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容重言看見幾個老同學過來,沖他們揮揮手,“找個清靜點兒的地方不行么?非要叫來這里?” “我在葛橋一呆半個月,看著母豬都是雙眼皮,休假回來,當然要到這里來洗洗眼,不然去哪兒?維揚澡堂子里泡澡去?”柏廣彬振振有詞道。 鄭允光一進來,就沖臺上的金水仙一個飛吻,他一屁股在容重言身邊坐下,“你要是前幾個月來就好了,幫我給我們家水仙也投投票,說不定這百樂門的頭牌,就換成我們家水仙了?!?/br> “誰說的?他要投也得投給牡丹,誰耐煩看金水仙那柴禾妞兒?”葉致寧不樂意了,他捧的可是玉牡丹,兩人還似模似樣的談過一場戀愛,當然,也就僅此而已。 柏廣彬看著這紙醉金迷溫柔鄉,輕嘆一聲,一口干了容重言面前的酒,“只有回到這里,我才能想起來我是柏家人??!” “不是吧?這話叫柏老聽見,又該拿皮帶抽你了,我怎么覺得應該是,只有回到軍隊里,你才能想起來你是柏家人?”葉致寧的父親是滬市商會的會長,葉家的生意雖然趕不上如今的容家,但卻在滬市經營多年,根基深厚。 鄭允光看著一臉郁郁的容重言,“重言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從小到大,他們就沒見過容重言這副模樣過,當年容家過繼來的鄉巴佬,偏在他們跟前,連頭都沒有低下過一次,后來不論做什么,更是沒有輸過,將他們這些豪門少爺,襯了一群紈绔子。 這會兒這人身上居然看不見他慣有的勝券在握,反而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這就叫鄭允光好奇了,“到底怎么了?你那個大哥,又給你氣受了?” 鄭允光兩個哥哥都在法租界替法國人做事,太知道顧家在那邊的勢力了,“我跟你說,你就當顧念手足情,不睬他就行了,總不能讓那種人臟了咱的眼?!?/br> 葉致寧覺得鄭允光太不會說話了,說著顧念手足情了,人家那是親哥,什么叫“臟了眼”?“重言,見到你正好,我大哥準備去港城看看,你要不要也派人過去一趟?” 容重言不想談顧勵行,也不想聽港城的發展,“看看就看看吧,之前我就叫人去過一趟,英吉利人在那兒多少年了,也沒見成什么器候,跟滬市差遠了?!?/br> 葉致寧沒想到容重言對去港城這個態度,“看來容家無意往港城發展?” 容重言現在哪有心情想那個啊,“等等再說吧,現在考慮這些,還太早了,” 柏廣彬已經不高興了,“誒,你們這就不對了,我們在外頭吃風喝沙,守護著咱們滬市這顆遠東明珠,你們這些財主想的卻是逃之夭夭?” 容重言冷冷的看了柏廣彬一眼,他怪誰也沒有資格來怪他,“我沒說要走,葉家也只是去那邊看看,滬市現在一定尚好,為什么要走?走了把大好河山留給誰?” 葉致寧被柏廣彬瞪的正氣弱呢,聽容重言一說,立馬來了精神,“就是,我哥只是出去看看,又不是我們一家子要搬過去,這做生意嘛,自然是哪兒能掙錢去哪兒了,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下南洋淘金?” 金水仙唱完歌,換上了玉牡丹登臺,她拉了一把銀玉蘭過來,“鄭少葉少柏團長,好久不見了?!?/br> 柏廣彬嗤的一笑,他對美女的態度,從來都是遠觀,看看就好,“水仙小姐咱們是好久不見,你跟鄭少葉少,恐怕恨不得天天見吧?” 金水仙嗔了柏廣彬一眼,“我也想跟柏團長天天見啊,可惜柏團長看不上人家,”她一推嬌怯怯的銀玉蘭,“玉蘭,柏團長跟容老板你都沒見過吧,去給他們敬杯酒,謝謝兩位老板捧場?!?/br> 金水仙見柏廣彬盯著銀玉蘭,噗嗤一笑,“柏團長是不是覺得我們玉蘭小姐長的像一個人?” 長的像一個人?柏廣彬看銀玉蘭也就覺得長的好看了,“誰???我怎么沒看出來?” 真是行武之人,實誠的很,金水仙悄悄擰了銀玉蘭一把,之前顧勵行常來捧她的場,這陣子沒見人了,她也是時候找下家兒了,“就是咱們滬市名媛安梅清安小姐啊,你們不知道,上次顧老板帶著他一個手下來的時候,那位潘老板,一直夸咱們玉蘭有梅花之姿,跟……” “呯,”金水仙話沒說完呢,柏廣彬已經拍案而起,“你再說一遍,拿這婊/子跟誰比呢?” “婊/子?”