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拉斯蒂王國實行城鎮制度，即全國二十四個主城，每個主城分管七到十個小鎮不等，每個小鎮又有下屬村莊，條理的逐級進行管理。

    每個主城的城主都是本地世襲爵位的貴族擔任，小鎮的鎮長則由拉斯蒂東王城的王族進行指派，村莊的村長是鎮長每年派人收稅時考察一年的業績，連續五年考察不合格就要在罷免，新村長在本村莊的人里另選。

    回憶起這些簡要的拉斯蒂政治制度，不是其他，正是為了再次確定瑞德小鎮的渺小。

    整個拉斯蒂王國一百八十個小鎮里，瑞德小鎮除了離守護之河近一點，完全稱得上平平無奇，甚至就連離守護之河近也不是最近的，其他有四五個小鎮比瑞德小鎮離的更近。

    就算魔族突然失心瘋要發起戰爭，也不該從瑞德小鎮下手。

    “護衛已經守住大門，老爺讓我過來告訴安斯艾爾少爺，去儲物室的壁畫里?！碧K菲定定神握住拉娜的手?！拔覀兌汲鋈ヒ矝]關系，新任的鎮長是高級魔法師，不會任由魔族這么猖狂，家里的護衛也是勇士，現在出去跟鎮里的衛兵去廣場集合也好，貿然的單獨反抗才是愚蠢?！?/br>
    拉娜跟上蘇菲要離開的腳步，心沉甸甸的下墜。

    瑞德小鎮比起其他小鎮的不同，讓拉娜來講，只能想到瑞德小鎮有安斯艾爾。

    安斯艾爾拉住了拉娜。

    “你留在這里就好，蘇菲，你去告訴父親，不用讓莊園里的人出去?！?/br>
    拉娜全力掙了掙，也沒能甩開安斯艾爾看起來白皙精致的纖細手腕。

    他甚至有余裕抬起另一只手，懸浮在琉璃柜中的法杖應聲飛入安斯艾爾的手中。

    蘇菲花白的頭發絲都要豎起，她哭著跪倒在地上。

    “安斯艾爾少爺，不管是西格家族的事，還是......您現在要是受傷，說不定會對未來的冒險產生什么影響，這事關整個人類接下來百年的命運，難道要我們這么多年的潛伏全部成為無用功?！?/br>
    外面的走廊上傳來，埃爾文極富特色的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整個莊園只有埃爾文會用手杖，他抖著胡子走過來。

    “安斯艾爾，這件事容不得你任性，我們都可以出去，甚至可以死，只要你能活著。勇者的隊伍里缺了魔法師，難道要艾澤爾大陸上的人重新體會那個魔族橫行的黑暗年代?！?/br>
    拉娜看到埃爾文就放下心，安斯艾爾從來都是能聽進去父親話的，她跟著勸說。

    “魔族設下結界，又讓大家都去中心的廣場，我看意思是找人，而不是要殺戮，現在被他們困在結界里面，我們本來就處于劣勢，就算安斯艾爾能擊退這些魔族，他們離開后對你產生探尋之心也是無窮的麻煩?！?/br>
    這幾年來熟練無比的順毛摸技巧，果然讓安斯艾爾抓拉娜手腕的力道放輕，拉娜和蘇菲交換一個眼神，趁熱打鐵繼續說。

    “他們如果是找你，你貿貿然出去沒有好處，我們出去卻沒什么影響。如果不是找你，你只要出現就難免惹人注目，不如藏起來，我們這群人不那么顯眼也就更安全?！?/br>
    看著安斯艾爾松開自己的手，拉娜還沒來得動一下，金色的牢籠從地面升起，把拉娜鎖在原地。

