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十七章 齊半靈回了鳳棲宮,宮女們忙碌著為她換上了專用于太廟祭祀時所著的皇后冠服,又扶著她坐上了鳳輿。 鳳輿外皆涂以紅漆,繪金云鳳紋,內置一黑漆描金蓮蝠紋寶座,寶座左右各有一尊神獸。一抬鳳輿需要十六名轎夫合力才能抬起,每當行走時,懸于鳳輿頂端的兩排小型銅制編鐘發出清越玎珰的聲響。 大內唯有皇后與太后方可乘鳳輿,是太/祖時便定下的規矩。不過鳳輿出行實在不便,也只有祭祀或是重大節禮的時候才會用到,平日皇后太后以四人肩輦代步居多。 余下皇嗣和高位妃嬪,只能坐雙人肩輿在大內出行。而立有大功的臣工和皇室近貴,只有在皇帝恩旨特許下,才可在大內坐雙人肩輦行走。 所幸齊半靈坐著鳳輿到達太廟的時候并未來遲,而宗室親貴和文武臣工則已分別照著爵位和品級的高低依次候立在太廟外了。 太廟是當年太/祖親自督建而成,足有九丈高,廟頂以青綠琉璃瓦就而成,自下而上看去,仿若直入天際。 在親貴臣工的注視下,齊半靈被兩個宮女扶著上了輪椅,又由一個女官親自推著朝太廟內行去。 禮部眾人隨著位列內閣的禮部尚書林伯遠恰好被安排站在越王身后。 禮部右侍郎蔣英和他身側的左侍郎鄭綏差不多的年紀,長臉鉤鼻,細長的雙眼遠遠瞅著行動艱難的齊半靈,又偷偷瞄了站在最前頭人高馬大的越王一眼。 他心念一動,輕嘆道:“唉,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這樣一個連行動都有所不便的女子,怎堪為后!” 禮部尚書林伯遠就站在他前方,聞言鎖緊眉頭低聲斥他:“噤聲,太廟重地,豈由得你肆意評價新后!” 蔣英心知這位林閣老向來是外厲內荏的,可不怕他,只笑道:“祭祀大典又未開始,閣老何必如此惱怒?再者說,我們禮部掌國之嘉禮,皇后冊立涉及一朝根本,我等食君之祿,怎的說不得了?” 林伯遠不是能言善辯的人,被他這席話一噎,愣了一下才沉聲道:“話是這么說,可現下是你該說話的時候嗎?” 蔣英不以為然,打算開口回擊,卻聽到身邊的左侍郎鄭綏突然開口道:“蔣大人若是對新后心存不滿,早可以寫折子上達天聽。今兒是太廟祭祀的大日子,眾目睽睽的,蔣大人卻無故提起這一茬,難免叫人誤以為蔣大人公然嚷開是為了討好權貴。閣老如此說,也是為了蔣大人聲譽著想,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在附近的大都權貴各部官員哪個不是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老油條了,早都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一聽鄭綏這么說了,若有似無的目光便齊齊落在了蔣英身上。 蔣英只覺得臉上一燙,忍不住狠狠瞪了眼鄭綏低聲反駁:“鄭大人,誰人不知新后的父親曾于你有知遇之恩。你要回護新后自去回護好了,何苦朝我身上潑臟水?” 他又憶起了什么,狠狠瞪了鄭綏一眼,“對了,聽聞新后尚在襄武時,和襄武縣令洪瑞成有齟齬。你回大都復命后順帶著參了洪瑞成一本,還拿洪瑞成的兒子言行無端作由頭,讓洪瑞成被抄了家拿回大都待審。如此深沉的城府,在下自愧弗如啊?!?/br> 鄭綏微微一頓。 正如蔣英所說,他的確一回大都便面了圣。 他還記得那日自己先提起洪瑞成之子竟患了花柳病時,陛下并未多說什么。 想起那日他悄悄隨在洪瑞成身后看到洪瑞成對著齊半靈咄咄逼人的樣子,他猶豫了半刻,還是把自己到襄武當日所見一一回稟。 可他剛講到洪瑞成為難新皇后,還未說到襄武近郊的疫區時,陛下卻忽然開口了。 “洪瑞成仗著天高皇帝遠,連兒子都養成那么不三不四的德性。著人即刻把他拿回大都,好好審審這位襄武父母官?!?/br> 云淡風輕的一句話,鄭綏領了旨后抬頭偷瞧了眼,就見陛下高坐御座之上,心不在焉地翻著臺案上的奏折,眸中卻似乎隱含著怒氣。 回想起那天的事,鄭綏涼涼看了蔣英一眼,只道:“我向來是幫理不幫親的。洪瑞成的事只是如實回稟,如何發落自有三司會審陛下定奪,蔣大人何必攀扯無關的人。不知道的,還當您對陛下遣人拿洪瑞成回大都有所不滿呢?!?