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樊冢大怒又大駭,收兵以退守,未料李偃竟敢趁勢出城,使兵反攻于他,騎兵突圍大軍營地,亦是聲東擊西,打完便跑,他未察,怒追十數里,忽而反應過來,忙退守營地。無事,尚還起疑。 未曾想到,那夜糧草押運將至,一路都是劉郅的地盤,故而押運官稍松懈,李偃趁著sao亂,親率親兵八百暗夜悄悄疾行,將糧草攔截于繁水口岸,一把火燒的干凈。 等樊冢知曉這一切之時,破口大罵李偃小兒,而李偃早已率部回城,當夜舉杯歡慶,笙歌漫天。 實乃請君入甕。 樊冢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又加盲目自信,以為李偃此時正當得意,應料想不到他突然攻城。又加上他建功急切,遂舉兵正面強攻。 李偃佯裝城破,開半扇東側門,樊冢大喜,以為李偃果然不敵,乃入。因門小,沖殺不便,前面進去,后面不知前面情狀。 而李偃在內嚴陣以待。 如此甕中捉鱉,樊冢急切下未察事態有變,上陣在前欲擒拿李偃,李偃卻直取其首級,后掛于城門之上,樊軍大駭,失主帥,而后一潰千里,十萬兵馬殘余一半,敗逃隆安,不敢上表王都,后舉部投誠于李偃。 劉郅得知此消息,拍碎了一頂琉璃茶盞,碎片割得手心血rou模糊,內官大驚失色,喚著快傳太醫,他卻只覺未及心頭恨意難消。 經此一役,李偃俘獲近萬余兵,糧草輜重若干,順勢收攏繁陽近旁的四座城池,勢力隱又有壯大之勢。 此乃天命之人,勇猛不凡,劉郅雖則悲恨萬分,亦是冷靜下來,聽從謀臣之言,發詔招降,言辭懇切,字字泣血,言而今天下大定,民眾難得太平,江東王乃不世英雄,更當心系蒼生,免卻民不聊生之苦,順大勢之所趨。 并許諾封其為繁陽王,食邑萬戶。 當時確切天下思定,這一番懇切之語,使得李偃相當被動,繁陽城里亦是人心惶惶,急于求得安定,李偃已是失勢,若再失民心,最終也是不戰自敗。 招降書發出去半月。 李偃接了詔書,循例來王都朝拜。 然則路途至半,又稱病歸去,上表劉郅,言辭亦是萬分懇切。劉郅知曉之后又是氣得摔杯,但一時不能撕破臉,甚至還派了使臣攜太醫前去慰問。 其妻鄭鳴凰攜大將軍李麟代李偃前去以臣禮朝拜。 那日是謹姝前去招待的,她第一次見那位江東霸王的妻,她生得嬌美而嫵媚多姿,雙目若含情,眼波流轉間有攝人心魄之美,那聲音尤其動聽,便她是女兒身,也覺骨酥難擋。 觀其言談舉止,亦是難得的落落大方,兼之聰慧,叫人過目難忘。 第二次,便是李偃成功拿下王都之后。 依舊是國朝新立。 鄭鳴凰來看她,從抱月那里端了藥碗,親手喂與她吃,面上哀哀如訴,“可憐的meimei,竟是福薄之人?!?/br> 她那時形容枯槁,亦無甚力氣去應付她,氣息似乎也越來越弱,仿佛只有進的氣,而沒有出的氣了。但她記得自己似乎虛虛望了望帳頂,艱難地勾了一笑,“時也,命也!謝夫人牽掛?!?/br> “非我牽掛,實乃我夫君牽掛于你。如此亂世,他想見故人一面,竟等了這么多年。只是終究,還是可惜了?!?/br> 她神思已不大清楚了,故而沒有聽清她那一段訴說。 只神游太虛著,只覺潦草一世,滿目皆是荒唐。 雖留戀不多,那一刻她是真的覺得一生太短,還有許多事,她未曾做過。 她記得自己年少長在玉滄,那里尚且留著漢中殘余的繁華,也未曾被戰亂侵擾。她那時最喜山,也愛去拜佛,她其實不信佛,但莫名覺得那里親切,祖母篤信佛祖,每月朔日,必要去庵寺里禮佛,她總跟著。 寺里主持亦認得她,每每為她準備干凈的齋房,留她用齋飯。 有一次,一個女師父笑吟吟望著她,“汝可知?好幾年前,寺里也有一個叫阿貍的幼童,可是傳奇,約摸是戰亂被遺棄,一個乞兒送她來了寺里求主持收留,那乞兒好生大的口氣,言說若佛保佑那女童,他雖不信那勞什子的佛祖,它日定回來為佛像重塑金身,再造仙宮。主持約摸覺得好笑,搖了搖頭,只說,佛門凈地,莫要亂語,上天好生之德,若寺里還有一口飯,定不會短她一口吃。