銀玉蘭仿佛被一掌打在臉上,她們是舞小姐,但也是滬市的公子大爺們追捧的風流人物,名氣比那些名媛女明星們并不差什么,每天都有人捧著大把的珠寶跟玫瑰來博取她們的青眼,怎么在這武夫的嘴里,自己成了“婊/子”?“你居然侮辱我?你太過分了?!?/br> 柏廣彬并不覺得自己哪里過分了,“怎么?你陪客不收錢的?交際花又能比堂子里的女人清高多少?不過是男人們取樂的粉/頭罷了,” 容重言看著泫然欲泣的兩位小姐,輕咳一聲,“走吧,咱們換個地方,” 柏廣彬氣還沒消呢,“還敢拿安小姐自比,要不是你是女人,我特么揍你了!” 柏廣彬的嗓門極大,一個“婊/子”喊出來,已經把經理給召過來了,葉致寧尷尬的拉著柏廣彬,“走走走,哥哥帶你換個地方,重言不是說吵么,”他掏出一疊鈔票扔到桌上,“我們馬上走?!?/br> 他還以為今天是帶著容重言尋芳呢,沒想到容重言這兒沒說話呢,柏廣彬先鬧起來了,他安撫的拍拍金水仙的胳膊,“你哄哄玉蘭,這種武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惜香憐玉?!?/br> 從百樂門出來,容重言看了看表,還行,浪費了他一個鐘頭,以前他老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好了,恨不得一頭倒在床上,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要過年了。 “算了,你們找地方自己樂去吧,”容重言歉意的看著鄭允光跟葉致寧,他看出來了,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真的不適合他,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鄭允光嗯了一聲,也覺得柏廣彬這貨太敗興了,“那我們走了,重言你陪著這粗漢,”他說完還覺得不解氣,指著柏廣彬道,“我跟你說,你這樣可不行,不管人家是什么樣人的,都不能這么對待女人知不知道?尤其是漂亮女人!還有,是你自己說,跑來洗洗眼的,這會兒又嫌人家是交際花啦?那你跑滬大校園里看女學生洗眼去!” “我揍你我,”柏廣彬一肚子邪火,“我是看不起她們的行當嗎?當了婊*子就老老實實的賣笑就好,敢拿梅清姐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回頭看著百樂門上閃爍的霓虹燈,“老子帶兵把這剿了!” “人家開門做生意,又不是匪,你剿什么剿?”容重言嘆了口氣,硬拉著柏廣彬把他塞進車里,沖外頭的兩人揮了揮手,“走了?!?/br> “你呀,還忘不了梅清姐?”車開了一會兒,容重言也沒想好應該去哪兒,干脆就讓司機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瞎轉。 柏廣彬臉一紅,“沒有,你別誤會啊,梅清姐是咱們的jiejie,我怎么能聽著那種女人往她身上貼?” “風塵女討生活,難免要給自己找點噱頭,生意嘛,”容重言也不喜歡,但覺得還能理解,“你這人的脾氣,打仗的時候也這么不冷靜?” “那怎么可能,我就是不想聽見有人這么說,”柏廣彬心里微疼,悶聲道,“而且她過的又不好,那個姓梁的雜碎,還敢納妾???要不是他婚離的快,我一槍崩了他!” “還有那個女人,別叫我看見她!”敢有人跟安梅清搶男人,柏廣彬雖然不知道那女人是誰,本能就想要了她的命。 容重言臉一覺,“這事也不是李小姐愿意的,她被自己哥哥賣到了梁家,成親第二天就跟著梁維華到滬市辦離婚了,她也是受害者,你遷怒人家干什么???誒,我說,不是允光罵你,你怎么進了部隊,人變的不講理了?” 不是他不講理,是容重言不分親疏吧?柏廣彬正要說話,前頭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柏廣彬本能的手按槍匣,“怎么回事?” “容爺,剛才,李小姐,我看見李小姐過去了,”司機四下張望,他真的看見艾陽了,“誒?怎么不見了?” 看見艾陽了? 容重言也往四下看,旋即又覺得自己有點兒傻,“你看花眼了,怎么可能?” 