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她看向壽王:“王爺……”想要追問。 壽王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燕小娘子不必多問。晉城是孤皇妹,你總不成指望孤這個做哥哥的偏幫你吧?” 瑟瑟:“……”說得好像剛剛若無其事地告密,拆皇妹臺的人不是你似的??蓧弁跫冗@么說了,她也知道問不出別的了,襝衽一禮道,“多謝王爺告知?!?/br> 壽王又看了她半晌,忽然壓低聲音,含笑開口道:“不過,孤甚是中意燕小娘子,燕小娘子若愿意悔婚,改嫁孤的話,孤自然會竭力相助?!?/br> 瑟瑟:“……”面無表情地開口道,“王爺說笑了?!?/br> 壽王托腮,眉梢眼角俱是勾人的笑意:“孤可不是說笑。那小子受了重傷,都半死不活了,卻還要趁機逼迫你早早嫁過去,可見不是個好東西。你還嫁他做什么?嫁去做牛做馬,服侍他那個垂死之人嗎?” 瑟瑟心中一刺,頓時惱了:“王爺這么說蕭大人,難道您就能長命百歲?” 話音方落,壽王的笑意驀地斂去。他不笑時,凜冽生寒,一身矜貴孤高之氣頓時迫人而來,吹墨和抬轎的八個護衛都是臉色大變,齊唰唰地跪倒在地。 無形的壓力逼迫而來,瑟瑟心中悔意生起。揭人不揭短,她明知道壽王活不過兩年,還要說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委實有些不厚道??烧f都說了,她也不能把話再收回來。何況,是他先口無遮攔,那樣說蕭思睿。這樣一想,她又惱恨起來,那點悔意又消失了。 壽王冷冷地看了她半晌,見她目光倔強,并不退縮,忽地嗤了一聲,一言不發,示意吹墨起轎。幾個護衛噤若寒蟬,悄無聲息地抬著綠呢大轎,又快又穩地向外走去。 瑟瑟目送綠呢大轎消失在燕家大門外,只覺身上壓力一松,這才感到背上已薄薄沁出一身冷汗。她不由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今日算是把壽王得罪了。此去寧國府有好幾天的路程,壽王這陰晴不定,時不時作個妖的性子,送嫁路上該怎么相處?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又非宗室女,怎么竟要勞動他送嫁? 等到晚上燕佪下衙回來,瑟瑟才鬧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來,為了瑟瑟出嫁之事,喬太夫人特意進宮去求恩典。恰好天成帝也在顯陽殿,聽說燕家為了送嫁妝和新娘安全之事為難,特意賞了恩典,命禁軍步軍都虞候燕驥帶一隊禁軍,負責運送嫁妝。 隨后,天成帝又下圣旨,命壽王代他前去探望蕭思睿,賀喜新婚,順便護送出嫁隊伍,以示對蕭思睿為國盡忠的恩賞。 瑟瑟這才知道壽王剛開始為什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他和蕭思睿素來不和,非但要趕這么遠的路去看對方,還要護送對方的新嫁娘,怎么高興得起來?后來還故意說那些挖墻角的話,顯然是為了給蕭思睿添堵。 等等,天成帝不可能不知道兩人不和,卻還特意派病弱的壽王奔波數百里前去看他? 瑟瑟想到壽王云梟衛之主的隱藏身份,心里一咯噔:天成帝是在懷疑蕭思睿,才會派壽王親自去查看。讓壽王護送她,順便參加婚禮,既是殊榮,昭示了皇家的恩典,又可隱藏他真正的目的,正是一舉兩得。 天成帝,真是好算計。 燕佪不知道壽王和蕭思睿之間的事,卻知道壽王身子一直不好,本能地察覺到這事不對勁。他有些后悔答應了蕭家讓女兒提早出嫁的要求,讓女兒的這次出嫁成了君臣之間角力的戰場??墒乱阎链?,他后悔也來不及了。 