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銀鈴聲又響起,淺秋姑姑拉著芳草,退得更快了,到了外面,眼神復雜地看著兀自懵懂的她,正色道:“今日之事,務必一個字都不能外泄,否則,娘娘能救你一次,卻不能救你第二次了?!?/br> 芳草一愣,腦中轉了幾個彎反應過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顯陽殿中,陛下與燕貴妃相處情景,外面從無人知,應該是陛下有意封鎖消息。她今日卻無意中撞見了。陛下留下她,顯然已經動了殺心,是貴妃娘娘救了她。 芳草千恩萬謝,淺秋姑姑搖了搖頭:“娘娘的心腸實在太軟?!?/br> 芳草忙道:“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已全忘了,絕不敢和別人提一個字?!?/br> 淺秋姑姑道:“但愿你記住今日的話,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br> 芳草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心中不免奇怪:淺秋姑姑好好的說什么做鬼,聽著實在不吉利。 她劫后余生,回到御膳房已經筋疲力盡,見沒有多少活,和掌事姑姑說了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迷迷糊糊時,忽然有人用力推她:“快醒醒,出事了?!?/br> 芳草睜眼,見是和她同住一室的芳葉,滿臉驚慌:“大內失守,安樂侯帶人殺了回來?!?/br> 安樂侯,廢帝? 芳草心頭大震,向外看去。窗外濃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側耳傾聽,果然有廝殺聲隱隱傳來。 芳草一下子就想到了顯陽殿中,美麗嬌柔的燕貴妃,以一身侍兩任君王,安樂侯若再得勢,她將何以自處? * 顯陽殿,銅錯金落地枝形燭臺上燭光搖曳,將殿中照得宛如白晝。 碧玉青羊樽悄無聲息地滾落到地,洇濕了雪白的地毯,靖元帝死死攥住桌角,目光如冷電射向對面的佳人,聲音壓抑而憤怒:“酒里有毒?” 燕瑟瑟站起身,手微微發抖,目光卻比他更冷。 胸口如有刀尖翻攪,可這種痛苦遠比不上心上的疼痛。他問:“為什么?”他待她如珠似寶,恨不得將命都給了她,可到頭來,她還是恨他入骨。 “為什么?”她垂眸看他,臉色發白,朱唇輕顫,“我也想問呢。您一直告訴我,燕家的人好好的,那么,為什么您從來不愿讓我和他們見面?” 靖元帝臉色遽變。 她道:“其實他們早就死了吧。就在你攻入京城的那一天,伯父和大堂兄殉城而亡,燕家被亂兵侵入,伯母,堂嫂,堂姐,還有我的侄兒侄女們……”她的聲音驀地哽咽,眼眶發紅,望向他的目光冰寒刺骨。 靖元帝的心中驟然雪亮:“你早就知道。你做出不欲求生的模樣,不過是為了消除朕的疑心,掩飾你要殺我的真實目的?!?/br> 她唇角勾起,露出淺淺的梨渦,眼中卻無半分笑意:“不愧是睿舅舅?!?/br> 他問:“你就不怕朕當真殺了你?” 她垂眸不說話。他定定地望著她,唇邊黑血抑制不住地流出,他卻毫不在意,忽然也笑了起來:“好,好,沒想到我蕭思??v橫一世,終究還是栽在你的手上。燕家之死,非朕本意,朕瞞著你,原是不想你傷心?!?/br> 瑟瑟冷冷道:“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br> 掌中桌角在他的力道下發出碎裂的聲響,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她:“若朕當初保住了燕家,你還要殺朕嗎?” 瑟瑟沒有答他。 外面傳來了大片的腳步聲,宮人慌亂尖利的叫聲響起。瑟瑟回頭,就見一隊甲兵簇擁著一人沖了進來。那人披著銀甲,身量纖細高挑,眉目卻姣好宛如少女,目光關切地掠過瑟瑟,帶著刻骨的恨意落到靖元帝身上。 瑟瑟露出歡喜之色,叫道:“阿括?!?/br>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她從前的丈夫,廢帝陳括。 靖元帝望著她瞬間明亮的眼神,頓時什么都明白了:“原來你是為了他?!眲倓偟膯栴}他再不需要答案。 陳括遠遠地看著靖元帝,目光如淬了毒一般。靖元帝面若寒霜,雙手抓住桌角,驀地站起。 陳括嚇了一跳,在對方的氣勢壓迫下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隨即反應過來,臉都青了。