    “那就把所有的魔族都殺掉，魔族設立的結界困住的是他們自己，拉娜?！彼p描淡寫的說完這話，垂下自己翠色欲流的眸?！案赣H，蘇菲，我的生命和命運由我的選擇支配，并非必須為了你們口中的‘為了人類’活著，我更不會被這個原因阻止自己想做的事情?！?/br>
    埃爾文想不到安斯艾爾會說出這種話，一時氣急到說不出話，蘇菲扶住他讓他緩過氣。

    “你的母親是為了什么死的?！逼饺绽镲L度翩翩的埃爾文痛恨的錘擊門框?！八J為你有生來被賦予的東西，才無論如何都要生下你，她是為了人類的命運才死的，身為她的兒子，你怎么敢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br>
    這是拉娜第一次看到他們父子吵架。

    埃爾文身為商人，除了拉娜剛住進來時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在家呆了半年多，之后就恢復了往日的行程，每兩三個月才會回家住幾天，跟安斯艾爾見面也只有三餐，別說這樣發生爭執，真正的認真談話拉娜都沒有見過。

    安斯艾爾的嘴角出現一絲奇怪，甚至包含惡意的微笑。

    “埃爾文.肯特先生，因為你的妻子為了這所謂的命運死去，你的所有認知又無力支撐你反抗命運，所以你恨我，對嗎？”

    拉娜被這種誅心的話驚呆了，蘇菲也是同樣的，在埃爾文反應過來前，她一把拉住安斯艾爾。

    “少爺，請你收回自己的話，老爺跟梅拉夫人在一起后，是多盼望您的出生，梅拉夫人難以生育，懷上您時老爺更是無比盡心，在發生了那件不幸的事情后，為了您能免收西格家族的cao控，想辦法帶著您逃出來......”

    “我很尊敬父親對我的一切付出?！卑菜拱瑺柹砩系哪ЯΠ烟K菲的手彈開?！暗K菲，就現在你來問他，對于父親來說我的存在，到底是‘兒子’多些，還是‘救世勇者隊伍里的成員’多些。日復一日沉浸在妻子離世傷痛中的可憐男人，一切人包括他自己和他死去的妻子都告訴他，妻子的犧牲是正確的，看著兒子的臉想懷疑又不敢懷疑。所以才從這里逃出去很少回來，所以平日里對我縱容到忽視，這種事又無視我想法的堅持?！?/br>
    埃爾文鐵青著臉并不答話，拉娜從這沉默里讀出答案。

    安斯艾爾又把目光轉向蘇菲。

    “你也是同樣的，蘇菲，我是梅拉的兒子安斯艾爾，但在那之前更是可能成為勇者隊伍里魔法師的人，你內心熱衷于權力，希望能徹底壓倒西格家另一位管家，這才會拋棄西王城的生活，跟著父親來到拉斯蒂不起眼的小鎮?！?/br>
    這些事拉娜從來沒聽過，她眼里的埃爾文是忙于工作，但為兒子全力提供更好生活的父親，出于男人特有的笨拙跟兒子很少交流，蘇菲是盡心盡力的女仆，為了安斯艾爾離開長期侍奉的家族。

    原來在安斯艾爾的眼里，看到的一切都跟拉娜不同。

    “當然，我并不是在責怪你們，也不需要你們的改變?！卑菜拱瑺柮髅鲃偨议_溫情生活后的面紗，神色仍是平靜安穩?！案赣H除了掙扎在痛苦之中外，對我也抱有慈愛，蘇菲在生活里的細心周到，根本來源于你的忠義，只是你們終究是凡人，‘平庸’并不是你們的罪。追根溯源，你們兩人這樣行事的原因在于對勇者傳說的敬畏，對凡人來說，保持你們心中的敬仰是一種美德，這讓你們循規蹈矩，行為張弛有度且有跡可循?！?/br>
    拉娜忍不住出聲喊他。

    “安斯艾爾，別說了，先放我出去?！?/br>
    埃爾文和蘇菲的默認讓拉娜很受沖擊，可安斯艾爾越說越二，拉娜在心里情不自禁的吐槽怎么這么像演話劇，她坐在光牢里就是一級觀眾席。