他嘆了口氣,告訴瑟瑟,皇后娘娘希望在她出嫁前見她一面,邀請她八月廿九,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節那日務必隨蕭夫人一起進宮。 瑟瑟想到壽王的提醒,心中明白過來:看來壽王和晉城長公主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只是壽王的話不明不白的,也不知晉城長公主究竟從他那里拿到了什么,到了那日,會怎么對付自己? 還有蕭皇后特意要見她…… 瑟瑟忽然就想起前世,她嫁給陳括前,蕭皇后也召見過她一次。 當時正是春光明媚,池州知州黃知培也不知從哪里弄到了兩盆異種綠牡丹,進獻到宮中。瑟瑟到顯陽殿時,當時已經是太后的蕭皇后正帶著新帝陳括賞花。 雍容華貴的太后指著一朵最大最美的綠牡丹,對新帝道:“花木雖是玩賞之物,亦要合乎天人之道,一花一葉,各得其所,各司其職,喧賓奪主者,縱再有不舍,亦萬萬不可留之。否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闭f罷,她隨手將那朵碩大的珍貴綠牡丹剪了下來,笑道,“陛下且看,這盆花看上去是不是好看多了?” 陳括面色發白,唯唯諾諾。蕭太后這時看到了瑟瑟,對她招了招手,親切地笑道:“燕小娘子來了,快來看看哀家的這幾盆花?!?/br> 瑟瑟應了聲,笑著走了上前,心中不免暗凜。 她原本以為蕭太后這話指的是朝中權臣,對方是在教導陳括為君之道。然而現在想來,她當初何其愚鈍,蕭太后這番話明明是敲打她的,可她那時實在天真,全被對方迷惑住,竟是絲毫未往這方面想。 可是,為什么?她當初父母雙亡,家業凋零,根本就無所依恃,以蕭太后當時的權柄,自己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若是不滿意她,完全可以阻止陳括納她;或者陳括堅持,她也可以直接告誡約束自己,又何必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這委實不合常理。 蕭太后這樣的人,當初究竟是有什么顧忌,才會明明不喜歡自己,還要一再容忍? 這一世,她再次要在自己出嫁前見自己,又是為了什么 * 八月廿九,千秋節,蕭皇后在宮中設宴,宴請內外命婦。 蕭夫人按品大妝,帶著瑟瑟早早就進了宮。 兩人到顯陽殿時,蕭皇后還在妝扮,幾個小宮娥服侍她換上彩線輝煌的深青色九鳳翟衣,蕭以嫻捧著龍鳳珠翠冠,在一旁恭敬地候著。今日是蕭皇后的生辰,她要換上禮服,在顯陽殿接受內外命婦的朝賀。 顯陽殿中裝飾一新,宮女們都換上了統一的簇新碧色短襦,淺色披帛,人人喜氣洋洋。 聽到內侍報瑟瑟母女前來,蕭皇后直接宣了兩人進殿。蕭夫人和瑟瑟行過大禮,蕭皇后笑著叫了起,和顏悅色地對蕭夫人道:“我與九郎情同姐弟,燕小娘子嫁入安國公府,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夫人不必拘束?!?/br> 蕭夫人連道不敢。 蕭皇后轉向瑟瑟,態度比對蕭夫人更親昵了三分:“九郎幼時,我就為他未來的媳婦備了見面之禮,年年盼著能送出去,沒想到竟一等等了這么多年?!?/br> 瑟瑟垂頭,赧然而笑。 蕭皇后便叫隨侍女官去取見面禮,遞給瑟瑟,卻是一塊雕刻精美的羊脂白玉璧,潔白無瑕,寶光瑩瑩,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瑟瑟不敢受:“娘娘,這實在太珍貴了?!?/br> 蕭皇后笑道:“這是本宮給未來弟媳的,燕小娘子是受還是不受?” 話說到這個份上,瑟瑟只得接過:“多謝皇后娘娘?!?/br> 皇后微笑,開口道:“本宮有些話要單獨和燕小娘子說?!?