這大晚上了,艾陽肯定在信河莊子上呆著呢,怎么會跑到滬市來? 柏廣彬也跟著容重言望外看,“什么李小姐?哪個李小姐?你什么時候認識個姓李的小姐?哪家的?” 話真多,容重言背回椅背上,“就是讓你憤憤不平的李小姐,李艾,跟梁維華登報解除關系那個,我跟她是朋友,所以很清楚她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br> 柏廣彬驚訝的嘴都合不住了,“朋友?女朋友?小容?容爺,容老板!幾天不見你瞎啦?” 容重言不悅的瞪著跟見了鬼一樣的柏廣彬,“我正常著呢~”想到艾陽容重言忍不住唇角上揚,“值得你那么大驚小怪么?” 他想解釋艾陽并不是他的女朋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是個很聰明的小姐,以前因為家里的原因,沒過什么好了,后來又被哥哥給賣到梁家了,現在她自己做了點兒小生意,獨立生活,嗯,過年的時候我請你們見一見?!?/br> 這都要帶她跟他見面了,看來真是女朋友了,可誰要見她啊,柏廣彬一肚子不高興,“梅清姐知道嗎?” 容重言跟他和安家的關系都不淺,容重言跟曾經嫁給過梁維華的女人在一起,他不介意,安梅清未必不介意??! “你這個人啊,梅清姐已經結婚了,你怎么還老惦記著?”容重言無語的看著窗外,萬一司機沒有看花眼呢? 提起這個,柏廣彬憤憤道,“要不是我媽晚生我兩年,我就跟梅清姐一起讀滬大了,哪還有梁維華的事?梅清姐也是的,怎么就叫梁維華給哄住了?鄭允山跟葉致遠,也比梁維華強!” 容重言淡淡道,“鄭家跟葉家,哪個是清靜的人家?別說允山兄那風流成性的脾氣,就是鄭家那十幾房姨太太,梅清姐嫁過去,也有得頭疼?!?/br> “我們家沒有啊,我也不風流,”柏廣彬把這一切都歸結到自己生的晚上了,“還有你,梅清姐要嫁給梁維華那種人,我不在,你也不攔著?!?/br> 容重言撫額,“我攔,我憑什么攔?我又不姓安?” “你說你要娶梅清姐!”如果娶安梅清的是容重言,柏廣彬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接受,最起碼得像容重言這樣的人才家世,才配得上他夢中的女神。 第43章 容重言又不喜歡安梅清, 而且兩人又差著好幾歲呢, 干嘛要娶她? 但跟這種傻子沒話說, 容重言索性合上眼不理他了, 在他看來, 梁維華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學問也行, 人品尚可,梁家頗為富裕,偏因為門第在安家跟前挺不起腰來,安梅清嫁過去并不會受委屈,如果沒有出平妻的事,就更完美了。 柏廣彬見容重言不理他, 拿胳膊捅了捅容重言,“你今天叫我們出來到底做什么?要是無聊, 找你的李小姐去啊?!?/br> “她人不在滬市,”他就是沒辦法找艾陽, 才想找他們打發時光的,結果發現一點兒用都不管, 還不如回去給艾陽打個電話呢。 “不在滬市?你沒有把人接過來?”柏廣彬理解無能, 容重言今天才發現柏廣彬嘴這么碎,“我說了過年讓你們見個面,到時候你什么都知道了, 別問了, 煩的很, 你準備去哪兒?我讓司機送你?!?/br> …… 艾陽還真的來滬市了,她在家也是睡不著,幾十里地對她來說又不算什么,干脆就換了身兒衣服出發了,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艾陽這次換了個目標,定在另一家顧勵行占了股份的賭場,反正她的打算是全面開花,讓顧勵行應接不暇,沒有余力來糾纏自己。 事情越做越熟,艾陽順利的剝了兩個豬鑼,便收工回了信河,她這次真的是來無影去無蹤了,回去洗了個戰斗澡,連收獲都沒整理就倒頭睡了。 …… “小姐,小姐,”李嫂看著窗外升的老高的太陽,使勁敲艾陽的房門。 艾陽正做夢數金條呢,還有一堆沒數呢,就被人給吵醒了,一肚子氣的從被子里探出頭,“什么事啊~~” 李姐咽了口唾沫,跟艾陽相處了一陣子,她知道自己現在照顧的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歡“睡到自然醒”,如果被人叫起來,一定會黑臉,“小姐,是汪經理來了?!?