹姝偏過身子湊近了去瞧。 每次信上字都不多,最多也不過兩頁紙,這次只有一頁,謹姝便看得很慢。 開頭照舊是他慣用的開頭—— 卿卿吾妻。 謹姝每次看到這里都要先笑一下,他那樣嚴肅一個人,卻總是猛不丁說些rou麻話,實在好笑的緊。 “鄢城無事,最近與宇文疾劉勝聯合之戰,多勝少敗,過了這半個月,孤便能抽空回去陪你。前幾日孤做了夢,夢到你了,夢里你對孤十分冷淡,孤覺得很生氣,醒來也很生氣,卻不知氣什么,把李麟罵了一通,他甚委屈,卻還是認了錯,孤又問他錯在哪里,他回孤說不知錯在哪里,但孤說他錯了他就錯了。孤覺得很對不住他,但又不好意思同他說抱歉。這筆帳,要記在你頭上。記得好好吃飯,便是吃不下也吃一些,若覺得悶,可出門去走走,密城全是孤的人,尚且安全。不過還是要多帶些人出門?!?/br> 謹姝看完捂著額頭笑了好一會兒,能想象到他同李麟發脾氣的樣子,有個這樣的叔父,也是可憐。 漣兒一直看著謹姝,瞧見她笑,便也跟著笑了,“主公總有法子逗夫人開心?!?/br> 謹姝嘆了口氣,“沒,我這是氣笑了,他氣人得很,同李麟莫名發了脾氣,因為前一晚夢到我對他冷淡,便將這筆帳算到我頭上了?!?/br> 漣兒張大了嘴巴,似乎不是很能理解,為何看起來正氣凜然的主公會這么無賴。 謹姝便笑得更加歡快了,過了會兒,又吩咐了一句,“去拿紙筆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