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可無緣無故的,蕭思睿把她提早弄出去是想做什么?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赡軌虿槐卦趯m中與這些人虛與委蛇,她自然是高興的。 軟轎行了一段路,忽然停下。瑟瑟正奇怪,就聽到外面傳來小內侍恭敬的聲音:“見過六殿下?!彪S即,有人問道:“轎子里的是誰?” 小內侍答道:“是江西宣撫使燕大人家的女公子?!?/br> “燕家?沒聽說過?!蹦侨说穆曇舻鮾豪僧數?,奇道,“她進宮做什么?” 小內侍道:“皇后娘娘召見?!?/br> 那人明白過來,拖長了調子“哦”了一聲:“我知道了,是為了我那個好七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能叫母后看中?” 瑟瑟腦門開始突突地疼。 這是撞到了六皇子陳持?這位最是混不吝。偏偏他的生母韋德妃是除了蕭皇后之外,宮中地位最高的娘娘。蕭皇后無子,先后所出太子已亡,天成帝還留存世上的子女中,倒是他身份最為尊貴。 可惜這位對皇位毫無興趣,只愛吃喝玩樂,眠花宿柳,紈绔成性,還立志要娶個天下絕色為妻。韋德妃卻一心要為他娶個家世高貴的淑女。母子倆意見不合,僵持不下。鬧到現在,他的皇子妃人選還未定下,皇子府中姬妾倒先養了一大群。 這就不是個愿意講規矩,循禮法的,又素來和陳括不和。知道她進宮的原因后,只怕這一關不好過。 很快,腳步聲向軟轎走近,一柄折扇從外探入,“唰”的一聲,將轎簾挑了開來。 瑟瑟下意識地抬頭,恰和對方打了個照面。 來人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頭戴貂蟬冠,身穿圓領絳紗袍,腰間圍一條寶光閃閃的玉帶,容貌俊秀,打扮華貴。窺見瑟瑟的容貌,他愣了愣,俯下身來,“喲”了一聲:“果然是個美人兒?!?/br> 正是六皇子陳持。 隨著他俯身湊近的動作,懸掛在玉帶上的玉佩、玉劍、金獬豸碰在一起,叮當作響。 瑟瑟微微皺眉,向后避了避。 六皇子也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嘖嘖道:“母后也忒偏心了,七弟是她兒子,我就不是了?如此美人,怎么就光想著便宜六弟了?” 瑟瑟這下不光腦門跳了,連心都在突突跳。她深吸一口氣,只覺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哪怕時間線已完全打亂,有些事前世發生過的還是再次發生了。 前世,她也是出宮時偶遇六皇子,不過那時她的膝蓋沒有傷,并沒有坐轎,和六皇子一行撞個正著。六皇子見到她的容貌,又知道了她是陳括皇子妃的候選人,也是說了和如今同樣的一番話,隨即便開始動手動腳。 她那會兒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什么事,又羞又氣,卻拿對方毫無辦法。論身份,他是君,她是臣;論武力,他帶了好幾個服侍的內侍,她身邊卻只有一個抱月。 萬般無奈之下,她設法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撒腿就跑。后來,慌不擇路間撞上了被皇后召見的蕭思?!?/br> 這一次,她膝蓋有傷,被六皇子堵在了軟轎中,蕭思睿卻并沒有被蕭后召進宮,情勢比上一次更糟。 瑟瑟煩惱起來,難道真要用那不得已的一招? 另一邊,六皇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越看眼睛越亮,將折扇往前一探,就來挑她的下頜:“小娘子,怎么不答我的話?” 瑟瑟身子被迫再往后讓,伸出一指,抵住折扇頭,須臾間已打定主意,對六皇子嫣然一笑:“六殿下?!?/br> 六皇子被她這一笑,骨頭都酥了半邊:“原來美人認得我?!?/br> 瑟瑟心道:就算我本來不知道,剛剛宮人都這么叫你了,我又不是聾的,還會不知道?面上卻依舊盈盈含笑:“久聞六殿下之名,今日一見,果然風儀非凡?!?/br> 六皇子大悅:“小娘子倒是有眼光?!苯z毫沒有注意到,瑟瑟的目光在他身后焦急趕來的抱月面上微一停留,以目示意。 抱月會意,悄悄從懷中掏出一物,藏于指縫間,動作極快地伸出一劃一收。 瑟瑟心中亂跳,看著毫無所覺的六皇子,面上絲毫不露,杏眼彎彎,笑意越發動人。 