/br> 鄭綏也不是只會掉書袋的迂腐官員,他在大都自有門路,知道洪瑞成曾孝敬給越王一大筆銀子。 身為越王黨一員的蔣英,知道洪瑞成被他在陛下面前彈劾了,怎肯咽下這口氣。 蔣英橫眉一豎,剛要反駁,卻聽最前頭的越王突然開口了:“好了,今兒是太廟祭天的大日子,你們卻在此爭執不下,成何體統?都各退一步吧?!?/br> 越王五十多的年紀,聲音卻渾厚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眾人聽了,皆是心中一凜,無人再開口了。 這時,太廟之上十八名樂師吹起長號,在整個太廟震天作響。 原是新后已入太廟準備妥當,祭天典禮正式開始了。 正式冊立皇后后的祭天大典是大宴皇后唯一能參與的太廟祭祀。 這本應是帝后一道主持的典禮,因陛下不在,齊半靈只能單獨撐著。 典禮繁雜的禮儀程序,陳嬤嬤早在齊半靈入宮前就教過她了。 只不過齊半靈腿腳不便,無論行何種禮都要靠著兩個宮女使力扶著才能完成,比往常的典禮還要耽誤一些時間。 待祭祀結束,權貴臣工們都漸漸散去,齊半靈被宮女推著也走在最末,卻見平王站在宮道一側,似乎在等她的樣子。 昨日大婚,齊半靈一直蒙著蓋頭,并沒有看到平王本人。如今見到平王,齊半靈隱約記起,當年她還在大都時,平王年紀尚幼,她似乎見過幾次。 只不過她當年的記憶總也斷斷續續的,具體的情形早已記不清了。 “好久不見,皇嫂?!贝R半靈被推著近了,平王忽的開口了,“當初以為你與我裴家不會再有任何瓜葛,沒想到你終究是入我裴家太廟了?!?/br> 齊半靈一怔,不知平王所指,剛想問他,卻見他施了一禮,已轉身離開了。 因著祭祀的時候耽擱久了,齊半靈辰正到了太廟,可祭祀禮畢回到鳳棲宮時已過午時了。 她換了身常服,本想先去八公主那里一趟,卻聽外頭的小宮女來回稟,說后宮三位后妃一道來給她請安了。 宜妃秦如月一大早就在御花園見過齊半靈了。 她回到自己的瑤華宮之后,遣走了殿內宮人只留了心腹青綿,隨后便徑直沖到案邊摔了一整套白瓷茶具,又扭頭怒視青綿:“當初本宮派你去那新后家中傳話,你回來怎么沒告訴本宮,她竟也是個狐媚子?” 想到方才在御花園撞見的那個雍容貌美的皇后,秦如月就恨得牙癢癢。 宮里有兩個賤婦也罷了,新來的皇后看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青綿心里一陣委屈。 當時秦如月只吩咐她觀察那新皇后知道陛下御駕親征,平王代為迎親時候的神情,又沒讓她去回稟新皇后的容貌。 可她自然不敢這么說,只好恭順地跪伏在地:“娘娘饒命。奴婢是想著,那位新皇后只是個殘廢,不管如何也動搖不了娘娘半分,這才疏忽了?!?/br> 青綿這么一說,秦如月想再去摔博古架上玩物的手一頓,嗤笑一聲:“你說的對,一個殘廢,還是個罪眷出身的老殘廢,能翻出什么風浪來?!?/br> 青綿這才偷偷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扶著秦如月繞過地上那些殘渣碎片坐到貴妃榻上,又蹲在地上去收拾地上那些碎瓷片,一邊笑著道:“可不是,娘娘,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陛下就算去喜歡整日苦著臉的豫嬪,也不可能喜歡新皇后的。不過是看在趙國公的面子上,照拂她一番罷了?!?/br>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那日秦如月的猜測,極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秦如月看著青綿忙碌,心思卻轉到別處了:“不對,既然新皇后入宮,如今本宮的掌宮之權,免不了要被她接手了?!?/br> 這的確棘手,青綿手上動作一頓,又接著忙活起來:“娘娘,您掌理六宮諸事,是陛下親口下的旨,后宮金印還在您手上呢。如今陛下遠在北地,新后拿什么名目來奪權?還不得等陛下回來嘛?!?/br> 秦如月想起自己先前的一番安排,又聽青綿這么一說,安下心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被那個老女人踩在腳下。