然而靖元帝到底積威已久,他不敢走近,懊惱地對瑟瑟伸出手來:“愛妃,到朕這邊來?!?/br> 瑟瑟應了一聲,正要向他走去,就見對面靖元帝身子晃了晃,忽然倒了下去。她心頭一跳,腳步微滯。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倒在地上的靖元帝一手伸出,閃電般地抓向她。瑟瑟臉色大變,連忙再退,卻已來不及。 靖元帝伸手攥住她腳上的細銀鏈子用力一扯。她頓時失了平衡,栽倒在地。下一刻,靖元帝一個翻身,死死壓在她身上,一手扣上了她的脖頸。 一連串的動作如兔起鶻落,干脆利落,瑟瑟根本來不及逃,便落入了他的掌握。 陳括大驚:“蕭逆,快放開她!” 靖元帝理也不理他,他的耳鼻口俱開始流出黑血,卻似毫無所覺,只一眨不眨地看著身下的女子:“燕瑟瑟,你伴朕三年,對朕可曾過有半分情誼?” 瑟瑟望著他的模樣心驚,可到了這個時候,便是陳括的人沖過來救人,也來不及救她了。她自份必死,也沒了哄他的必要:“換了你,會對一個囚禁你,強占你,羞辱你的人懷有情誼嗎?” “好,好!”他死死地盯著她,面容血污,神情可怖,“原來朕做的一切,在你心中竟是這樣的。燕瑟瑟,你究竟有沒有心?” 瑟瑟冷冷道:“對你,自然是沒有的?!?/br> 他驀地放聲大笑起來,只是這笑聲卻比哭聲還悲涼:“也罷,朕總是活不成了,既當了這個惡人,便惡到底,將你一起帶走吧?!笔种辛Φ酪稽c點收緊。 瑟瑟呼吸困難,臉色慘白,自知無幸,反而平靜下來。她準備毒殺他時便沒想著自己能活,這樣也好,她再不欠他了。 喉間的力道卻忽然松了,耳邊傳來他低沉嘶啞的聲音:“但愿來生,再不識你燕瑟瑟。否則,朕必殺你?!?/br> 瑟瑟心頭猛地一縮,便見他的頭顱驀地垂下,伏在她身上,再無動靜。她的身上沾滿了他的血,用力推了推他,卻哪里推得動,嘶啞著嗓子叫道:“蕭思睿?!?/br> 再無回音。 幾個甲兵抖抖索索地走近,用力拉開靖元帝。一人伸手探向靖元帝鼻息,喜道:“他已經死了?!奔妆D時齊齊下跪,恭賀陳括道:“恭喜陛下?!?/br> 瑟瑟以為自己該開心的,可這一刻,心卻仿佛忽然被一根尖錐刺了下,尖銳地疼痛起來。藏于袖下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但便是這袖,也沾滿了他的血污。 他向來信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她毒殺了他,他為什么還要放過她? 有人用力拉起了她,將她抱入懷中。耳邊響起陳括溫柔憐惜的聲音:“愛妃,朕答應過會回來接你,終究不曾食言?!?/br> 她抬頭,勉強笑了笑,望著這張她念了三年的面容,剛剛見到他時的喜悅不知不覺消散無蹤。 忽然,一道熟悉的女聲響起:“陛下,燕氏不能留?!?/br> 瑟瑟心頭一震,便看到雍容華貴的蕭太后在另一隊甲兵的簇擁下快步走入,沉聲而道:“陛下光復大陳,乃不世之功,當勵精圖治,成千秋大業。豈可惑于美色,步蕭逆后塵?” 瑟瑟看著蕭太后,有些回不過神:她十六歲初見蕭太后,對方便對她格外親近和善;十九歲入宮,受到陳括盛寵,風頭甚至壓過了蕭太后的親侄女,蕭太后非但不惱,反而對她比陳括還要更好,她怎么也沒想到,蕭太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何況,蕭思睿受蕭太后資助長大,兩人感情非比尋常,蕭太后怎么會幫著陳括對付蕭思睿? 陳括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母后,你也知道,瑟瑟侍奉蕭逆,原是朕……” 蕭太后目視他道:“陛下,誅燕氏并不是哀家的意思,而是以高、程兩位大人為首,眾位大人的請命?!?/br> 陳括神色驟變。蕭太后說的兩人,高拂機是樞密副使,程鞏乃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都是支持他復辟的核心人物,手握重權。便是陳括,如今也要看他們臉色。 他們要殺瑟瑟? 蕭太后緩緩勸道:“陛下,小不忍則亂大謀?!彪S即高聲道,“燕氏背主侍逆,迷惑君心,誤國誤民,罪不容赦。請陛下誅燕氏,以平天下臣民之怒?!?/br> 甲兵們齊齊下拜:“請陛下誅燕氏,以平天下臣民之怒?!?/br> 陳括的拳一點點攥起,望著四周烏鴉鴉的跪倒一片,久久不語。 蕭太后道:“陛下,江山社稷為重,切不可寒了將士之心?!?/br> 陳括目光和她相觸,摟住瑟瑟的手終究無力地垂下,后退一步,低低說了句:“可?!?