六皇子看得呆了,扇子被抵住,他望著美人的纖纖玉指,不忍挪動,索性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一摸那吹彈得破的小臉。 瑟瑟卻忽然“啊”的一聲,一下子抬手擋住了臉。 六皇子被她嚇了一跳,正當奇怪,就聽身后倒吸涼氣之聲不絕。隨后,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下身涼颼颼的。 這是……他身子僵住,慢慢低下頭去,就見自己的松香色汗巾子不知何時斷成了兩截,整條下裳都掉了下去。 他腦中“嗡”的一下,頓時熱血上涌,手忙腳亂地提起下裳,整個人都懵在那里。 怎么會這樣?他在美人面前的形象??! 六皇子面紅耳赤,哪還有心思調戲美人,低著頭匆匆要走,卻不防迎面撞到一人。他心情煩躁,正要喝問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就聽到一道溫雅的聲音響起:“六哥這是怎么了?” 他猛地抬頭看去,就見陳括帶著一個小內侍,站在他對面,關切地看著他。他撞到的人正是在前引路的小內侍。 他的手還在提著下裳,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怎么偏偏被陳括撞到了他出丑? 要說六皇子生平最討厭的人是誰,陳括排第二,就無人敢排第一。被別人看到猶可,被陳括看到這一幕,他簡直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鉆下去。 說起來他和陳括的恩怨由來已久。兩人年齡相近,排行緊挨,幼時倒也有過和睦相處之時,可從兩人一起讀書起,便漸行漸遠。 六皇子打小就性子跳脫,缺乏耐心,陳括卻是自幼老成,穎悟過人,兩人一同開蒙,一同入學,學得卻是天差地別。 同樣寫字,六皇子還在努力擺脫雞爬字的陰影,陳括已經頗得幾分筋骨;同樣背書,六皇子還在和“人之初,性本善”奮戰,陳括《論語》都背完了半部;之后的詩詞歌賦、君子六藝……更是一路被對方碾壓。 六皇子日常聽到的就是韋德妃的數落:“你怎么如此愚鈍,看看你弟弟……”天成帝也難免對更聰慧的兒子偏愛幾分。饒是他心再大,天天被人壓得死死的,也不由心里不平衡,日積月累,怨氣不免越來越深。 更休提平時為人處世,陳括處處妥帖周到,君子之風,飽受贊譽;他卻是出了名的任性妄為,惹人詬病。 他唯一比陳括強的,就是身份。他的母親是后宮中僅次于皇后的德妃,陳括的生母卻只不過是一個早逝的美人。卻不想,陳括竟因禍得福,被蕭皇后看中,很有可能會被蕭皇后記入名下,甚至有望那至尊之位。 六皇子對那個位置沒想法,但架不住韋德妃有啊。于是幼時常常聽到的數落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你這爛泥扶不上墻的,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 結果就是,他對陳括更討厭了。 可現在,偏偏被這個自己最討厭的人看到了自己出丑!六皇子只覺渾身血液逆流,抓住下裳的雙手都在發抖了。 陳括似乎發現了他的尷尬,體貼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溫言吩咐自己帶來的小內侍道:“把你的汗巾子借六殿下一用?!?/br> 那小內侍應了一聲,連忙背過身去解汗巾子。 六皇子仿佛被什么蟄了一下,一下子就跳起來道:“誰要你的汗巾子?”一激動,手就松了,下裳往下滑去,嚇得他連忙又提溜住,一腳踹向自己帶來的人,火大地道,“怎么就不能放機靈些?”居然還要死對頭幫他想法子。 他的內侍總算反應了過來,連忙抽了一條小內侍的汗巾子,戰戰兢兢地跪下,幫他重新扎好下裳。 六皇子面如鍋底,四周的宮人低垂著頭,全都大氣都不敢出,就怕他一個不高興就遷怒于自己。 六皇子氣沒處出,目光無意識落到地上斷裂的汗巾子上,心中頓時生出一抹惱恨:都怪這個破玩意兒,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斷開? 他的目光忽地凝住,仔細看去,瞳孔驟然一縮:汗巾子斷成兩半處,斷口整整齊齊,分明是被利刃割斷! 怎么可能? 六皇子不敢置信地撿起汗巾子仔細看,越看越覺毛骨悚然:宮中戒備森嚴,除了內廷侍衛,出入者皆不能攜帶利刃,怎么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斷口?