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滿腔的郁惱不知不覺消散,她輕輕走近,手抬起,落到了那道新鮮的傷疤上,輕輕撫觸。 蕭思睿的動作頓時僵住,渾身緊繃。 瑟瑟沒有察覺,只覺指下肌膚觸手冰涼,皺起眉來:“好端端的,你用冷水澆身做什么?” 蕭思睿不答,將手中未倒完的水桶放下,聲音壓抑:“我身上涼,你不要碰?!?/br> 瑟瑟沒有說話,取下搭在木施上的巾子,動作自然地幫他擦拭背上的水珠。轉到前面時,他目光落到她身上,頓時呼吸一窒。 她顯然起得匆忙,僅著中衣,一把如緞的青絲尚未打理,如瀑披下,襯得那張白生生的臉兒越發嬌憨動人。 應該是睡足了,她的臉色不復先前蒼白,染上了一抹紅暈,杏眼彎彎,梨渦淺淺,飽滿的菱唇紅艷艷的,仿佛一顆待人采擷的水潤櫻桃。 蕭思睿喉口發干,目光再往下,呼吸頓時一緊。她未著羅襪,赤腳踩著一雙軟底繡鞋,露出一截雪白的可愛腳背。 他渾身都燥熱起來,只覺自己這個涼水澡全然白洗了。 瑟瑟毫無所覺,垂著眸細心幫他擦干身上的水珠。 蕭思睿喉結微動,一把按住她手:“我自己來吧。你回去添件外衣,別著了涼?!?/br> 她又看了眼他的右肩,能夠張弓搭箭,應該是沒大問題了,順從地將巾子給了他。自己依言回了內室。 蕭思睿的動作很快,一會兒就打理好自己,披了一件外袍回了內室。 瑟瑟已經穿好外衣。她沒有叫人進來服侍,獨自坐在妝臺前,心不在焉地梳著一頭如墨的秀發。柔順的發絲如流水般從梳齒中流瀉而過,在朦朧的光線中閃爍著緞子般的光澤。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緩步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桃木梳道:“我來吧?!?/br> 瑟瑟回過神來,驚訝地看向他:“你會?” 他神情自若:“這有什么難的?” 瑟瑟將信將疑地將梳子遞給他,他放輕手腳,一下又一下地梳著她柔順的長發。隨后,挽起她的發尾,嘗試著幫她挽成髻。 偏偏瑟瑟那一頭青絲又滑又順,他撈起這縷,漏了那縷;撈起那縷,這縷又從掌心滑了出去;好不容易全攏在手中,手中剛剛梳順的發全亂了。 瑟瑟看著銅鏡中他笨拙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干脆把手中的發全放開,低頭望著她淺笑盈盈的模樣,松了口氣:“總算開心些了?!?/br> 瑟瑟一怔:“我什么時候不開心了?” 蕭思睿道:“我回來時你就不開心。剛剛幫我擦身時也不開心?!?/br> 原來他看出來了。 瑟瑟眼睫顫了顫,沒有作聲。 他沉默片刻,開口問道:“瑟瑟,你是不是在介意前世的事?”介意我曾那么對你? 他的聲音平靜一如往昔,瑟瑟卻聽出了幾分莫名的緊繃。她看向銅鏡中的他,他正低頭看她,高大的身形籠罩住她,幽黑的目中,是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柔與忐忑。 瑟瑟心中悶悶的感覺忽然就消散了,開口問道:“這兩天你去了哪里?” 蕭思睿一愣。 瑟瑟垂眸道:“我醒來沒見到你,心里很難過?!?/br> 她是為了這個不開心?蕭思睿這下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道:“你再說一遍?!?/br> 這個笨蛋!她哼了一聲,站起身要走。蕭思睿反應過來,跨前一步,從后將她緊緊攬在懷中。 瑟瑟也不掙扎,只冷哼道:“你要沒有正當的理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br> 他驀地低低笑了起來,灼熱的氣息噴在她后頸,帶來陣陣酥癢。瑟瑟別扭地想躲開些,他索性低下頭,惡劣地用胡茬蹭了蹭她柔嫩的后頸。 這兩天他顯然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yingying的胡茬蹭得她又疼又癢,后頸皮立時紅了一片。