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在人類的世界中,像個人那樣去思考、去行動,不需要選擇什么,亦不需要思考太多——他只需要知道,他是圣殿騎士斯塔圖就可以了。 不知不覺中,曾經的找尋就這樣停了下來。 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好,也沒有什么困擾。 ——直到他再度遇到了她。 無法解釋的熟悉感,無法解釋的想要親近的“欲望”,他甚至不覺得困擾。 只要這樣待在她的邊上,似乎就很好。 可即使這樣的愿望也很難滿足。 ——“……直到某一天,有人教會你什么是情感,什么是憎惡,什么是愛……你自然就會擇了,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br> 羅伊是這樣告訴他的。 ——如果有人予你憎惡與黑暗,那么就用鮮血與劍回敬與祂。 ——如果有人予你愛與光明,那么就以玫瑰與芬芳贈送于祂。 更早以前,羅伊在布道的時候,還這樣說過。 可是羅伊啊,他想問。 若是有人同時予我以愛同憎惡,那么又該如何選擇? 他近乎執拗地追尋著她的氣息,墜入深淵,一路與黑暗同行,卻依舊找不到答案。 想要殺死她。 想要擁抱她。 想要讓她痛苦。 想要讓她快樂。 想要遠離她,想要遵守約定。 想要接近她,想要徹底吞噬。 無法言說的痛苦,無法言說的祈望,他追尋著那縷失而復得的氣息,直到連那個名字也一同遺忘。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可以失去,卻怎么也不肯放棄。 愿望還在,可他卻已經找不到“自己”了。 無數的意識與“他”混合在一起,憎惡與吞噬的欲望無限放大。 在吞噬的過程中,他不斷下沉,不斷碎裂。 “他”本該就這樣陷入混沌之中,如同落入海中的沙,卻不曾想到還有聽到那個名字的一天。 “斯塔圖?!?/br> 那個音節像是夢境中落下的一束光,他忽然就再度看清了她的模樣,連同那縷早已在夢境中消失的氣息。 夢中的光生出了她。 她望著他微笑,朝他走來,抱住了他,柔軟得像是楊絮,又像是雪,帶著水與沙的氣息。 她親吻著他的脖子,臉頰,眼瞼,語氣親昵:“你打算睡到什么時候???” 如果這是夢的話。 他想,那么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也很好。 哪怕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想。 他這樣想了,也這樣說了。 可這話仿佛讓她很是苦惱。她皺起了眉,但很快又舒展了開來。 她注視著他的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要撒嬌啊?!彼f,“這樣會讓我非常為難?!?/br> “什么為難?”他問,“你……” “林,”她說,“我是林,或者你也可以叫珍娜——反正那個是你專屬的稱呼——來,跟我一起說……” “……林?!?/br> 第一個名字出口的時候,胸膛之中仿佛裂開一隙。 “對——還有?” “……珍娜?” 第二個名字也出來的時候,巖漿沖破層層疊疊的迷障,已經深埋了的記憶噴涌而出。 過于熾熱又過于紛繁的記憶瞬間將他吞沒,他痛苦地抱住了頭。 驚喜,痛苦,快樂,背上,愛戀,憎惡…… 那么多的情緒突然之間充滿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呼吸。 它們太過矛盾,在他的身體中如同爆炸的火星,又如同帶著劇毒的巖漿,讓他的身體每一寸都疼得像是要裂開。 可很快地,那冰涼的、輕柔的感覺再度覆蓋了他,將那樣的痛苦一點一點地消除撫慰下去。 “噓……冷靜,不要讓那些臟東西污染了你……” 她在他耳邊說著話,聲音像是最柔軟的羽毛。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了她,正視著她的眼:“是你?!?/br> 對于他近乎粗暴的推開,她一點也沒著惱,反倒是回望他的眼,笑意盈盈:“你終于想起來了?!?/br> 那種近乎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抿緊了唇。 “你不高興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愿望,她笑得更加開心了,用近乎誘哄的語氣,勸他吐出心底最深處的毒,“你現在是怎么想的,來,告訴我吧?!?/br> “我非常討厭你?!彼f。 “這很自然,”她說,“畢竟我不是什么好東西?!?/br> “你要的東西我不會給你的?!彼f。 “這我知道,”她點頭,“那本來就是圣者——你的導師給你的吧?!?/br> “我要殺死你,”他說。 “沒問題,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話,”她說,“我還欠著你兩刀呢——你有兩次機會,可以讓我感受痛苦,看看能不能讓我去死?!?/br> “……” “所以來唄,”她又笑瞇瞇地靠近了他,環抱住了他,就像是從前那樣,“你還在猶豫什么呢?” 看他僵著沒動,她將腦袋悄然靠近了他的胸膛:“動手很難么?” 他沒有說話,可那胸膛分明起伏得厲害。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向這由她一手創造而出、每一分曲線都再熟悉不過的存在,然后慢吞吞地開了口:“其實一點也不難的,不信我演示給你看?!?/br> 她這么說了,也這么做了。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抓住他的手,徑直沒入胸膛。 他還來不及驚呼,就已經啞然無聲。 等反應過來一點,立刻抽出了手。 他是想發怒的。 林想。 但是顯然這怒氣很短,馬上就成了恐慌。 真好,林想笑,他終于又生氣,然后又難過了,大概還害怕了,很害怕很擔心。 他果然已經活過來了。 “別怕,”她說,“看準位置捅下去就對了——反正有一就有二?!?/br> 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她就再度抓起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捅了下去。 “第二下?!?/br> “你在做什么?!” “還債啊,”她說得理所當然,“你沒感覺到什么嗎?” 他當然感覺到了。 手沒入胸膛,就像是沒入一團泥巴,或者說更松軟一些,像是一捧沙子。 毫無生機。 “你是在戲弄我嗎?” 這次他大概是真的生氣了,嘴唇緊抿,眼睛黑沉沉的,看起來像有截未開光的鐵。 “不?!彼α?,在他不相信的眼神中,“其實挺疼的,真的?!?/br> 他微微地捏緊了手,想要抽出,可剛一動作,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從胸口的那個空洞開始,沙子汩汩不斷地流出,就像是白色的、干燥的血一樣,怎么堵也堵不住。 在他有進一步行動之前,她卻再度抱緊了他,力量大得驚人,讓他完全不能動彈。 “別怕,”她再度安慰,“不過靈魂的損傷是真的疼——噓,讓我趕緊說完?!?/br> “她”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流逝,可聲音輕快,絲毫也聽不出受傷的意思:“其實剛才我一直在想,我倆之間能有什么事呢?為什么不心平氣和坐下來砍對方一刀呢?” “……” “欠你兩刀,還了就是?!?/br> “沒有好好道別,我就重新來找你——其實我一直都很認真的?!?/br> “……” “所以你看我都這么認真了,也和我說點真話怎么樣?我們好不容易才再見?!?/br> “……你想知道什么?”他問?!?/br>