幸虧割的是汗巾子,要是割的別的地方…… 最要命的是,他剛剛一點感覺都沒有??! 到底是誰干的? 他狐疑地看向抱月,又覺得斷不可能,不過是個柔弱的小女子,沒有利刃,怎么可能做到? 難道是他胡作非為,鬼神在警告他? 六皇子心頭一抖,自己把自己嚇到了。 陳括見他臉色如開了染坊般,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關心地問道:“六哥現在可還好?” 好,好個屁!六皇子心里發虛,卻不愿在陳括面前露怯,揚起下巴道:“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好得很!” 陳括放下心來,見他依舊站著不動,奇怪道:“六哥還有事?” 有事,當然有事,老子在這里為的就是調戲你的未婚妻候選人,給你添堵!六皇子心道。 然而他先是丟了一個大丑,再又發現其中的詭異之處,又覺丟臉,又是心虛,心神不寧之際,哪還有心思再調羞辱對手?強撐著揚起下巴哼了聲:“關你何事?” 陳括不以為忤,依舊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呸,假惺惺!他氣血上涌,連掉在地上的折扇都不要了,拂袖就走。 陳括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這才轉向瑟瑟,歉意地道:“抱歉,都是括之故,連累了燕小娘子?!?/br> 瑟瑟強忍住心中情緒波動,在轎中向他行禮:“和殿下有什么關系?” 陳括苦笑,卻也沒多和她解釋,只道:“剛剛小娘子委實機智……” 瑟瑟便知他剛剛多半是看到了。陳括向來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不像六皇子是個草包,不會深究。 六皇子知道宮中無法帶入利刃,因此想不通割斷他汗巾子的是什么,疑神疑鬼。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枚將邊緣磨得鋒利的鐵錢。 經歷過前世,瑟瑟這次進宮,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準備,鐵錢便是其中之一,放在荷包中,無人會留意。六皇子的汗巾子又是以上好的薄綢所制,以抱月的身手,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割斷它而不被發現。 可瞞過了六皇子卻沒能瞞過陳括。 這原是萬不得已之計,瑟瑟不想談這件事,垂眸,打斷他的話:“七殿下過來,不知有何事吩咐?” 陳括深深看了她一眼,果然沒有再提剛剛的事,只道:“我聽說小娘子膝蓋有傷,恰好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內造傷藥,給小娘子送來。就當為十二弟賠罪?!?/br> 瑟瑟愕然,正要推拒,陳括補充一句道:“我已稟過母后?!闭f罷,示意跟在身后的內侍將一個白瓷瓶送上。 瑟瑟心中暗罵他狡猾。他要直接說是他送的,她自然可以用不敢接受十二皇子的賠罪,更不敢私相授受為借口,義正辭嚴地拒絕,可他偏偏還加了一句稟告過蕭皇后。她要拒絕,便成了拒絕蕭皇后的恩典,不識抬舉了。 他是存心讓自己沒法拒絕! 現在想來,從前也是如此,陳括看似事事順著她,可他想要做成的事,哪怕她不愿意,從來都能做成。 這會兒,她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笑盈盈地謝過他,接過了白瓷瓶。 陳括露出笑容:“燕小娘子此次來去匆匆,等傷好了再來,括尋人陪小娘子好好逛逛御園?!?/br> 瑟瑟回以微笑:“多謝七殿下?!辈贿^不用了,前世她逛御花園已經逛得快吐了。如果可以,這個禁宮她是再也不想來了。 陳括注視著她,似乎還想說什么。 瑟瑟心中不耐,正要向他告辭,忽覺不對,抬頭向一個方向看去。 宮墻綠柳下,蕭思睿紫衣皂靴,卓然而立,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沉沉,看向這邊,也不知已經看了他們多久。 第29章 蕭思睿怎么會在這里? 瑟瑟一個激靈, 背上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