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齊半靈靜靜地看著這個比她小了十來歲的小女孩:“昌平,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又說寧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詐。你往后若是出嫁了,要出宮生活,或許也會有公婆妯娌,也要通人情世故。只要你不主動害人,不存害人的念頭,為了自己有點小心思,也無傷大雅,懂嗎?” 八公主認真聽完,嗯了一聲,用力地點了點頭,又道:“皇嫂,我不嫁人,我要一直和皇兄待在一起!” 齊半靈從不覺得女子唯有出嫁一條路可走??砂斯魇腔始遗?,全天下都盯著,想與眾不同,卻比普通女子要難上不少。 八公主見齊半靈遲疑了一下,忙接著說:“皇嫂,我是認真的!” 說到這里,她似乎有些難過:“皇嫂,我不想瞞你……皇兄他,很早以前有喜歡的人,可是那人去世了?!?/br> “這宮里看似繁花似錦,可也最是薄情。我們的娘早早走了,父皇也不止我們兩個兒女,其實,一直只有我和皇兄相依為命?;市直臼亲類灥男宰?,那時候難得有了笑模樣?!?/br> “可是……那人走后,我就再沒見過皇兄笑過了。我知道,皇兄雖然嘴上不說,心里一定很難過?!?/br> “所以,我要一輩子陪著皇兄,我不想皇兄再孤單一個人了?!?/br> 八公主說著說著,不免想起那夜。 那時她雖只有五歲,可也明白不少事了。 那幾日大都風雪大作,皇兄失魂落魄地來了她的霞安宮,眼底青黑一片,頭上身上全覆著雪。 她嚇得不行,皇兄卻沒解釋,幫著她把宮人安排了一番,這才蹲在她面前,告訴她自己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讓自己在宮里一定要好好的。 她不明白皇兄為何要離開,卻想起皇兄之前提過的心儀之人,便問起了。 可皇兄眼神一下黯了,如同萬千星辰一起墜落。 良久,他才開口,嗓音生澀:“她……走了?!?/br> 八公主回憶起往事,心里一陣悲戚,抬眼卻瞧見齊半靈似乎也有些悵然,便笑著說:“都是我的不是,提這些做什么?!?/br> 說完,她立馬講了幾件趣事,把殿內的人都逗得捂著肚子笑。 和八公主聊了許久,齊半靈才摸了摸八公主的腦袋,讓倚綠推著她離開了。 待齊半靈走后,慶蓉見自家公主難得那么開心,竟還哼起了小曲兒,便笑道:“公主真是喜歡咱們皇后娘娘呀?!?/br> 八公主笑嘻嘻的:“她才是我正經的嫂子,以后我還有好多要和嫂子學的,當然喜歡嫂子了?!?/br> 慶蓉本想說,八公主身邊有兩個教儀嬤嬤,在生病前還有專門的女先生給她上課,難道學得還不夠嗎? 可想起齊半靈臨走前和八公主說的話,她恍然明白,便不再多嘴了。 八公主沒想到,齊半靈竟在她要喝藥的時候又過來了。 她無奈地看著自家嫂子:“皇嫂,我都連著喝了五年多的藥了,不怕苦啦?!?/br> 齊半靈笑瞇瞇地看著宮女把煎好晾溫的藥端到了八公主身邊,柔聲說道:“沒事,我看著你喝完一次藥就放心了?!?/br> 八公主無法,接過藥咕嘟咕嘟地就喝了起來。 剛喝完,她都沒來得及拿帕子擦嘴,兩行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滑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好苦……” 齊半靈早有準備,忙讓倚綠拿出她帶來的涼茶讓八公主接著喝了緩一緩。 