/br> 蕭以嫻帶著蕭夫人,一眾女官和宮娥恭敬地退下。 見再無旁人,蕭皇后對瑟瑟示意道:“坐?!陛p輕拍了下掌,顯陽殿的掌事姑姑岳姑姑親自端著一個茶盤進來,恭敬地放在瑟瑟面前道:“燕小娘子,請用茶?!?/br> 瑟瑟看那茶盤中卻有一模一樣的兩盞茶,露出訝色。 蕭皇后端端正正坐于上座,笑而不語。岳姑姑見瑟瑟遲疑,又說了一遍:“燕小娘子,請用茶?!?/br> 瑟瑟心中一動,隨便挑了一盞茶,慢慢伸手去取,指尖卻驀地感到一點燙意。這杯茶竟是滾茶!她手指微微一縮,岳姑姑含笑又催了一遍:“燕小娘子,請用茶?!?/br> 瑟瑟眉頭微皺,索性不急了,又去試另一盞茶。這杯卻是觸手冰涼,里面竟似乎加了冰。 岳姑姑送來的兩杯茶,一杯guntang,一杯冰冷,竟沒有一盞能入口的。 瑟瑟抬頭看向蕭皇后,蕭皇后依舊含笑看著她,神情一派溫和親切。 蕭皇后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又晚了,明天應該會恢復正常更新時間。 第77章 瑟瑟的心不由自主怦怦跳了起來。上一世,蕭皇后一直隱忍到最后才發作,這一世,她要提早暴露了嗎 不對,如今蕭思睿還是大陳的臣子,蕭氏一族的中流砥柱,蕭皇后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是蕭思睿的未婚妻子,蕭皇后就算不喜自己,以她的城府,也不至于現在就發作。 如果此舉不是故意刁難自己,那她是為了什么? 瑟瑟想了想,心中驀地一動,伸手將兩個茶盞都揭開,果然看見里面都是半盞。她抬手,將其中半盞盡數倒入另一盞中,這才端起,作勢抿了一口,從容而道:“謝皇后娘娘賞賜?!?/br> 岳姑姑看得愣在了那里。 蕭皇后卻笑了,露出贊賞之色:“不愧是九郎看中的人?!?/br> 瑟瑟不解道:“娘娘,我不明白?!奔热凰F在對自己尚無惡意,為什么要整出這么一出?這種試探與敲打,委實令人不愉快。只不過對方是君,她是臣,不得不忍耐罷了。 不過,這才是真正的蕭皇后吧,而不是前世在重重偽裝后讓她看到的那一個虛假的和善形象。 蕭皇后并不解釋,只道:“等燕小娘子與九郎成了親,可把今天的事告訴他,九郎會明白是怎么回事?!?/br> 岳姑姑也客氣起來:“我為小娘子重新換盞茶?!?/br>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小宮女的稟告聲:“娘娘,眾位夫人都已到齊,幾位殿下也來了,要為娘娘祝壽?!?/br> 瑟瑟趁機站起,對岳姑姑道:“姑姑不必麻煩,時辰已經不早,我要隨母親先去正殿,等候為娘娘朝賀?!边@個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蕭皇后微微頷首:“你且去吧?!?/br> 瑟瑟告辭,退出了寢殿。顯陽殿正殿,內外命婦已經到了不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見她從里面出來,露出訝色,不免私下打聽她的身份。 待聽說她是蕭思睿未過門的妻子,倒有一多半露出了同情之色。蕭思睿遇刺重傷,匆忙娶親的事很多人都聽說了,雖說嫁過去就是一品誥命,原本算得上一門好親,可現在這個情況,搞不好就要守寡;即使蕭思睿大難不死,也不知要在病榻上躺多少時候,這么個標致的小娘子,當真是可惜了。 瑟瑟挺直脊背,神色平靜,任這些目光打量。答應嫁給蕭思睿的那一日,她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早有心理準備。 好在很快,顯陽殿的內侍出來宣告:“皇后娘娘駕到?!?/br> 儀仗擺出,蕭皇后在宮人的簇擁下從內殿走出,坐于鳳座。