那乞兒一叩三拜的退下了山?!?/br> 她知肯定是師父知道她喜愛聽說書先生講奇人異事,故說來哄騙她的,但還是被那乞兒感動,“實乃恩義之輩,來日飛黃騰達也未可知?!?/br> 女師父依舊笑著,“然也?!?/br> 有一次,她被驚馬撞翻,一位壯士救了她,她許以財帛,人家卻并沒有要。那時她總在茶樓聽書,說書先生總說那英雄救美人的故事,故事的結局,總是美人以身相許。 那時她的侍女稚櫟也總調笑她,“那相公生得好姿貌,小娘子該言以身相許才對?!?/br> 她總嗔她胡說八道。 其實心里亦是偷偷肖想。 她想,她將來的夫君,也要是那樣的英雄男兒。 只是后來,實乃事與愿違。 這一世里,謹姝在知道鄭鳴凰來山南的這一刻,她腦海里倏忽便冒出了許多前世的事來。 不由眉頭微微皺到了一起。 這一世里,她嫁作李偃做婦,那鄭鳴凰,可還會…… 謹姝不由抿了抿唇。 第12章 城外長野上,一行十幾人馬全速往前奔著,打頭的,仔細看,竟是個年輕小娘子,頭戴冪籬,騎著高頭大馬,奔跑起來迅疾如風,后面十余人堪堪才追的上她。她穿一身騎裝,英姿颯爽,冪籬翻動間,又隱有媚色流露。 叫人忍不住想要一窺其內。 那蒼黃的天地間,似也多了幾分明媚的亮色。 離城尚有幾里地,那一隊人馬便看見西面又一隊人馬朝著這方快馬行來,馬蹄后黃塵漫天。 不時兩隊人馬就要撞在一起了,誰卻都沒有放緩速度。 西面領頭那人瞇著眼眺望片刻,倏忽滿弓射了一箭,箭破空朝著小娘子而去。 遠遠的,已聽到箭矢裂空的巨響。 又須臾,已看得見箭頭寒鐵在日光下泛著的精光了。 護送小娘子的領隊是一個獨眼小僧,個頭尚不足女子高,一只廢眼外露著,眼球是渾白色,仿佛蒙了一層陰翳,那只好眼,眼里生雙瞳,泛著微微的桃紅色,族中以為妖冶,幼時欲沉河而溺死于他,不知因何際遇,活了下來,跟著一赤腳僧人四處流浪,后來拜到李偃帳下,現下在軍中乃一牙將。 他領了一隊騎兵,一路護送鳴凰來山南。 一路上都惴惴不安,鄭夫人養在膝下這小娘子生得美艷獨絕,卻偏偏不肯坐馬車好生前來,一路快馬,生怕趕不上什么似的,他領了命,唯恐護送不周全,夜晚投宿時亦是警醒,便如此路上已多次遇見見色起意的歹人。 還好,無甚差錯。 他瞧見那箭矢,那只桃色眼瞳里慢慢變得深凝,而后猛地甩了手,他那廣袖袍服的左臂里,其實一半是空的,接了一條精鐵制成的鎖鏈,那鎖鏈在日光下泛著冷寒的精光,足足有丈許長,快似閃電,卷著箭矢便絞到了鐵鏈里。 剎那,箭身成了齏粉,箭頭精鐵咚的一聲墜了地。 兩隊人馬已交遇,射箭的李麟眉開眼笑,對著那獨眼小僧說:“見空不愧為奇人也?!?/br> 見空那只雙瞳目微微向下,俯首見禮道:“將軍!” 又說:“這樣的玩笑,將軍下次莫要再開。小僧心有余悸?!?/br> 鳴凰策馬上前一步,面上盈盈而笑,“兄長?!?/br> 繼而嗔道:“你試探見空事小,若他失了手,你就不怕我命喪你手?” “笑話,我騎射乃叔父親授的,便是他接不住這一箭,我也決計不能射到你身上去?!闭f著李麟倒端起了兄長架子,蹙著眉頭斥她:“好端端的,你到這破地方做什么。兵荒馬亂的,山南前后十幾座城都是那劉郅手里頭的,那劉郅是如何痛恨叔父,你又不是不知,你一女兒家,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方才叔父臉色已是不好,待會兒見你,免不了要責怪?!?/br> “母親派我來的?!兵Q凰抿唇道,語聲帶著幾分為難。 “荒唐?!崩铟膈久?,知曉母親是何意,不由煩躁,這天下,算計叔父的,總不會有好下場去。 “而今非是定親,叔父已經娶了。你叫她死了那條心吧!” 說著,補了句,“昨日成的禮,今早叔父卯時過了才起,比平時晚了許多,也沒到校場去練武,一直待在房里,聽房里嬤嬤說,小夫人起的更遲,倆人辰時才用了飯?!?/br> 鳴凰眼里的光一點一點的暗下去,面上卻仍含著笑,“我知曉了。