慶蓉看了,心疼得不行。 自從八公主得了這個病,還會經常生口瘡,長在上顎,不僅吃藥的時候會疼,連平時吃點味重一些的食物都疼得直冒冷汗,只能用些清粥小菜。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人卻瘦得不行。 八公主一口氣喝完了齊半靈帶來的涼茶,又趕緊擦了擦眼淚。其實口瘡的地方還是很疼,可她還是笑著說道:“謝謝皇嫂帶來的涼茶,剛剛我太丟人了,喝藥都能被疼出眼淚來?!?/br> 齊半靈當然看出了八公主倔著不肯喊疼,沒戳穿她,讓倚綠把涼茶的配方告訴慶蓉,這才笑著摸了摸八公主的頭,告辭離開。 ** 帝后大婚剛畢,盡管并非陛下親自迎親,可大都普通百姓可不管這些,借著天家大喜,好好地熱鬧了一番。 千里之外的北地則完全沒有大都歡騰的氣氛了。 關頭落月橫西嶺,塞下凝云斷北荒。 夜幕低垂,軍營帳篷連綿不絕,旌旗高掛空中,隨著北風獵獵作響,不少兵士圍著篝火喝酒吃rou,只有幾隊著重甲的哨兵還在四處巡查戒備。 主帥大帳之中,裴亦辭坐在案后看著大都送來的邸報,忽明忽暗的燭光把他的臉映得陰晴不定。 御前小太監孫祿小心翼翼地朝后縮了縮,希望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卻聽裴亦辭突然開口問他:“今兒什么日子了?” 孫祿一個激靈,連忙躬身回答:“回陛下的話,二月廿四了?!?/br> 裴亦辭不再開口了。 孫祿偷偷瞄了一眼,就見裴亦辭放下了邸報,拿過信紙,不知在寫些什么,連忙上前磨墨。 孫祿一邊磨著磨一邊悄悄琢磨著,今兒二月廿四,要說有什么特別,那大概就是今兒本該是陛下大婚第二日了。 孫祿是四年前裴亦辭重新登基之后才跟在他身邊的,對裴亦辭的過去不甚了解。 他只知道,這位新皇后的兄長趙國公曾經救過駕。宮里人都說,是因為趙國公留下的遺書,陛下才會決定迎齊二姑娘為皇后的。 他還記得,那會兒都快過年了,陛下一收到韃靼的喀察汗暴病身亡,其弟與其子爭奪王位,不少韃靼游兵屢次侵擾北地小村的消息后,立馬把內閣幾位大人揪進宮商討對策。 等到商定了趁韃靼之虛甩兵直入,裴亦辭斷然拒絕了兵部尚書請遣大將出征的折子,而是力排眾議決定御駕親征。 那時候孫祿還覺得,陛下似乎絲毫沒把和新皇后的大婚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當初暗中遣人授意欽天監把婚期提到二月是為何? 可現在,裴亦辭又問了三次今兒的日子。 要知道,陛下他過去從不會同一個事兒問起兩回,更不用說今兒是什么日子這樣的問題了。 雖說孫祿只跟了裴亦辭四年,可他在宮里也算呆了快十年了,總比一般人精明些。 他不由琢磨,莫不是陛下對這位新皇后…… 正當他想得出神,帳外忽的傳來一陣綿長的號角聲,很快,又傳來盔甲相撞的聲音來。 裴亦辭自是也聽到了。 他放下邸報,唇角微微上揚,眼中卻看不出絲毫笑意。 “總算按捺不住了?!?/br> 說著,他忽然把手上的信紙揉成一團,扔在案上,便提劍出去了。 孫祿整理著書桌,見裴亦辭離開大帳了,忍不住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紙看了一眼。 只見上面不同于陛下龍飛鳳舞的大字,只整整齊齊寫了幾個楷體字: “我妻見信安?!?/br> 底下一片空白,最后卻署了名——“承平”。 第二十章 不知不覺中,齊半靈入宮已然兩個多月了。 