女官領著幾位皇子公主從等候的偏殿走出,率先向她祝壽,獻上精心準備的壽禮。瑟瑟站在人群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六皇子陳持,七皇子陳括,年紀最小的十二皇子陳執,還有長安公主都在。 隨即,內命婦以天成帝的jiejie襄城長公主為首,外命婦以鎮北侯夫人為首,向皇后叩拜朝賀,恭?;屎笄镏?。臣子們的賀禮早就送去了偏殿,卻不必當場呈上了。 最后才是她們這些受邀來參加的小娘子們齊齊向蕭皇后祝壽。 皇后答謝眾人,隨即請眾命婦及小娘子們前往大慶殿赴宴。 大慶殿中,一人一席,早就擺好了無數案幾坐席,自有宮人領著各位命婦按品級入席。瑟瑟尚未出嫁,坐席和未出嫁的小娘子們在一起,也不知安排坐席之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斜后方坐著蕭以嫻,對面則是已經進了陳括的齊國公府,梳了婦人頭的顧于晚。 下個月,蕭以嫻就要以七皇子正妃的身份嫁給陳括了。顧于晚雖然先進門,卻只能是側妃,明明起步都是一樣的,如今卻生生比對方矮一個頭,何況,自己淪為側妃,很可能是對方背后弄鬼,顧于晚的心里怎能不恨? 隔著一個瑟瑟,顧于晚的目光都仿佛刀子般,時不時地飛向蕭以嫻。蕭以嫻卻一派氣定神閑,笑容溫婉,把顧于晚氣得越發夠嗆。 瑟瑟心里暗暗嘆氣:顧于晚這性子,要想和蕭以嫻斗,實在差太遠了。不過,這以后就是陳括的家事,和她可沒有干系了。她懶得管那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只埋頭專心用膳。只可惜,這種宴席上流水做出的菜實在沒什么可吃的,她的嘴已經被陶姑養刁了,要裝出喜歡吃的模樣還真不容易。 瑟瑟不想再為難自己,見場中已開始表演歌舞,無人注意到這邊,干脆給抱月使了個眼色,帶著抱月偷偷退出了大殿,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透氣。 因為壽王的警告,這次入宮,她特意把抱月和陶姑都帶上了。這會兒陶姑不在,被她安排了另有要事。 還沒清靜片刻,她的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顧于晚熟悉的聲音急匆匆地響起:“燕小娘子,原來你在這里,叫我好找?!?/br> 瑟瑟心中嘆了口氣,回頭看向她。 顧于晚一臉憤怒尚未消散,氣勢洶洶地道:“你幫幫我。蕭以嫻那個賤人實在太可惡了,你是她的長輩,一定有辦法治她?!?/br> 瑟瑟:“……”這位顧小娘子的脾氣真是一點沒變啊,她是不是忘了,她倆非但不熟,甚至還有過節,憑什么用這種理直氣壯的語氣要求她? 顧于晚見瑟瑟冷冷地看著自己不說話,有些急了,道:“我們聯手對付她?!?/br> 瑟瑟一臉詫異:“我為什么要和你聯手對付她?” 顧于晚比她更詫異:“她故意陷害你,明明是她做的好事,還想推到你頭上,挑唆我找你麻煩,難道你不想報仇?” 瑟瑟想笑:“我找她報仇,為什么要和你聯手,難道你對我很好嗎?” 顧于晚噎了一下:“我,我那不是受了她的挑撥,對,”她的聲音響亮起來,變得理直氣壯,“都是她挑撥的,否則,我怎么會一直針對你?” 瑟瑟:“……”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承認自己蠢,還這么說得嘴響的。就顧于晚這脾氣,這城府,能是蕭以嫻的對手才是怪事。 顧于晚道:“唉呀,你就別婆婆mama的,給我個準話吧,到底答不答應和我聯手?” 瑟瑟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