既然她名分壓我一頭,那也都別想過好日子?!?/br> 說罷,她唇角一勾,露出個陰惻惻的笑來。 青綿見了,本想開口勸勸,可話到嘴邊,還是沒敢說出口。 秦如月惦記著自己那點子事兒,一聽說太廟祭祀結束了,就遣人叫上順嬪和豫嬪,一道往齊半靈的鳳棲宮去了。 鳳棲宮與她的瑤華宮有一段距離,過去宮中沒有皇后,秦如月也沒來過,這也是她頭一回到鳳棲宮來。 她坐在雙人肩輦上一路朝南,拐進東一長街,抬頭便能瞧見檐牙高啄的鳳棲宮。 鳳棲宮上覆琉璃黃瓦,頂蓋銅胎金樽寶頂,地面全由金磚鋪就而成,雕欄畫壁,巍峨無雙,端的滿是一國之母的貴氣。 她的手漸漸緊握成拳,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若非……只要她能懷上皇嗣,這本該是她的寢宮! 齊半靈不過是個鄉下來的殘廢,怎可能阻擋她半分? 第十八章 宜妃秦如月并順嬪和豫嬪一道被請入鳳棲宮正殿明間時,齊半靈已換上常服,含笑端坐在上首。 皇后初立,在太廟祭天之后,便要受六宮嬪妃正式拜見。 待三人依照品級依次排好了,倚綠便抬手過肩輕輕拍了兩下,很快就有三名捧著茶盞的宮女整齊排列依次進入鳳棲宮正殿,而后走到對應的宮妃跟前,雙手將茶盞遞給對方。 秦如月第一個接過茶盞,走到齊半靈跟前,跪上小宮女事先擺好的雙蝠紅方墊,將手中的茶盞遞給倚綠,隨后行了六肅三跪九扣禮,恭敬道:“恭請皇后娘娘用茶?!?/br> 倚綠盯著秦如月完完整整地行完了禮,這才把茶盞遞給齊半靈。齊半靈接過,用蓋子輕輕刮了刮茶盞,小小啜飲一口,笑道:“宜妃有禮了,賞?!?/br> 一旁有個小宮女上前,雙手遞給秦如月一個桃木匣子。秦如月打開一看,便見里面躺著一根鏤金紅寶桃花簪,雕工精巧細膩,飾作桃花瓣的幾顆紅寶石顏色鮮嫩,大小一致,光華璀璨,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無論是桃木匣,還是桃花簪,都可見皇后用了心思上去。秦如月心里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只再次行禮:“臣妾謝皇后娘娘賞?!?/br> 待回到自己座上,秦如月心里仍想著齊半靈的賞賜。 這位新后初入后宮,卻用桃木匣和桃花簪投她所好,不知用意何為。 這時,她耳邊傳來一聲如喜鵲報春般婉轉動聽滿含笑意的聲音:“恭請皇后娘娘用茶?!?/br> 秦如月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微微蹙起眉頭。 原來順嬪魏以蓮已經行完禮,正在等齊半靈用茶了。 順嬪魏以蓮是魏太后的侄女,嘴角天生便微微彎起,臉上喜氣洋洋的,也算討人歡喜。 只不過稍稍和順嬪接觸過的人,一提起她,基本都是連連搖頭的。 誰讓這位順嬪娘娘整日聒噪,哪有半分名門女子的閨范。 她行完了禮,便輪到豫嬪了。 豫嬪沈婉的父親是大理寺卿,據說那位大人是個迂腐死板的老學究。 現在在她面前的沈婉五官清秀,瓊鼻挺翹,只是卻緊鎖眉頭,眼里盛著滿滿的憂愁似的。 坐在上首的齊半靈,笑著受了她們的禮,也分別取出自己事先準備的見面禮賞給了她們二人。 秦如月看著齊半靈和兩個地位低她一等的嬪位,又開始不停攪著手上的帕子了。 這魏以蓮是皇太后的侄女沒錯,可皇太后又不是今上生母,更何況,皇太后還是遜帝的養母!魏以蓮成天咋咋呼呼的沒個消停,哪個男人會喜歡這種女子! 再說這沈婉,父親不過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成天苦著一張臉,竟也能有機會入宮做了妃嬪。陛下不說多看她一眼了,平日本就勤政,難得入后宮,更是一年半載都不會去她宮里的。 更不用提這位新皇后,一個罪臣之女,近二十五的年紀,腿還有殘疾,怎么配壓她一頭! 可秦如月轉念一想—— 順者,柔順,恭順,卻是如長舌婦一般的魏以蓮的封號。 豫者,樂也,卻是整日愁眉苦臉的沈婉的封號。 只有她的封號“宜”最為合宜,且是陛下親自用典定下的,是不是代表著,她對陛下而言,是特殊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