    這種vip座位真的消瘦不起，拉娜寧愿加入話劇一起演出。

    “既然你已經把話說的這么清楚，安斯艾爾，就當是我在懇求你?！卑栁挠檬终赛c地，撐著身體?！叭绻麖V場的局面被魔族控制，鎮上的人都知道我家里有兩個孩子，你有魔法師的天賦，這是瞞不住的，拉娜可以穿上你的衣服，用染劑改變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她體內的魔力能成功冒充你。我來之前已經吩咐珍妮換上拉娜的衣服，這樣應付過去，不要再生事端了，你就算打退了魔族，就不怕引起西格家族的注意嗎?！?/br>
    安斯艾爾秀逸的臉上稍稍帶出些驚訝。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父親，我從來沒有畏懼過西格家族找到我?！?/br>
    他姿態優雅的走到光牢邊，伸手觸碰到拉娜的臉頰。

    “‘不讓西格家族接觸到我’，這想法出自父親純然的好意，那么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也無所謂，可要我遵循你的意志，讓拉娜離開我面對那種危險是不可能的，不管你是命令還是請求，我只有這一個答案?！?/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到有寶貝說安斯艾爾純情可愛，你們都被拉娜視角欺騙惹。

    本章說的話其實也有在拉娜面前裝弱勢的嫌疑，相處這種事都是有來有往的，各有打算是人之常情，但不打算相處的他發出了疏遠的信息，其他人帶著種種顧慮才更不敢靠近，這點來說‘顧慮’的確是被固有價值觀所束縛，所以安斯艾爾也沒有說謊，這人真的好狡猾......

    不過就他本人來說，是真的不在意這些的，什么都能明白的聰明我真的認為不是一件大好事。

    還有還有，兩個的感情才開個頭呢，這才哪跟哪！看我好好給你們舞一番戀愛故事。

    第十七章

    之前各人行動中翻倒的浮燈散發出幽幽的冷香，魔力順著環扣變形的損壞口流出，形成地面上白色的霧靄。埃爾文困惑的問安斯艾爾。

    “你天生就是不同的，有再博大的智慧也理所當然?？赡愠两谀Хǖ男罾飶牟辉谝馄渌氖?，安然自我的活著，今天說出這些令人難堪的話，只是為了讓拉娜留在這里嗎，她只是個孩子，之前你提起婚約我就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在意她?！?/br>
    安斯艾爾看著自己被拉娜抓住，無法在繼續動作的指尖。

    沒等他開口，拉娜就搶先答題。

    “因為我們是朋友，埃爾文叔叔?！?/br>
    拉娜的內心波濤洶涌，瞬間從前看的所有漫畫小說的哲學場景在腦內井噴，這題我會！

    “他在是‘被命運選中的人’前，是安斯艾爾，你們卻迷惑在勇者的傳說里，表面上親切，其實跟他的心離得很遠，留他一個人孤獨的思考學習，不管他天生多聰明，擁有多強大的力量，多早慧，他也是個人類，年幼時也需要僅僅對他個人的愛?！?/br>
    心里對安斯艾爾的憐惜度爆表，拉娜隔著欄桿，把安斯艾爾的手握在雙手間，激動的快爆出嘆詠嘆調。

    “我因為能正視安斯艾爾，所以他視我為獨一無二的友人，回給我他的重視?！?/br>
    一通話下來，書房里寂靜無聲，真情實感過后的拉娜十分尷尬，給安斯艾爾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回應一下給自己找個臺階。

    安斯艾爾褪去剛才說話時漫不經心的刻薄，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安斯艾爾，放我出去吧?！崩日J真的看著安斯艾爾，伸手摸摸他耀眼的金色長發?！澳阆氡Ｗo我，我也想保護你，我當然是相信你能擊敗那些魔族的，但我不想讓你陷入可能使自己有危險的戰斗，你用魔法一直看著我，真出事情再出來好嗎？”