/br> 汪俊生?艾陽在床上打了個滾兒,揉了揉臉從床上爬起來,懶覺是永遠睡不膩的,尤其是在冬天! “李小姐,你怎么把電話線給拔了?”汪俊生已經找到沒人接電話的原因了,看見艾陽下來,問道。 電話線?她昨天臨時跑去“作案”,怕萬一有電話進來,就把線給拔了,回來之后又把這事給直接忘到腦后了,“哎呀,電話線斷了?怎么回事?要不要人來修?” 聽艾陽這么說,就是她也不知道了,汪俊生搖搖頭,“那倒不用,昨天晚上容爺給你打電話了,你一直沒接,早上我打也沒有人接,就干脆過來看看了?!?/br> 艾陽裝作什么都不懂的樣子,走到汪俊生身邊,看著墻角的線,“這東西是不是很不結實?” “當然不是,可能是誰絆到了,也可能是昨天他們就沒有裝結實,我已經插好了,以后不會再掉了,”汪俊生一指后頭的插口,拿起電話給容重言撥了一個,說明了情況,才又把電話遞給艾陽,“容爺叫小姐接?!?/br> 艾陽拿起電話先給容重言道了歉,就聽容重言道,“我是擔心你出了什么事,”畢竟昨天有人來鬧過事,“以后一定要把電話插好了,萬一有什么事,就立刻給面粉廠打電話?!?/br> 雖然艾陽一直靠自己,但有人把她當著“嬌花”來擔心,她心里微甜,臉上也不自覺掛上了笑,聲音也軟了下來,“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會了,但是電話在樓上,興許會有聽不到的時候?!?/br> 艾陽撫額,容重言幫她裝了個電話,無形中就是給她裝了監控,她這種“夜間活動”看來是不能再干了。 “你什么時候過來?我讓俊生開車帶你,”容重言又問道。 她好像已經跟容重言說了,要過幾天,“具體日子還沒有定好呢,我要把往滬市的貨給準備好了,然后送過去,就可以給工人們放假,我也能去滬市了?!?/br> 容重言多少有些失望,可又沒辦法訴諸于口,“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跟我打電話吧?!?/br> “呃,對了,所以這幾天我可能不在莊子上,你給我打電話也找不到我,這樣吧,我一回來,就給你打電話,”艾陽還想再做幾起,然后去豐城一次把囤的那些金貨給出手了,才能帶著錢去滬市,給“勞苦大眾”發福利。 這樣啊,容重言覺得自己還不如不給艾陽裝電話呢,不裝,知道自己沒辦法跟她聯系,也就不想了,現在好了,裝上了,人卻不在家,容重言想著自己從昨晚打電話一直打到今天早上的心情,真的是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辦公室搬到面粉廠去,“那也行,你忙吧,對了,我年前要到各廠子巡視,可能也不在辦公室,你要是找我,晚上打吧,” 容重言又報了個電話號碼,“這是我家里的,專線?!?/br> 唉,不管什么時代,有錢人總是要領先普通老百姓好多年啊,艾陽心里感嘆,隨手把號碼記下了,“我知道了,我在家就給你打電話?!?/br> …… 既然已經起床了,艾陽就真的去十六鋪送貨去了,這地兒如今她也是常來常往的,各處已經踩熟了,等賈管事帶著劉嫂把貨都搬到后頭的庫里,艾陽換了身兒打扮,說閑著無聊要出去走走,轉頭上了去滬市的船,等到了下午,人已經在法租界一間小小的客店住下了。 …… 連著三天,法租界幾間賭場的豪客都被洗劫,一時間法租界風聲鶴唳,而艾陽,卻已經出現在了豐城最大的當鋪里頭,她看著墻上大大梁字,微微一笑,壓低頭上的禮帽,“伙計,死當?!?/br> “這,”當鋪的朝奉看著從高高的柜臺上擺著的盤子里遞過來的東西,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偷眼打量著外頭的人,卻沒的看清楚臉,只看到他下頜的一抹胡子,“死當?” 看著盤子里亂七八糟的金銀飾物,還都是男人的隨身之后,這哪里是來當東西,分明是銷贓來了,但這樣的東西往往是利潤最豐厚的,“先生想好了?” “嗯,”艾陽擺了擺戴著皮手套的手,“全都當了,要花旗匯豐的銀元兌換券,沒有我就去別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