瑟瑟哆嗦了下,有點惱了:“混蛋,不許再蹭了!” 他從善如流,一把將她抱起,放在梳妝臺上,與他平視。瑟瑟想要跳下來,他雙手支撐在梳妝臺兩側,輕易將她困于他雙臂之間。 瑟瑟氣道:“你做什么?” 他一臉認真:“向夫人交代我的行蹤,免得夫人生氣,將為夫趕下床該如何是好?” 瑟瑟:“……”說的好像他怕她似的。心中到底好奇他去了哪里,沒有說什么。 蕭思睿道:“我去追壽王了?!眽弁踉谘嗉胰藙由淼牡诙?,也出發回臨安了。他一直追到臨安府和寧國府的交界處才追上人,因此一來一回才會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 瑟瑟意外,完全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訝然道:“你追他做什么?”對于壽王,她心中極復雜。他幫過她,也害過她,然而,那日聽到他和蕭思睿的話,想到他只有兩年不到的壽命,心中又覺得他可憐,一時完全不知該如何對他。 蕭思睿道:“你的記憶是在他將你擄走后失去的?!彼婚_始并未覺得事態有多嚴重,甚至寧愿瑟瑟沒有那段記憶,直到那日,瑟瑟因為得回部分記憶頭痛欲裂,夢魘不醒。 望著她痛苦的模樣,他心如刀割。他害怕她以后還會陸續得回記憶,更擔心以后每一次得回部分記憶都會造成她這么大的痛苦,他絕不容許她的身體再因此受到傷害。 他去追壽王,就是要弄清她究竟是怎么失去記憶的,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瑟瑟問:“他肯告訴你?”壽王這么討厭他,未必肯說出實情。 蕭思睿道:“他說你失去記憶不是意外,而是中了夢姬的祝由之術?!?/br> “夢姬?祝由之術?”瑟瑟愣了愣,露出猶疑之色。 蕭思??闯霾粚Γ骸澳阒??” 瑟瑟道:“前世,陳括手下有個叫夢姬的,據說擅祝由之術?!?/br> 蕭思睿默了默,哂笑道:“看來壽王倒沒有騙我。他也說夢姬是陳括的人。難怪那會兒有人告訴你,你和陳括兩情相悅?!?/br> 瑟瑟想到在壽王密室中見到的那個黑衣女子,微微出神:莫非那位就是夢姬?陳括究竟想做什么,他的手下為什么要抹去她的記憶? 蕭思睿道:“我已經讓人悄悄去抓那夢姬了。至于陳括……”他神情冷下,前世的賬正好一并算一算。 瑟瑟見他提起陳括的模樣有些心虛,忽地想起一事,將蕭懷臨走前說的話轉述給蕭思睿聽,問他道:“真是你讓皇后娘娘選十二皇子的?” 蕭思睿道:“皇后她本就中意十二殿下。陳括的年紀到底大了些,養不熟?!?/br> 瑟瑟道:“可前世……”明明是陳括當上了太子。 蕭思睿道:“前世,是我寫信勸皇后娘娘選了陳括?!?/br> 瑟瑟一愣,脫口而出,問道:“為什么?” 蕭思睿沉默片刻,不情不愿地道:“他是你選中的夫婿?!?/br> 瑟瑟徹底愣住,看著他的表情,驀地意識到什么,不敢相信地道:“因為我要嫁給他,所以你才這么做?” 蕭思睿不接口。瑟瑟卻全然明白了過來:他這樣的人,前世竟會因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為什么,他們那時明明已經全無干系?她被他傷透了心,不再念著他,轉身投入他人的懷抱。他究竟是在怎樣的心情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可有一點無法否認,那時,他一定是牽掛著她的,才會一心一意希望她過得好??蛇@個混蛋,為什么要用這種迂回的方式? 瑟瑟的眼眶漸漸濕潤,低聲道:“你為什么不早說?”他想對她好,就明明白白的,他如果肯早點像如今這樣坦白,前世,他們就不會鬧到那樣不堪的地步。 他見她難過,心里也不好受,抬起手,粗糙的指腹抹過她的眼角,將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抹去。 眼淚卻越抹越多。 他不由慌了神:“怎么了?”