左右我不能忤了母親的意,待回了我再稟母親?!?/br> 李麟見她似打消了念頭,遂“嗯”了聲,不再多話了。 一炷香的功夫,謹姝就得了消息,李將軍去接鄭小娘子,已回城了。 李偃正整兵,馬上要啟程回繁陽了,現下知道嫂夫人那個養在膝下的半女過來的時候,他的心情,其實極不平靜。 謹姝在屋里,嬤嬤在收整衣物,稚櫟去了外面一趟,回來對謹姝說:“婢尋了人問,那鄭小娘子估摸著……是主公的通房?!?/br> 她心頭一跳,還沒細問,外面便通報:“鄭小娘子來拜見小夫人了?!?/br> 謹姝坐在那里,微微頷首:“請她進?!?/br> 鄭鳴凰輕移蓮步,在兩婢的隨同下,入了屋子。 見了謹姝,微微一愣,在繁陽就聽說過玉滄那位美人,世人大多夸耀,有一分則能夸出三分來,而今卻看,芙蓉美面,十分并不為過,且早上稚櫟心里因著昨夜高興,總想著主公能多看他們小娘子幾眼,故而精心打扮了,她自小侍奉謹姝,知曉小娘子所有叫人移不開目的地方,比如那身段,看似不盈一握,瘦得可憐,其實該有rou的地方都有,稍稍打扮,便是窈窕多姿,那張臉已是十分的美麗,且膚若凝脂,唇紅齒白,脂粉厚反而墮了美貌,故未施粉黛,如此看似不費心,其實是十足的費心了的,美得毫無刻意的痕跡,更叫人驚艷。 鄭鳴凰只愣了一下,旋即便行了大禮,而后含笑著開了口,“鳴凰見過小夫人,王上未告家里,故而不知大婚之事,鳴凰惶恐,未曾備禮,空手來見,實是慚愧?!?/br> 謹姝沉吟片刻,虛虛抬手,“莫要見外,我聽過你,既然是嫂夫人的半女,我也便當你是晚輩了,說來是我要備禮相贈?!敝旀戳艘谎壑蓹?,稚櫟忙回道:“自是,小夫人早已備了,只待回繁陽再一一拜過,未料在這里能見到小娘子,如此我便拿與小娘子汝等去?!?/br> 鄭鳴凰又拜了一拜,“鳴凰謝過小夫人?!?/br> “都說了,不必見外?!敝旀皿w地微笑著。 兩人說著話,李偃從外面進來了,他大步而入,眉頭依舊鎖著,板著一張寒臉,誰見了都要打寒顫那樣。謹姝忙起身,有些怯怯,仍舊硬著頭皮笑著起來迎了,“夫君?!?/br> 她不知該如何稱呼鄭鳴凰,只說了句,“家里來人了?!?/br> 謹姝觀她臉色不好,怕觸他霉頭,不敢靠太近,李偃卻走上前兩步,低著頭看她,面色終于放緩了些,抬了抬手,張臂站在她面前,”幫我除衣?!?/br> 他身上仍穿著厚重的鎧甲,謹姝雖覺得這樣不好,但還是上前一步替他除衣,解領口的時候,她甚至還要踮起腳,那副樣子,倒是逗笑了李偃,“罷了,我自己來。往后你多吃些,不定還能再長些許?!?/br> 謹姝倏忽面皮紅透了去。 “夫君莫要調笑我?!?/br> 李偃便笑得越發暢快了,三兩下便褪了甲衣,謹姝于是在心里腹誹,如此簡單,倒還要為難她。 李偃終于看向了鄭鳴凰,果真似李麟說的那樣,蹙了眉,“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鄭鳴凰行了一禮,咬著下唇垂首道:“母親派我來的,說王上在這里許多日,又沒仗要打,怕無人照顧你起居,叫我來侍奉些許日子。只是未料王上大婚,如今有了小夫人,我倒是來的多余了?!闭f完又問了一句,“王上怎不回了繁陽再成婚?如此在這里,諸事簡陋,倒是委屈了小夫人?!?/br> 稚櫟心道,這小娘子,委實非凡人。 謹姝若沒聽稚櫟說的“通房”一句,大約還不會多想,可如今聽著鄭鳴凰的話,句句都似別有深意。 正心下發沉的片刻,李偃已是回了她,“你倒多cao心,左右孤的事,還需報給你聽?” 鄭鳴凰嚇得雙膝著了地,忙道:“婢不敢,非是那個意思?!?/br> 謹姝緩緩上前一步,勸道:“夫君何故與晚輩置氣,只是關心你罷了?!表槺惴隽肃嶘Q凰起來,溫和笑了笑。 李偃看了謹姝一眼,垂首而笑,“夫人教訓的是?!?/br> 謹姝皮都繃緊了,干澀一笑,渾身毛毛的感覺。 “夫君……又說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