/br> 這一聲,如重錘直擊。瑟瑟怔怔地看向他,他是她的丈夫,然而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眼前人是如此陌生。 當初臨安淪陷,是他含著眼淚下跪,勸她順從蕭思睿,忍辱侍奉對方,為他們換得生存反攻之機。他允諾她,總有一天他會救回她,讓她回到他身邊??扇缃襁@一切竟成了她的罪過! 她殺了蕭思睿,蕭思睿放過了她;她助陳括重登帝位,他卻反而要殺她! 陳括狼狽地避開她的目光,轉身向外而去,交代聲遠遠傳來:“這件事便交由母后,休要讓她痛苦?!?/br> 蕭太后露出笑意:“陛下放心?!蓖蛏?,再不掩飾怨毒的目光,下令道,“將這賤人溺斃?!?/br> 作者有話要說: 睿舅舅:來生再相逢,朕必殺你! 瑟瑟:好大一個flag,害怕! 所以,這是我們瑟瑟努力將死亡模式扭轉成甜文模式的故事,輕松向甜文,希望大家喜歡o(n_n)o 弱弱吆喝一聲:新文還是一棵苗苗,需要大家的支持才能茁壯成長,求收藏,求評論,么么噠么么噠~ ps:開文大吉,慣例,前三天會有紅包降落哦o(n_n)o 第2章 孽緣 冰冷的水沒過頭頂,向她涌來,她死死憋住氣,胸肺幾乎都要炸開。她會水,可如今,四肢捆縛,墜以大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脫不開。 她大概很快就要死了吧。只是沒想到,殺她的會是她心心念念的丈夫與當初對她疼愛有加的蕭太后。 窒息的感覺似曾相識,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經陷入過相似的絕境。那時她被人所害,落于西子湖中,眼看性命不保,恰好蕭思睿路過,救了她的性命。 那是她和他孽緣的開始。 所以,這大概是天意,她欠他一命,縱然她后來幾次救他,老天終究認為不夠,要她以這樣的方式償還。 岸上傳來蕭太后憐憫的聲音:“真是可憐,只怕她到死都不知道,當初是哀家勸陛下讓燕家父子去守城的,也是哀家說服陛下將她獻給阿睿的。燕家不滅于阿睿之手,只怕這賤人遲早會重新喜歡上阿睿,陛下和哀家豈能放心?” 瑟瑟如遭晴天霹靂。 這一切都是蕭太后早就算計好的嗎?為什么? 蕭太后的聲音繼續傳來:“我本來還擔心陛下不舍得將她獻于阿睿,沒想到陛下倒比我想象中狠得下心。呵,男人,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br> 瑟瑟劇烈地掙扎起來,想要浮上去叫蕭太后說清楚;想要問她,她們無冤無仇,她為什么如此狠毒,竟要用燕家滿門的性命來算計自己? 可這樣的掙扎反而叫她下沉得更快。無數的水從口鼻涌入,嗆進肺葉,她的心如被萬刀凌遲:她就要死了,就算此時知道真相,那又能如何? 她好恨,恨自己有眼無珠,識錯了人;恨自己掉以輕心,沒有發現隱在暗處的敵人,連累了燕家滿門;更恨自己報仇放過了真正的仇人,白白落入他人的算計,為人做了嫁衣。 窒息感襲來,在強烈的悔恨與不甘中,她終于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 不知過了多久,她恢復了些許意識,模模糊糊間,只覺自己依舊在水中,身不由己地下沉著。忽然,有人快速接近她,攬住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往上一托。 “嘩啦”一聲,她離了水,似乎被人攬在懷中。新鮮空氣涌入,她想要大口呼吸,然而全身冰冷僵硬,一絲氣力都沒有,竟連呼吸都微弱得可憐。 那人攬著她的腰又向前游了一段路,終于上了岸。隨著角度的轉移,她好不容易看清了對方的面容,腦中頓時一炸:怎么會是他? 那是一張極為出色的冷情面容,眉如刀鋒,雙目狹長,鼻若懸膽,唇色淺淡,那般熟悉,不是蕭思睿又是誰? 他還活著!可他怎么會活了過來,還再次救了她? 瑟瑟震驚了一會兒,很快察覺到不對:眼前的人看上去太年輕了,是蕭思睿,卻又不像是他,堪堪弱冠之齡,氣質矜貴冷峭,便如一柄剛剛出鞘的寶劍,鋒利、冷峭、難以觸碰,遠沒有后來的鋒芒內斂,不怒自威。 等等,這個模樣好生眼熟。 瑟瑟視線往下。他穿一件霜白繡銀窄袖緊身袍,勾勒出寬肩窄腰,緊實線條??v然此刻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他卻絲毫不見狼狽,居高臨下看著她的模樣,和她記憶中的一幕完全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