她從來不愛哭,哭成這個模樣更是少之又少,上次他看到還是在她向他坦白記得前世,不愿嫁他,他盛怒之下試圖強行要了她時。 她埋入他懷中,雙肩抖動,哭得不能自已:“都怪你?!?/br> 他被她哭得六神無主,只得連連點頭:“都怪我?!?/br> 她抬起頭,紅著眼睛看向他:“怪你什么?” 他遲疑了下,認命地道:“什么都怪我?!?/br> 她眼中還含著淚,被他難得無措的表情逗得“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你知不知道,當初你拒絕了我,我偷偷在家哭了多久?” 蕭思睿的心一下子疼痛起來:“是我不好?!彼ε滤蔀樗能浝?,害怕她會被猜忌他的君王盯上,狠心拒絕了她,可最終,一切掙扎都是徒勞,她依然成了那根要他命的軟肋。 她揚起下巴:“既然知道自己不好,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待我,更要好好補償我?!?/br> 他望著她嬌縱的模樣,心化成了一汪水,鄭重應道:“好?!?/br> 瑟瑟含淚帶笑,仰起頭,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低聲道:“九哥,這幾日你不在,我好想你?!?/br> 蕭思睿望著她面如紅霞,眼波盈盈的模樣,只覺心頭悸動,難以抑制…… 自那日后,兩人冰釋前嫌,心意相通,越發如漆似膠。兩人遠離京城,沒有長輩督促,沒有案牘勞形,便是應酬,也是少之又少。蕭思睿索性日日帶著瑟瑟出行,游遍了寧國府的山水。 日子一天天過去,前線的消息卻是越來越糟。 大皇子終究是回天乏力,借助韓奔幾個小勝幾場后,成功地逃脫了天成帝的問罪后,老毛病又犯了,將手下將領的功績或據為己有,或安排給自己的親信,很快惹了眾怒,軍心越發渙散。九月底,又大敗一場,丟了太平州,也丟了長江之險。 北虜大軍長驅南下,寧國府成了抵擋在臨安前的最后一道門戶。 京城震動,天成帝勃然大怒,下旨撤了大皇子主帥之職,將他押解回京;令守住池州,取得大捷的池州節度使于文通掌征北軍元帥事;又詔令各地駐軍火速赴京勤王。 得知消息時,蕭思睿和瑟瑟夫婦正在獅子嶺觀流霞飛瀑。蕭思睿望著歸箭遞過來的密信久久不語。 瑟瑟已經能輕易分辨他的情緒,見狀伸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蕭思??嘈Γ骸坝谖耐ú鸥捎邢?,守一城足矣,統帥全軍卻非他所長,陛下這是病急亂投醫了?!?/br> 瑟瑟道:“即使如此,陛下也不愿重新啟用你?!?/br> 蕭思睿沉默了:這一世,由于強攔圣旨之事,天成帝對他的忌憚比前世更甚。即使山河破碎,風雨飄搖,也不愿意將兵權再重新交給他。 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陳的山河遭北虜鐵騎踐踏。 “瑟瑟,”他望著妻子,露出歉疚之色,“抱歉,我不能繼續陪著你游覽這大好河山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沒用的寶貝_妮 1枚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兄妹, 15瓶、雙魚座 10瓶、我是大大 3瓶、梔橙 3瓶、獅子 1瓶、未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第98章 之后的形勢,果然如蕭思睿所料。于文通長于守城,對指揮大軍卻是力不從心,乍然接手這爛攤子,根本壓服不了軍中的幾個刺頭。 北虜的鐵騎絲毫沒有給他適應的時間,渡江之后,兵分兩路,一路從建康南下,一路依舊從太平州往寧國府推進。 于文通匆忙之間分兵幾路,圍追堵截兩路敵兵,卻不防暗中有一路北虜軍由北虜名將速律率領,繞行徽州、嚴州,直撲臨安。等到他發現時,這第三路北虜軍離臨安城已不足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