而據北邊傳回來的消息,陛下設伏捉了韃靼右部的王弟渾察兒,又奇襲了韃靼小王子胡圖魯后方大營,把韃靼生生打退到了草原另一頭去了。 大戰告捷,陛下也未曾久留,留下駐守大將后便班師回朝,據說不日便會抵達大都了。 鳳棲宮里,齊半靈坐在妝臺前,幾個宮女幫她盤著頭發。 她們從尚儀局被撥過來前,宜妃召進瑤華宮親自“指點”過。面對一個沒有娘家的殘疾主子,和一個宮里都說深得圣寵,又是越王親侄女的寵妃,不少人都蠢蠢欲動了。 幾個年長的私底下都念叨,若是新皇后入宮后和宜妃奪掌宮之權,不就是她們向宜妃表衷心的機會了? 可誰料,這位新皇后入宮后,也不見去和宜妃爭,每天堅持去壽安宮晨昏定省,又見來請安的妃子。除此外要不就是去霞安宮看八公主,要不就和倚綠姑娘和應姑娘單獨待在偏殿里,不知道在倒騰些什么。 這也罷了,不知為何,新皇后一個涼涼的眼神過來,她們就總覺得后背發麻,好似她看穿了什么似的。 她們沒了瞎蹦跶的機會,只能好好跟著這位主子。 這兩個月以來,一直太太平平的,還真沒人敢無事生非。 倚綠從外頭進來,低聲回稟齊半靈:“娘娘,順嬪娘娘那邊來人說身子還是沒大好,怕是不能來請安了?!?/br> 齊半靈對著鏡子正描著眉,聞言一笑:“自打北邊傳來了陛下即將凱旋的消息,順嬪的病似乎就沒好過?!?/br> 倚綠心中憤恨,這個順嬪,平日看著咋咋呼呼的,心眼跟個蓮蓬似的,多得很呢! 自知道陛下要回來就開始裝病,不就等著陛下班師回朝后多憐惜她幾分嘛! 可殿內還有那么多宮女,倚綠自然不會像和齊半靈單獨待在一起時那般隨意開口評價順嬪。 她臉上便不顯分毫,只回道:“順嬪娘娘身嬌rou貴的,的確少出來走動為好?!?/br> 齊半靈放下眉筆,又拿起胭脂稍稍往兩頰撲了撲。 只略施粉黛,她臉上便瞧著氣色更好了。眼波一轉,雍容絕麗。 她對著銅鏡照著臉,一邊吩咐身邊的倚綠:“你去開庫房,多挑些用的玩的,今兒晚點時候,本宮去順嬪宮里瞧瞧她?!?/br> 倚綠屈膝應是,便退下了。 她從庫房里忙完出來,就瞧見一個宮女從寢殿出來匆匆往外走。 倚綠本想問她去做什么,可見那宮女一溜煙出了鳳棲宮,她皺了皺眉,終究沒叫住她。 雖說齊半靈早吩咐了今兒要去順嬪宮里,可她先去八公主宮里呆了許久,待陪八公主用了晚膳,這才悠悠朝順嬪宮里去。 順嬪所居的瑰延宮本應已關了宮門,可齊半靈坐著四人肩輦到的時候,卻發現她一反常態宮門大開,似乎還多了不少宮人在里頭。 “這是怎么了,如此熱鬧?”齊半靈一邊柔聲問著,一邊給倚綠使了個眼色,讓她前去叫門。 門口守著的小太監見到齊半靈過來了,似乎有些意外,甚至還有些懊惱。 可倚綠都讓他進去通報了,他自不敢真當面對齊半靈有半分怠慢,連忙朝里小跑著去通報了。 倚綠看著那小太監的反應,總覺得不對勁,走回來湊到齊半靈身邊悄悄問她:“他做出那副模樣作甚,難不成天剛黑,順嬪娘娘就已經睡了?” 齊半靈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搖了搖頭,便又抬頭看向瑰延宮內,等著小太監回報。 沒一會兒,那小太監就又小跑著回來了,給齊半靈行了個禮說道:“皇后娘娘,陛下請您進去呢?!?/br> 陛下? 齊半靈和倚綠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驚訝。 昨兒還說在路上呢,這都沒等人出城相迎,居然已回了大都,還到了順嬪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