    少年微微低頭，更方便少女的動作，襯出修長身材的貼身禮服窩出一點褶皺，他說話的語氣又慢又輕，好像唯恐驚擾到這個時刻。

    “如果我拒絕你，你會生氣是嗎？”

    拉娜想了想才說。

    “不僅會生氣，還會打你?！?/br>
    光牢的欄桿瞬間四散為光點，安斯艾爾順從的退到一旁。

    拉娜快步跑到書房門口，又轉身很猶豫的對上埃爾文和蘇菲。

    “安斯艾爾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懂事又聽話，幾乎從不任性，學習用功，這些跟他會不會加入勇者小隊全都沒關系。埃爾文叔叔，蘇菲，不管你們內心有再多其他的想法，以后能不能試著單純的看待他呢，即使安斯艾爾說他不需要，你們選擇做不做也很重要?！?/br>
    言盡于此，對別人家小孩教育問題說的再多，大人聽不進去也是討人嫌，何況自己現在還披著個小孩皮，拉娜干脆的對他們揮揮手。

    “我先去大廳了，埃爾文叔叔和蘇菲也盡快過來，安斯艾爾就算出現也記得帶個兜帽不要被別人看到樣子?！?/br>
    聽著樓梯中匆匆忙忙的踢踏聲，蘇菲低著頭試探的發問。

    “安斯艾爾少爺，還請您盡快隱去身形，我們就先離開了?！?/br>
    “她很可愛，對不對？”安斯艾爾對蘇菲的話置若未聞，側耳聽著走廊中的聲音漸漸消失?！安还苁瞧鋵嵤裁炊疾欢@點，還是以為自己什么都懂這點?！?/br>
    埃爾文疲憊的輕咳兩聲。

    “或許像拉娜所說的那樣，我們可以談談....”

    接下來的話，埃爾文看到安斯艾爾不為所動的神色，就明白自己不需要在說下去。

    “你從小就是這樣，離所有人都很遠，慢慢的長大一點后肯跟人來往了些，卻還是跟所有人都隔著什么東西。是你先拒絕所有人的，安斯艾爾?！?/br>
    正值壯年的父親頹然的坐在地上，不顧風度。

    “我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你天生就與眾不同，應懷著感激接受你所帶來的一切，這一切都是女神的恩賜?！?/br>
    蘇菲單膝跪下，想把埃爾文攙扶起來。

    “老爺，我們該走了?！?/br>
    浮燈中藏著的魔力塊終于散完，地上若有若無的白色煙氣逐漸褪去，安斯艾爾也半跪下，跟埃爾文對視。

    “我很抱歉?！?/br>
    接著蘇菲手上的力量，埃爾文站起，用力握住手杖時又變為那個剛強精明的埃爾文老爺。

    “漢克和蒂娜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時，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對你有這么大的影響，她比起我們又有什么特別的？為什么你唯獨允許她靠近你，看她說的話，她連你的本性都看不透?！?/br>
    父親說的是對的，在她朝氣的、把我同普通人混為一談的心里，總喜歡把我當做需要垂愛的弱者，滿懷偏愛的用各種理由解釋我的冷漠，不肯正視我真正的樣子。

    安斯艾爾回想著少女的笑顏，cao縱光的折射率慢慢隱去自己的身形，只留下最后一句話慢慢飄散。

    “可我只想要她?！?/br>
    其中的理由還要慢慢去想，或許是多年前她給自己的答案，或許是眾多人群中只有她能讓自己感到趣味，或許是百千次結識里唯有跟她的初見稱得上相遇，或許是一開始誤會兩個人有相同境遇所開始的另眼相待。

    但要做的事情早已經明了。

    “啊啾——?！?/br>
    拉娜大大的打個噴嚏，用大拇指頭猜測應該是書房那邊在議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